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今天晚上的拘留所特別熱鬧,警方端了一個聚衆賭博的窩點,賀蘭霸看着排在前面一隊正唧唧歪歪地上交手機等物品的賭徒,其中一人和拘留所人員糾纏了許久,賀蘭霸聽見保管人員一個勁重複着“說了手表不能帶進去”“又不是不還給你”,探頭一看,地中海的大叔這才慢條斯理依依不舍地脫下手表,保管員清點好物品填好收據單,又将一幹物品包括手表一股腦地丢進袋子裏,地中海大叔正低頭簽收據單,想必是被手表扔進去時哐的一聲吓到了,連忙擡頭緊張地叮囑保管員:“那塊表小心可別弄壞了啊!”

保管員見慣了這樣的場面,沒有理睬。賀蘭霸就這麽目視地中海大叔被拘留所人員帶走,一路還在不放心地回望。

兩名保管員等人走遠了才特別無語地搖搖頭:“不就浪琴嗎,要是江詩丹頓我就給你拿只保險箱供起來……”

凱墨隴在這時走上前,手機,打火機,車鑰匙一樣樣叮呤當啷落在臺子上。當手表從混血美男手腕上“咔噠”松脫自由落體至臺面時,物品保管臺前委實安靜極了。

登喜路打火機對見過太多世面的拘留所人員來說已經沒什麽大不了,但是那把萬古不變的紅色車鑰匙以及鑰匙中央的黃底黑色奔馬圖案依然讓人沒法視而不見。當然還有那塊江詩丹頓……

其中一名保管員醒過神,擡頭飛快地看了神情冷漠的混血美男一眼,立刻掉頭拿來一只結實的紙袋和一盒印泥。凱墨隴低頭掃了一眼那盒已經被無數手指按得凹進去一塊的紅色印泥,冷淡地說:“不用了。”

不用了的意思是不用在紙袋封口處拓指印也不打算簽名了。貴重物品一般都會當着被拘留人的面封存并由對方在封口處加蓋指印和簽名以确保安全。

賀蘭霸扶着額頭,你個死潔癖的敗家子。

凱墨隴低頭在收據上簽下大名,側頭朝他笑了笑。

賀蘭霸估計等他們進去後這兩名八卦的保管員八成會展開“我靠好險還好沒真讓我拿保險箱供起來啊”,“我就說浪琴算什麽,瞧瞧人家,脫江詩丹頓都不帶眨眼的”的對話。但誰規定江詩丹頓就一定比浪琴貴重了?貴重不是這個意思好嗎?也許地中海大叔那句“那塊表小心別弄壞了啊”,意思并不是“那塊表小心別弄壞了啊,好幾千塊呢”,也許真實的意思是“那塊表小心別弄壞了啊,那對我來說很重要”呢?你又怎麽知道呢?

可能是這段時間天幹物燥,犯事兒的人有點多,每間拘留室都關着好些人。賀蘭霸進門前環顧了一下,這一間拘留室裏已經有五個哥們了,其中兩人牛高馬大手臂上有相仿的紋身,看上去不太好惹,另外一個一直慫在角落一張床鋪上,剩下兩個年輕人穿者打扮像普通的上班族,估計危險系數也不高。

他和凱墨隴一進來,待看守人員離開後,其中一個紋身男就站了起來,上下打量難得一見的混血美男:“叫什麽名字?犯什麽事兒進來的?”

賀蘭霸回頭見凱墨隴靠在鐵欄邊,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打量這間破拘留室。宅男編劇暗自也有些棘手,他這輩子也就辦身份證時去過警局,拘留所看守所這絕壁是頭一回來采風,但是這個時候又絕不可以露出新人的怯來,依照他當編劇的常識,起碼還知道在這種地方,長得太惹眼的男人都會比較悲劇,于是他上前一步擋在秀色可餐的凱先生面前,低聲對紋身男道:“我們不想惹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好嗎。”他倒不是對凱墨隴的武力值沒信心,只是到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太特立獨行了有害無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凱墨隴再厲害,也是以一敵多,不值當。

