第19章
葉娜娜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來,轉過身來沒頭沒腦地道:“老實說我還是懷疑你們。”而後語不驚人死不休,“你們能當我的面接吻嗎?”
賀蘭霸心說卧槽這蛇蠍般的心腸!立刻不假辭色地大手一揮:“腦子裏一天到晚想什麽呢,這光天化日之……”
話尾一下被堵住,他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這麽被驟然逼近的陰影籠罩住。
賀蘭霸瞪大眼看着凱墨隴近在咫尺的臉,腦子像被原子彈轟過,雖然兩個人的嘴唇現在并沒有貼在一起,但是方才蜻(dian)蜓(guang)點(huo)水(shi)那一下絕非是他的錯覺……
理智告訴他凱墨隴只是在演戲,最開始時嘴唇接觸那一下,也只是為了讓葉娜娜相信他們此刻是真的在親吻,但實際上剩下的時間裏凱墨隴只是做了個比較讨巧的借位,盡管兩人的嘴唇離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近到鼻尖貼在一起,但是……賀蘭霸努力用理智告訴自己:他們沒!在!接!吻!
只是凱墨隴的眼神未免逼真過了頭,賀蘭霸不确定那是不是因為凱墨隴微微偏着頭,所以眼神看起來才完全錯了位。就像原本一直滴滴答答規律運轉的機芯齒輪忽然被拔出表把,時間一瞬間暫停,又像一只被不小心撞翻的沙漏,無數沙粒像水一樣嘩啦分開,它們的變化都是如此微妙,卻又好似驚濤駭浪!他只覺得兩人間糾纏的呼吸聲好像真的是因為熱吻發出的。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不是接吻勝似接吻的戰栗感,就好像……他被凱墨隴的眼睛肆無忌憚地吻了個遍。
賀蘭霸全身石化,只有腦子裏還有氣若游絲的最後一縷思緒——原來除了視奸還有視強吻這種東西嗎?
這樣的姿勢也不知道維持了多久,賀蘭霸都開始擔心凱墨隴的脖子酸掉。凱墨隴終于緩緩退開了,眼底風起雲湧的情緒歸于寧靜。賀蘭霸立刻醒過神轉頭去看葉娜娜。石板道上已經沒了人影。
“……對不起。”凱墨隴艱難地抿了一下嘴唇,眼神有些黯然。
賀蘭霸不曉得要怎麽回複,凱墨隴這種行為算是侮辱嗎?可是他們嘴唇碰到一起的時間還不到一秒,兩個大老爺們開玩笑也比這個尺度大多了。那這就完全不算什麽了嗎?他應該拍拍凱先生的肩膀雲淡風輕地告訴他“別放在心上”?
不對,關鍵不在這裏。他皺眉警惕地睨着凱墨隴,臉色有些發白,這個人是不是覺察到了什麽,會不會故意在試探自己?如果是,他這麽做又有什麽目的?
“我送你回去。”凱墨隴在他審視下別過視線,轉身朝停靠在路邊的寶馬X5走去。
“不用了,”賀蘭霸卻掉頭往反方向走,頭也不回地朝身後揮揮手,想讓自己的背影盡量潇灑一些,“我一個人走走,沒事。”
身後的凱墨隴一直沒有出聲挽留,他就這樣悶頭一直走到三四十米開外的路口,才聽到背後傳來噗的一聲關車門聲,猶豫着回頭,只見白色的寶馬X5亮了亮尾燈,一徑離開。
沒事個屁啊。賀蘭霸站在行道樹下苦笑,什麽時候才能不要打腫臉充胖子。
