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就這樣Gmail通信持續了一周的時間,樓下的雪佛蘭也風雨無阻地蹲守了一周的時間,賀蘭霸的作息和凱墨隴時常是錯開的,于是基本是每天起床後打開電腦,發現裏面已經是一串留言,他逐條回複完,然後去廚房泡了碗面吸溜着進屋,一看你妹又是一串留言。

最重要是凱墨隴的留言都異常的沒有營養,比如——

Caesar:我剛翻鐵門把褲子劃破了。

Caesar:我在游泳。

Caesar:天臺上風好大。

賀蘭霸只好耐着性子邊吃面條邊逐條回:

——那沒什麽,我梳頭一次就梳掉48根頭發。

——我在撸劇本。

——乖,別想不開。

他的生活還是兩點一線,在嚴賦格的課上撸龐麗的微劇本,深夜時就聽着交響曲編排明星特工凱撒的故事,只是每天醒來的時候總感覺特別空虛,坐在幾乎二十四小時不關機的電腦前CHECK郵箱留言時覺得自己就像個寂寞如雪的黑客。很多時候凱墨隴只是自說自話,給他彙報今天幹了什麽,去了哪裏,吃了什麽,看了什麽,他就這麽每天看着凱墨隴給他報平安的信息,一邊漱口一邊在陽臺上打望樓下警方的車輛,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

之前也有問過葉民警,凱墨隴到底犯了什麽事,因為要保密對方也不便透露太多,只暗示從美方出示的證據看,案中至少牽涉三條人命。賀蘭霸實在不相信暖男如凱墨隴手下真能挂三條人命。葉警察越是一臉驚悚,他越是心裏打呵呵,總之老子不信啦,不信不信啦。

“……別的都很贊,但是總覺得情感的爆發還不是很足,我想在中途加一段稍微激情一點的戲,然後就是希望能有一個他們多年後再相見的結尾,你看怎麽樣?……呃,師兄?師兄?”

龐麗的聲音喚回賀蘭霸的注意力,他們此刻正在學生餐廳,每周微電影的劇組都會碰一次頭,讨論劇本,賀蘭霸“哦”了一聲:“你剛說激情戲?确定尺度不會太大?”

主演袁夏和于峥嵘也不約而同露出“千萬不要”的表情。

“哎呀我們拍這個題材本來尺度就很大了,不好好利用怎麽行?”龐麗笑着一擺手,“而且這是網絡劇,審核不會這麽嚴格,咱們只要不出現限制鏡頭就OK啦!”說着轉向賀蘭霸,笑眯眯地雙手合十道,“師兄拜托了,要唯美系的哦!”

賀蘭霸揉着額角苦不堪言,心說老子哪裏會唯美系的?凱墨隴他能唯美起來嗎?宅男編劇坐在巴士上閉着眼自我催眠着,唯美,唯美,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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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想象凱墨隴那張臉,還是挺唯美的。有時候凱墨隴趴下來離他很近的時候,高度近視的優勢就顯現出來,他甚至可以數清凱墨隴的睫毛,其實也是因為睫毛被汗水濡濕了的緣故,只是常規視力的人通常發現不了。扣下來的睫毛在眼睛上方影影綽綽,特別誘惑,再加上薄薄的汗珠挂在低垂的雙眼皮上,在燈光下微微發亮,但其實這些都是點綴。不知道做1的一方是不是也會産生生理淚水,因為他總覺得凱墨隴的眼睛裏覆着一層水光,随着他的動作細細地蕩漾着,似乎動作再大一點,那些水就會像從樹葉邊緣震落的水珠,猝然落到他臉上。

可是,要是把視線稍微往下挪一挪,那就一點都不唯美了,雖然隔着一千五百度的霧氣,但是那一點也不妨礙凱墨隴渾身爆棚的色氣以聲音,光影,氣味各種方式沖擊着他的五感。

賀蘭霸搖搖頭,沒辦法,凱墨隴不會唯美的做愛方式,哪怕在前戲後戲裏他表現得都像一只讨人愛的海豚,但是正戲中他始終是一頭獅子。從凱墨隴這裏入手是萬萬要不得的,他總不能在床上大喊“卧槽你特麽給我唯美一點”。

也許應該去補一些唯美範兒的同志電影,正想着,車載移動電視裏就傳來熟悉的音樂聲。賀蘭霸同車裏其它人一起擡頭看去——那是《夜盲症》的廣告宣傳片。首映日期是本月5號,也就是今天。