紋身男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兩個人像是聽見笑話一般相視而笑,紋身男帶着饒有興致的表情靠過來:“不想惹事就照規矩來啊。”

“什麽規矩。”賀蘭霸蹙眉問。

“你心裏明明很明白嘛。”紋身男帶着頗讓人惡心的笑朝他擡起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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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霸脖子下意識向後一拗,對方擡手沖着他的眼鏡來,卻驟然落了空。

賀蘭霸睨着突然與自己拉開距離的紋身男,愣了一下低下頭,凱墨隴的右手從後面環上來,正抱在他胸口,将他和紋身男之間的距離不動聲色地扯開了。

賀蘭霸腦門有點掉汗,這姿勢也太暧昧了……

紋身男像是也看出端倪,吹了聲口哨:“基佬?”

賀蘭霸聽見身後凱墨隴低沉的聲音:“你說什麽。”

“你們這難道不就是一對基佬嗎?”紋身男和同伴放肆大笑起來,生怕左鄰右舍聽不見似的。

賀蘭霸被那誇張的笑聲吵得頭大,凱墨隴在這時放開了環在他胸前的右手:“說得太對了。”

賀蘭霸有點聽不懂,想喊住凱墨隴叫他“別惹事”,但凱墨隴說那五個字時聲音裏分明帶着愉悅的笑意。

他看着凱墨隴的背影錯身走到他前方,古龍水的淡香透過黑色的夾克從肩膀上飄過來,在這間味道不太好聞的拘留室裏真是一股清流。凱墨隴的手還揣在短款皮夾克的衣兜裏,衣領依然豎起來遮住脖子,看上去只是一個“有點冷”的姿勢,全然不是要幹架的樣子,可偏偏……

人摔出去、笑聲戛然而止都只在一眨眼的功夫,在這眨眼的功夫凱墨隴已經收回他做兇器的長腿,這一腳無疑踹得非常舒服,他連手都沒從兜裏拿出來,依然優雅倨傲的分腿而立,居高臨下。

另一個紋身男被冷不丁摔滑到面前的同伴吓了一跳,立馬氣勢洶洶地站起來,被踹翻在地的紋身男更是難以置信地翻身而起,大罵一聲攥實拳頭朝凱墨隴沖過來。

賀蘭霸頭一次在戴着眼鏡的情況下近距離觀摩凱墨隴揍人的全過程,但說穿了這全過程用一句話也足以概括了——“風太大,我看不清……”

沒一會兒功夫紋身男已經狼狽地撲在地上,一顆被打斷掉的牙從嘴裏吐出來,還裹着血絲。拘留室裏的混亂終于偃旗息鼓,只剩下紋身男吃痛的喘息聲。凱墨隴走上前,中途腳下一頓,挪開腳,鞋底下方是那顆可憐的斷牙。賀蘭霸見凱墨隴懶洋洋地用腳尖撥開那顆斷牙,這個優雅挑剔又帶着冷暴力色彩的動作讓還坐在床邊的另一個紋身男連忙識時務地高舉雙手。凱墨隴并沒有對趴在地上的紋身男怎樣,只是繞着對方緩慢地踱了一圈,賀蘭霸在一旁看得一眨不眨,只覺得這個時候的凱墨隴就是一只獅子,從步伐到氣質毫無二致。

趴在地上的男人總算緩過氣來,悄無聲息又握緊了拳頭,手臂上的肌肉剛剛呈現出一絲蓄勢的狀态,凱墨隴已經一腳踏在他後腰。

賀蘭霸心知凱墨隴等的就是這一刻,這種不安分的小細節不可能逃過凱墨隴的眼睛。他不禁咽了口唾沫,心說這真特麽不是人,這活脫脫就是一頭獅子啊!雄獅在夜晚是最易被激怒的,所以晚上千萬不能惹凱墨隴。

也不知道凱墨隴是在對方後背哪個位置碾了一下,紋身男痛得不顧形象地大叫起來:“嘿!!兄弟兄弟!有話好說……”說着投降一般兩手抱在腦後,這一下是徹底服軟了。

凱墨隴這才蹲下來,右腿膝蓋壓在紋身男腰上,單手将對方抱在腦後的手腕捏在一起向後提起來,不緊不慢地道:“我還需要說什麽?”