寶馬X5在高架橋上一陣狂奔,車速已經遠超過限速的70公裏,隔壁一輛小轎車的司機好心地探出頭來:“嘿,哥們,這兒限速的!”凱墨隴沒有理睬,再一次轟了油門,轉速表指針飛了老大一圈,寶馬X5在超車道上風馳電掣連超了三輛車,得罪了同是超車狂的司機。車子在紅燈處剎住時,一輛黑色SUV氣勢洶洶靠上來,司機探出窗來破口大罵“我草你他媽找啊”BLABLAB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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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墨隴戴上墨鏡搖下車窗,一句話也沒回,只是将捋起袖子的手臂搭在車門外。
還在國罵連天的男人看見那不容小視的肱二頭肌,立刻閉嘴了。此後一路跟在寶馬X5後,不敢再造次。
凱墨隴回到A座20-3,鞋都沒換大步流星走進客廳,車鑰匙往茶幾上一扔,用力過猛直接從茶幾那頭滑了出去,凱墨隴無暇去管掉在地上的鑰匙,一扯領口,脫了外套又擡臂脫了T恤,一件件都扔在地上,連同鞋襪和長褲,而後赤腳跨過一地狼藉走進洗手間。
浴室裏很快傳來水花的噴灑聲和獅子般低沉的喘息。
那喘息持續了一段時間才漸漸平息,凱墨隴有些乏力地擡手将花灑的水關小了一些,發現淋浴器的開關上也沾上了可疑的液體,他用手掬了一點水澆在上面,看着冰涼的水裹着粘稠的液體滴落。
水還是不夠涼,他迎着水流擡起頭,避免去看依舊有些不受控的下半身,喉結艱難地扯動了兩下。大約一刻鐘後關了水閥,飛快地裹好浴衣,像沒事人一樣走到洗手臺前,開始專注地洗手。
潛水表扣了兩下才戴好,白色的浴衣包裹着還在滴水的濕潤身體,凱墨隴走出洗手間,彎腰一樣樣撈起地上的衣物,撿起車鑰匙,将鞋子提到玄關放好,然後赤着腳上樓換衣服。
十分鐘後,安琪在丹美大廈對面的街心花園裏見到了穿着暗藍色牛仔襯衫和白色修身褲,一個人坐在長椅上的凱墨隴。
他看上去像在無所事事地望風,交疊着長腿,一只手斜搭在椅背上,望着遠處長亭裏徜徉的老人,牽着寵物的中年婦女,放着風筝的母子二人。
安琪拂了一下頭發,擺出風姿綽約的姿态走到他面前,可凱墨隴依然在看放風筝的母子。安琪小姐取下墨鏡,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怎麽不看我?”
凱墨隴将她的手輕柔地拂到一邊。
安琪回頭望了一眼,聳聳肩:“放風筝這麽好玩?”
“我在思考。”凱墨隴說。
安琪撇撇嘴,瞧了一眼坐在長椅左側,手臂挂在椅背上的凱墨隴,便笑着大大方方地坐進了他手臂攬開的範圍內,這樣看起來就像情侶,挺滿足她小女人的虛榮心的。她将機車包擱在膝蓋上,問他:“思考什麽?”
“思考我要怎麽說才能解釋我突然做出的不理智的行為。”
“哦?思考出結果了嗎?”安琪好奇地問。
“嗯,”凱墨隴收回那只攬在椅背上的手,取下挂在領口的墨鏡低頭戴上,沖身邊的短發美女一笑,“我想過了,他忘記我本來就是他的不對,我要做什麽讨回來都是應該的。”
安琪咽了口唾沫:“你一直是這個邏輯……”
“你呢,找我有什麽事?”凱墨隴問。
“我代表他們來向你邀功。”安琪從機車包裏拿出一份報紙遞給凱墨隴。
凱墨隴接過那份《世界報》,勾下墨鏡掃了一眼經濟版的頭條——《威盾意外堅挺,三大對沖基金大失血》。這新聞早不算是新聞,他又翻到另一版,主編很有眼光,還給同期做了個《島國風雲》的專題。專題分了好幾個部分,每個部分都有聳動性的小标題,比如“兵家必争之地”,“人均壽命最短的國家”,“自由?民主?信仰?口號?”“精神領袖還是千古罪人?”
凱墨隴将報紙折好,遞給前來撿報紙的老婦人,戴好墨鏡淡淡地道:“我中午就接到電話了。”
安琪眨眨眼:“千古罪人打給你的?”
