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這一天對安迪司各特來說注定是個不眠之夜。他只是個聯絡官,沒有來自更高級別的授權,他的位置便形同虛設。偶爾他們能夠通過烏拉諾斯追蹤到珀拉麗斯的去向,但是他們無法決定珀拉麗斯的去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凱墨隴通知他們游戲結束。
失聯的第三日,珀拉麗斯被發現又回到了既定航線上,他無從得知年會上都發生了什麽,總之珀拉麗斯號在失聯後的第四日平安抵達了南安普頓港口,只比預計時間晚了六個小時。他在第一時間聯系了英國的眼鏡蛇分公司前去港口接應。可是事情遠沒有結束。
據說珀拉麗斯抵達港口時盛況空前,因為是在晚上抵達的,甚至還燃放了煙火,岸上都是圍觀的群衆。重要人物們一個接一個下了船,看上去表情似乎都很放松,但是下船的乘客一共只有不到六百人,港口早已高度戒嚴,以迎接這些重要人物的造訪,但COBRA的工作人員卻并沒有接到任何家族成員。一直到三個小時後他們才收到了來自海事與海岸警衛署姍姍來遲的通報,說早在幾個小時前剩餘的那部分乘客就乘坐三艘私人游艇從游艇碼頭登陸了。
次日ANDY從英國COBRA分公司得到消息,家族成員被安排下榻在行宮酒店。
“行宮酒店?”倒黴的聯絡官握着電話一頭霧水,“那酒店不是還沒落成嗎?”
行宮酒店是英尼斯菲爾德酒店集團下的頂級度假酒店,位于CORNWALL,與其說是酒店,不如說是一座建立在海崖上,遠眺蔚藍大海的度假山莊。行宮酒店目前還未落成,電話線還沒完全鋪設到位,手機信號顯然也很不通暢,無線有線網絡什麽的就更別想了。凱墨隴的藍圖看來還沒有完成,家族成員和老家夥們大概也只能再安心度上一段時間的假了。
得知家族成員平安下榻行宮酒店的第二日,紐約COBRA總部終于也被風暴波及。在董事長不在的情況下董事會突然召開緊急會議,聯名彈劾了董事長。
這個消息無疑在COBRA總部引爆了炸彈,一時間人心惶惶,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也沒有人敢私自議論此事,大家都不知道該把腳放到哪邊。次日,歐洲COBRA分部表示支持總部的人事變動,而亞太分部和澳洲分部則一直保持沉默。
對他這個區區聯絡官來說,似乎就快到要謝幕的時候了,倒在床上的安迪司各特先生如是想着。
電視上還在播放着總統大選的專題,原本支持沃特森的高盛,在昨日表示放棄沃特森,轉而支持戈爾登。他從床上坐起來,麻木地看着電視屏幕上正在大學的演講廳中唇槍舌辯的兩位候選人。窗外高遠的夜空上還漂浮着一只閃着燈的廣告飛艇,看不清飛艇上是沃特森還是戈爾登的臉。
戰争開始了嗎?他環顧這間又大又空的高級公寓,忽然不知道即将發生的一切究竟是好還是壞。
上任執行人先生去世前的兩個月,他曾經去探望過他,那個時候執行人先生的腦子已經不太清醒,坐着輪椅一個人待在露臺上,他走上前去時,看見憔悴的老人擡頭問身邊的護理:“冰島在哪個方向?”
護理沒有搭理他,只是為他調好點滴的速度,微笑着離開。
他問那位護理老人為什麽這麽問,護理女士只是笑着聳聳肩:“他每天都問這個問題,不必在意。”
他有些忐忑地走上前,老人擡頭看見他,果然又笑眯眯彬彬有禮地問:“年輕人,你能告訴我冰島在哪個方向嗎?”
他擡手指了指東北方。
“謝謝,謝謝。”道過謝後,老人的眼睛便一直注視着那個方向,好像視線能飛越上萬公裏的距離,到達冰島的海岸線,“那真是個美麗的國家。你去過冰島嗎?”
“還沒有。”
“那你一定要去一次,那真是個美麗的國家。”老人微笑着眺望着東北方,“我大學時去冰島旅游,在維克鎮結識了一個漂亮的姑娘,我們一見鐘情,她帶我游歷冰島,”老人一個人津津有味地說着,“你見過黑色的沙灘嗎?雪白的浪花沖刷在漆黑的沙灘上,美極了……”
他靜靜地聽着執行人先生的話,老人的用詞很貧乏,無非就是“那地方又有火山又有冰川,美極了”,“有一次我們駕車北上,路的左邊是轟隆隆傾盆的大雨,右邊卻是安安靜靜的萬裏晴空,真是美極了”,“坐游輪時鯨魚就在你腳下噴着水和你一起游弋,美極了”,“還有黃金瀑布,那真是……”
他忍不住插嘴:“美極了。”
老人被打斷,擡頭沖他一笑:“是的,美極了。”
從如此單調的描述中,他完全不能領略冰島的美,冰島在他的印象中,只是老人眼裏微弱跳動的火光而已。
兩個月後執行人先生便過世了。一年後他真的被派遣去了冰島,這一次,終于親眼見到了莽莽的冰川,靜谧的火山湖,還有那時老人皺着眉頭總是詞不達意,未曾描述過的黃金瀑布。
他站在氣勢澎湃的斷層瀑布前,驚雷般的水聲震耳欲聾,你根本無法思考。執行人先生是對的,這是非語言能形容的偉大美景。一座四面八方都在澎湃傾瀉的瀑布,它的水仿佛從天上來,永無止境。
真的美極了。
那個時候露臺上的執行人先生望着東北方沉默了許久,末了仿佛呓語一般對他說着:“ANDY,我不會讓他們通過這個項目的,我知道結果會很糟的,下周我要單獨和冰島央行的人見面,他們會聽我的……”
可是已經晚了啊,執行人先生,他望着眼前宏偉的瀑布,在心中默默地說,那個時候你還是妥協了,這個國家已經被你親手捅過一刀了。
窗外的喧嚣聲沉澱下來,手機在床頭櫃上響了一聲,年輕的聯絡官從仿若催眠般的回憶中醒過神來。
短信來自一個陌生的號碼——明早六點,肯尼迪機場。
他看着這條言簡意赅的信息,長長地沉了一口氣。回來了,COBRA總部的新董事長。影子帝國未來的皇帝。
也許我不該想這麽多,我只是一個聯絡官,如果無法完成使命,就坦然地接受即将到來的命運吧,或許它也不是全然壞的。
抵達機場時天還沒有亮,年輕的聯絡官站在航站樓偌大的玻璃幕牆前,眺望着夜空下冷清的機場。航道燈在他淺灰色的瞳孔中閃爍延伸。
上任執行人先生過世時,他也在場。牧師為老人做完了臨終禱告,消瘦的老人孤零零地躺在奢華的四柱大床上,渾濁的眼光掃過房間裏寥寥無幾最後為他送行的人,最後執行人先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用身體中僅剩的力氣口齒不清地問他:“ANDY,他們已經……選出下一個倒黴鬼了嗎……”
“是的。”他回答。
“……他叫……什麽名字?”