“不不,不需要!是我嘴賤,不該說你們是基佬……”

“為什麽不該?”凱墨隴俯下身,在男人耳邊低聲笑道,“我就是基佬。”

賀蘭霸傻眼,紋身男也啞了,扭頭看着混血美男逆着燈光那張魔性又英俊的臉,那笑意伴着古龍水的味道淡淡地揮發開,優雅得讓人膽寒。

凱墨隴直起身:“你知道我是基佬,也知道我喜歡他,還想對他動手,這是向我挑戰的意思嗎?”

“不是!”男人連連搖頭,“我以為——”

“以為什麽?以為基佬都是娘炮?”凱墨隴手往後一扳,賀蘭霸聽見筋骨錯位發出的脆響,一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紋身男吃痛地呻吟着,凱墨隴冷聲道,“你剛剛碰到他了嗎?”

“沒有!發誓沒有!”

一屋子拘留犯保持僵硬的姿勢一動不敢動,口水都不敢吞。

“那你聞到了嗎?”凱墨隴問。

賀蘭霸眼鏡都滑了下來,啥?

紋身男也被問茫然了,只能不顧一切地搖頭:“我什麽都沒聞到,什麽都沒看清!”

凱墨隴看了他片刻,終于松開手站起來,他這一起身一屋子人又是一陣緊張,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那張穿着黑色短夾克的背影上,等着一句最後的交代什麽的,但是什麽也沒有,凱墨隴先生只是徑直走到洗手池的位置,擰開水龍頭開始剝蔥似地洗起手來。

賀蘭霸杵在鐵門前目視凱墨隴邊洗手邊擡頭冷冷地瞥了一眼監控鏡頭,然後嘩啦啦嘩啦啦可勁地扯了一大卷紙擦幹淨手,簡直大開眼界,這特麽哪裏是貴公子,這絕壁是黑手黨教父的兒子啊!

獅子似乎是在确認了自己的地位後就不打算關心其它食物鏈上的小夥伴了。一晚上凱墨隴也沒有再多說一句什麽,賀蘭霸瞧了一眼兀自靠在門邊的凱墨隴,心說這獅子雖然又重口又強悍,但其實還有一點孤僻。

夜深了賀蘭霸也根本睡不着,其餘五人都上床睡了,賀蘭霸洗了把臉,戴好眼鏡,回頭見凱墨隴脫了鞋坐在床鋪上,背靠着牆曲着一雙長腿,兩只手搭在膝蓋上,凝望着走廊不知道在想什麽。拘留室的黑暗和走廊外的燈光雙雙凝注在那張英俊沉默的側臉上,勾勒出的線條有一股讓人着魔的深邃。賀蘭霸恍然有一種凱墨隴似乎已經一個人在這樣的環境中待過許多年的錯覺,每一個晚上他就這麽坐在光影交接的地方,無欲無求,不喜不悲。

那個時候還沒有成為明星特工的凱墨隴身上可能只有一件吃過不少槍子的單薄T恤,如練的月光灑在海面上,粼粼波光親吻着T恤下年輕有力的肩膀,視覺效果雖不及眼前的DSQUARED修身短夾克這麽酷炫,但那種只用粗韌的布料包裹着一件正在淬煉的未來最強兵器的感覺,原始得毫無保留,特別帶感。當然,什麽海洋味柑橘味薄荷味的古龍水就更別提了,那時還是一件試驗兵器的凱墨隴身上也許就只有硝煙和汗水的味道,但也許……賀蘭霸扶了扶眼鏡,笑着想,也會有真真正正幹幹淨淨的海洋味。

他走過去在凱墨隴身邊坐下,還沒醞釀好要聊點什麽,凱墨隴就向他伸出手:“票給我。”

賀蘭霸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掏出褲兜裏的電影票根遞給凱墨隴,又問:“你怎麽會去電影院的?”特麽怎麽就不能在酒店好好待着啊……