凱墨隴側頭看他,很鄭重地道:“是精神領袖。”
“我覺得法賈爾是個好人,”安琪望着蔚藍入洗的天空,笑道,“就是太天真。”
她永遠不會忘記他們在島上的日子,每日槍林彈雨,沒個人樣,要什麽沒什麽。內戰很可怕,反動武裝很可怕,你根本分不清他們的來路,各路戰線,聯盟,極端民族主義分子……即便是背後有西方陣營撐腰的軍政府,當時也不過是比非法武裝更有話語權的殺人團夥罷了。每天都有數不清的無辜者死在武裝沖突,暴動,饑餓中,他們的很多同伴也都相繼死去。那是一座煉獄,只有最強的人才能活下來。
在那一批來自北極星的少男少女中,她算得上是最沒本事的一個,夥伴們都叫她倉鼠,因為她最擅長的就是躲藏,并囤積有用的物資,等到災難和危險過去,才灰頭土臉地從掩體或者防空洞裏鑽出來。
有一次一只反動武裝控制了庫庫魯城,這是一群極端民族主義分子,勢要對外來者進行大清洗。所有對外的通訊線路都被切斷了,他們無法與北極星的聯絡人取得聯系,只能自己想辦法突圍。針對外來者慘無人道的血洗持續了一周,每天她都能看見成堆的屍體被扔上卡車貨箱,運去郊外埋掉。
車子載着好幾具同伴的屍體開走了,她躲在一處廢墟裏,吓得哆嗦,身邊的凱墨隴把槍塞到她手上,她抱着腦袋尖叫起來。
那是他們在島上待的最後一年,也是最血腥的一年,那一年凱墨隴只有二十一歲,但已經和十八歲時那個骨瘦如柴豆芽菜般弱不禁風的少年大相徑庭。三年非人的訓練和磨砺讓他變得高大英俊,有了厚實的胸膛,寬闊的肩背,堅冰般堅不可摧的眼神。
凱墨隴彎腰撿起被她丢到地上的伯萊塔,走到她面前,蹲下,毫不溫柔地扯下她抱在腦袋上的手:“看好。”
她被他嚴肅的樣子吓到了,怔怔地看着雖然臉上蒙着灰塵卻依舊英俊得讓人屏息的混血青年,看着他“咔噠”插上彈匣,拉動槍栓,一顆子彈上膛,大拇指撥開保險銷,他做完以後又重複了一遍這一串動作,在示範時嘴裏一直陰郁地低哼着一首聖誕歌曲:“Jingle bell jingle bell,jingle all the way。”
來來回回只有這一句,原本洋溢着幸福的歌詞伴着冰冷的機械聲牢牢地印刻在她腦海裏,那種反差讓人記憶深刻。于是那些動作就像被拆開的手槍部件,一樣樣強制灌輸進她腦子裏。
凱墨隴掰開她顫抖的手指,把槍塞到她手裏,收攏她的手幫她握住:“就這麽簡單。”
那天凱墨隴穿着黑色的T恤和軍綠色的迷彩褲,她注視着他起身離去的背影,顫抖着站起來,用卑微到令自己都難堪的心情挪動腳步走上前,抱住這個讓人無比有安全感的後背:“你能保護我嗎?”她沒感到凱墨隴的反應,似乎一點心動的感覺都沒有,她不由收緊了懷抱,迫切地想要用女性的身體去誘惑他,“讓我做什麽都行……”
凱墨隴在這時側過下巴,聲音低沉:“我們是同伴,是什麽讓你覺得這種關系還不如你陪我睡一覺來得可靠?”
回憶起往事,安琪不由看向身邊的凱墨隴,她直到現在還記得他聽見她的呼喊,提着突擊步槍從三層樓的高度躍下,在地上就勢一滾将她壓在身下的樣子。這麽多年後她在動作片裏屢屢見到這樣的動作,卻都不如凱墨隴幹得那樣灑脫好看。如果不是因為她拖了後腿,凱墨隴根本不會落入反動武裝的手裏,不過也正因為這樣,他才有機會被法賈爾将軍所救,兩個人結下了忘年之交。
“島”在法賈爾的努力下慢慢有了一個國家的樣子,可是因為它處在東西方都觊觎的絕佳戰略位置上,一直有人在暗中窺伺着這座島嶼,總不打算讓島上的人們好過。這一次凱墨隴算是還了法賈爾将軍一個大大的人情。
那個時候她挺迷戀凱墨隴的,迷戀他身上火藥和汗水混雜在一起的味道,但她也知道這個人并不屬于自己。其實沒有睡一覺還真怪遺憾的,她笑了笑,起身道:“你現在有事嗎?不去跟蹤那個對不起你的人?”
“給他點時間去處理自己的事。”凱墨隴起身道。既然那位幕後黑手先生已經锒铛入獄,他暫時也不用擔心賀蘭霸的安危了。
安琪靠過來拽住他的胳膊,撒嬌道:“那你請我吃晚飯吧~~”
“不再游說我回去了?”
“今天就不游說了,”安琪低頭把凱墨隴挽着的牛仔襯衫的袖子放下來,一絲不茍地扣好還拍了拍,“我要幫賀蘭學長保管好你的肉。”
凱墨隴一臉索然:“他可能還沒你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