賀蘭霸到院線時最近的一場《夜盲症》只剩下最前排的位置了,觀衆有大半都是女生,看見放宣傳片的屏幕上出現安嘉冕的臉也能叽叽喳喳興奮好一陣。他極少來電影院看片,最近的一次還是為了滿足凱墨隴,但今天不一樣,這是他自己的片子,怎麽也要來支持一下。本來也不慌這一兩天的,影片至少要兩個月後才下檔,但是他迫不及待想看自己筆下的故事變成膠片時的樣子,受不了等別人來告訴他,所以哪怕是第一排正對大銀幕的位置也當即就買下了。

故事的大綱和主線是晏菲的,但是具體的劇情和場景幾乎都是他的,當電影廳裏暗下來,銀幕上出現黎明時分飄雪的森林,整個電影廳裏回蕩着一下下鏟雪的聲音,兇手掩埋屍體的這一幕作為開場一下就抓住了觀衆的眼球,吃爆米花聊手機的聲音都不見了,只有鬼魅般的鏟雪聲,林中的陰冷好似能吹到銀幕之外。賀蘭霸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劇本中,坐在小小的書房裏,那是所有精彩的故事誕生的地方。

他在書房裏看見受害人一次次陷入突如其來的黑暗,驚駭慌亂不知所措,連環殺手一次次得手;他看見仰慕安嘉冕的心理學系少年精心僞裝出一個犯罪現場供安教授做側寫,希望能讓對方從悔恨中找回自信重操舊業;他也看見安嘉冕如何面不改色地進行現場推理,每一處都故意說錯,殘忍地裝作沒有發現少年身上散發的難過和失望;而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他看見失明的安嘉冕跌跌撞撞地闖進漆黑一片的圖書館,循着血腥味找到已經失血昏迷的學生,那個時候他的書房裏仿佛也只剩下幽深恐怖的黑暗和濃重的血腥氣,他能看見兇手的影子朝安嘉冕抱着學生的背影一步步靠近,而就在這時,原本俯身在地上的安嘉冕的背挺直了,他朝着四面八方的黑暗大聲而冷靜地道出了連環殺手的年齡,身高,體重,職業,甚至包括單身,病史,喜歡的顏色和駕駛的車型……

第一次,黑暗中的殺手悄無聲息地退卻了,賀蘭霸聽見身邊不斷傳來唏噓贊嘆聲,終于走出多年前的陰影,做出這次振奮人心的側寫的安嘉冕,讓無數人激動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就是這個,這就是我想要的,賀蘭霸看向身邊全神貫注于劇情的觀衆,他曾夢想做最偉大的編劇,想要觀衆們流淚時他們就會淚流滿面,想要他們贊嘆時他們就會唏噓不已,想要他們鼓掌時他們就會起立鼓掌。

電影還遠沒有結束,但是賀蘭霸胸口已經充溢着前所未有的滿足,他握緊了手中的票根,這樣的夢想太美好了,如果凱薩還活着,除了說我愛你,他還想對他說謝謝——謝謝你在那時燒掉我的保送通知單,謝謝你讓懦弱的我還能在最後守住這份夢想。

影片的最後,經過兩人多輪的較量,連環殺手終于被繩之以法,安嘉冕找回了自我。最後一幕裏,安教授跟随着心理催眠師聲音的指引,走過漫長昏暗的走廊,他站在走廊盡頭的大門前,遲遲不敢推開那扇門,但是那扇門後好似有溫柔的風聲在呼喚,于是他松開捏緊的拳頭,一鼓作氣推開了大門——陽光在那一刻将他籠罩。

“你看見了什麽?”催眠師輕聲問。

“我看見天空,太陽,還有小鳥。”

安嘉冕緩緩睜開眼,眼前的黑暗開始模糊,影影綽綽的金色照射進來,那是催眠師拉開了百葉窗。他知道自己并沒有生理性的失明,只是“突如其來的黑暗”讓他再也看不見這世上任何美好的東西。

賀蘭霸在寫這一幕時并沒有想太多,只是為了與《夜盲症》這個名字呼應。可如今當電影廳沉浸在一片安靜裏,他竟滑稽地被自己的劇本感動了。突如其來的黑暗、痛苦、掙紮,和黑暗過後溫暖耀眼的光,意外地戳中了心坎。

片尾曲是一首老歌,安德魯韋伯的音樂劇《Whistle Down the Wind》那首脍炙人口的同名歌曲。在鋼琴如風的傾訴聲中,安嘉冕對着穿衣鏡穿上西裝,系好領帶,帶上書本轉身離開了房間,鏡頭拉向窗外高遠的藍天。