凱墨隴揣好票根:“我知道你會去看的。”

“你怎麽知道?”賀蘭霸不解。

凱墨隴側頭瞧他一眼:“我說過我暗戀你很久了。”

“可就算你知道我會去看《夜盲症》,你怎麽知道我會在哪個電影廳?”他記得那個時候很多廳都已經滿了,凱墨隴哪怕一路跟蹤他過來,也不能保證就能和他在一個廳裏吧,況且那時凱墨隴的位置明明在最後一排,他記得很清楚他買票時最後一排已經沒有空位了。

“可能因為……”凱墨隴沖他一笑,“我是凱撒。”

冷不丁聽到這兩個字,賀蘭霸猛地怔了一下,半晌才反應過來對方指的是他劇本中那個代號凱撒的明星特工。他盯着凱墨隴嘴邊那兩只小酒窩,這個笑終于恢複了一丢丢暖男氣質,對啊,這是凱墨隴,怎麽可能是那個瘦弱又陰郁的面癱豆芽菜。他越是看着這樣的凱墨隴,就越是無法相信……“他們說你殺了三個人,都是美國公民。”

凱墨隴唇邊的酒窩淡去,點點頭:“嗯,我知道。”

“有把握嗎?”賀蘭霸問。

凱墨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稍微坐直了一些,轉頭道:“今晚你就陪我聊一個晚上吧,明天保證你睡個好覺。”

賀蘭霸好笑地搖搖頭:“聊什麽?聊我們兩個基佬?”

凱墨隴想了想:“聊你的劇本吧。”

賀蘭霸低頭瞧了一眼凱墨隴赤着的腳,左腳腳背上有一道手指長的痕跡:“這傷口哪兒來的?”

凱墨隴垂眸打量腳背上的傷痕,口吻淡漠:“有個人一刀子捅在我腳上的,不過我也沒讓他好過就是了。”賀蘭霸心中疑窦叢生,凱墨隴把左腳移到他腳邊,慫恿他,“摸摸看。”

賀蘭霸狐疑地伸手去摸,傷口愈合得很完美,摸不出個啥名堂,他推推眼鏡湊近了去看,又仔細用手指感受了一番,除了有些涼的溫度和皮膚下凸起的血管,實在不知道凱墨隴讓他摸個啥。

“往上面摸。”凱墨隴道。

賀蘭霸兀自點點頭,又撩起凱墨隴的褲腳,腳踝線條漂亮,小腿處皮膚光滑,他丈二和尚地上上下下摸了一把,除了腿毛偶爾紮手,沒覺得有問題,擡頭看去:“你讓我摸什麽?”

凱墨隴含着笑意把左腳挪回來,矜持地放下褲管将美腿遮了個嚴嚴實實:“沒什麽,我就是好奇我當時摸你的時候你是什麽感覺。”

賀蘭霸腦門青筋直冒:“……我(特麽)能朝你扔拖鞋嗎?”

凱墨隴貼近他,擡起一只手抓在上鋪的床欄上,沉聲暧昧:“不能。扔了你會後悔的。”

賀蘭霸看着混血美男越來越近的臉,喂喂喂,這是在號子裏,你這麽一臉沉醉的樣子找我索吻合适嗎……卧槽,古龍水的味道從皮衣下鑽出來太特麽邪魅了啊……算了,老子還不信誰能頂得住了……特麽小兩個——

拘留所的監視器上,兩個人的臉埋進了重重陰影裏。

一直到第二天賀蘭霸才明白凱墨隴說的“保證你明天睡個好覺”和“扔了你會後悔的”是什麽意思。

警方在第二天帶他們兩人分別去問話,但其實從他這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就這樣沒有進展地一直熬到中午,他頭栽在桌子上補着瞌睡,這時有人推門走進問訊室,敲了敲桌子,告訴他可以離開了。

他歪着一副眼鏡渾渾噩噩地睨着對方:“什麽?”

“凱墨隴都告訴我們了,你已經沒有嫌疑了。去拘留所拿了東西就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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