銀幕上已經在拉演員表,賀蘭霸依然和許多觀衆一樣注視着緩緩升起的一行行名字,雖然那裏面沒有他,但他想自己應該會永遠記住今天,在那間小小的書房裏發生的一切,在這一天美夢成了真。

凱薩,你在嗎?真想和你一起看這部電影啊。我想成為編劇,但從來也只是想想,因為你想讓我成為編劇,我才最終成為了編劇。無論多艱難,我會在編劇這條道路上一直走下去的。

留下來聽歌的觀衆不少,一部分大概是以為字幕最後還會留個懸念啥的,賀蘭霸卻在這時看見有幾個人逆着人流走進來,并不是打掃人員,這時電影才剛結束,觀衆大半還沒離開,連燈都還沒全亮。

賀蘭霸坐在第一排,一眼就認出走進來的三名男子中其中兩人的臉,竟然是吳隊長和葉警察!

葉警察正逐排掃視觀衆,很快也發現了他,但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表示,不過沒一會兒賀蘭霸的手機就震動了,他點開來見那是葉民警發來的信息——他在這裏。

賀蘭霸盯着信息,大腦斷電了一秒才猛然意識到這是什麽意思。

接着第二條信息發來——你看看四周,如果發現他通知我。

賀蘭霸來不及細想凱墨隴為什麽會在這裏,立馬轉過身去,緊張地掃視電影廳,這個廳有些大,此時觀衆正陸陸續續在退場,乍一看去密密麻麻都是人,但電影廳也只有一個出口,如果凱墨隴真在這裏,肯定會被警察截住,根本不可能脫身。他只能真心希望是警方的情報錯誤了。

媽蛋,一定要是你們搞錯了!

一定要……

鏡片後的眼睛定住了,賀蘭霸張大嘴,大腦一片空白。

電影大廳倒數第二排的角落,穿着一件黑色豎領夾克的凱墨隴靜靜地坐在那裏,沒什麽表情地遠遠望着他。

這時電影廳裏的人已經走了大半,吳隊長不費力就看見了獨自一人坐在倒數第二排的凱墨隴,朝手下招了招手,沿着階梯往上走。

賀蘭霸怔怔地目視凱墨隴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他沒有理會警方的說明,只是颔首沉默地起身,在餘下觀衆好奇的注視下跟随警方的人步出座位。

“我們可能需要铐住你。”吳隊長堵在過道,鐵面無私地說。

這對任何人來說無疑都是十分難堪的一幕,還沒離開的觀衆這會兒好像也都不慌着離開了,紛紛回頭一面觀望一面竊竊私語着,看見渾身散發着冷氣場的混血美男冷冷地、極其緩慢地拿出揣在夾克衣兜裏的手。葉民警掏出手铐上前,他拷人時一般都會拿住對方手腕,但這次好像無論如何做不到,凱墨隴緩緩擡起手腕時那份倨傲和鄭重鎮住了他,于是手铐只是懸在對方手腕上方謹慎地落下去,銀晃晃的手铐“咔”地落鎖的瞬間,都覺得自己就差說“得罪了”。吳隊長使了個眼色,葉警察會意地脫下外套搭在凱墨隴手腕上,賀蘭霸看見凱墨隴全程沒有任何領情的表情,神色冰冷,讓人難于直視。

賀蘭霸杵在第一排,看着凱墨隴一步步走下來,他的目光一直與他交接,眼神介乎冰涼與複雜之間,然後在出口拐角處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地扭頭轉身離去。賀蘭霸被那個側轉肩膀的動作觸動,驀然出聲:“等一下。”

吳隊長和葉警察回過頭來,賀蘭霸走到他們面前,看了一眼背對着他只低調地轉過側臉的凱墨隴,黑色夾克的豎領遮住他輕輕繃緊的下颚線,賀蘭霸對兩名警察道:“把我也帶走吧,我和他是同謀。”

凱墨隴扭頭震驚地看向他。

賀蘭霸頭一次看見凱墨隴這樣不淡定的神情,心裏竟然很痛快,他看向同樣驚詫不已的吳隊長和葉民警,用嘲笑般的語氣道:“還不明白嗎?所以才會一起來看電影,那個時候你們約他見面也是我通知他不要來的。”說着朝警方舉起兩只手腕,口吻變得冷酷而不容置疑,“把我帶走吧,快點。”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篇幅原因沒有展開去寫《夜盲症》,希望你們依舊能喜歡這個簡短的劇中劇。其實當時在影帝裏寫的時候只是随手亂編了個名字,所以要把它圓成一部劇真是好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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