“Caesar,”他看着執行人先生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他叫Caesar。”
老人瀕死的臉上露出一絲釋懷的笑容:
“聽起來……會是個了不得的家夥啊……”
曙光刺破鉛灰色的雲層,他聽見遠方傳來微微的嗡鳴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空客A380緩緩降落的身影被初生的朝陽映得通紅。
不知不覺兩個月過去了,九月,賀蘭霸發現自己又留級成功,新學期開課頭一天在教學樓下遇見了同樣留級的鄧小胖,兩個人深情擁抱。
因為怕嚴賦格瞧見他們兩個氣血攻心,賀蘭霸和好兄弟不得不提前進教室,在最後一排角落找了個隐蔽的位置。不過嚴賦格看見他們兩人也沒太大反應,大概也是習慣了……
賀蘭霸一聽見嚴賦格的聲音就想睡覺,倒也不是碼字太累,而是在家裏總是失眠,不是被噩夢驚醒就是睡一會兒就莫名其妙地醒過來,總覺得什麽時候凱墨隴就會回來,還是嚴賦格的課堂上好,沒有這樣的擔憂,可以睡得很安心。
真不敢相信,海豚王子竟然一走已經兩個月了。
沒一會兒他就睡着了,這一覺睡得很好,連個夢也沒有,耳邊只有隐隐的歌聲,他知道那是坐在隔壁的女生耳機裏漏出來的音樂聲,舒緩的鋼琴和弦像水一樣漫上來,很迷人的一首歌。
男歌手的聲音在沉沉的水中擴散開來,帶着夢幻般的回響,好像帶着你一路越沉越深,啊,他在黑沉沉的睡眠中想,這聲音聽着很像凱墨隴啊。凱墨隴的聲線原本就是年輕而磁性的,帶着一點點膛音,是那種唱歌會很動聽的嗓音,但也許是經歷使然,他說話時口吻中總有一種低沉的色調。
他出神地聽着那道酷似凱墨隴的聲音,歌聲在這時戛然而止,伴着“咔噠”一響,像是有人點了鼠标,停下了音樂。
宅男編劇不滿地皺起眉頭,眼睛睜開一條縫,卻發現自己沒有趴在階梯教室裏,而是趴在自家的床上,一道高挑的白色背影背對着他站在窗前,正系着領帶。
他聽着領結“嘶”一聲滑上去的聲音,一個激靈從床上翻身坐起來——凱墨隴?!
白色的背影頓了頓,賀蘭霸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這麽黃金比例的背影,他真的害怕等轉過來一看卻是安嘉冕,或者更要命地直接給你變成鄧小胖……
背影的主人終于從窗前回過頭:“好不容易才睡着,怎麽又醒了?”
賀蘭霸聽着那道熟悉的帶着膛音的聲音,感動得都快熱淚盈眶了。凱墨隴俊美的面孔沐浴在溫柔如水的白光中。尼瑪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就像個天使,有胸肌有腹肌有肱二頭肌也還是漂亮得要人老命的天使啊……
他張開嘴,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你的事都辦妥了嗎?
有胸肌的大天使披上一件修身的白色針織開衫,低頭系上紐扣走過來,在床邊坐下,微笑道:“我沒有走過啊。”
賀蘭霸看着那對熟悉的小酒窩,真特麽快哭了,可能是兩個多月沒見面的緣故,他覺得眼前的凱墨隴帥得簡直可以用驚天地泣鬼神,喪心病狂這樣的詞來形容了。但是雖然畫面很美,四周卻很安靜,靜得有一絲不詳,他忽然不安地想,這該不會是凱墨隴死後給他托的夢吧……
“卧槽,別啊,老子不要做這種夢,太不吉利了!”他堅定地搖搖頭不再去看床邊渾身散發着聖(成)潔(佛)白光的混血美男,倒頭就緊閉上眼。
快點醒來快點醒來……心中碎碎念着,但是他能感到坐在床邊那份重量始終沒有離去。
那熟悉的體重像在誘惑他——真的不要再看我一眼嗎?
到底還是沒忍住,他無可奈何地睜開眼,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凱墨隴裹着白色修身褲的大腿,那雙長腿在他睜眼的一刻優雅地交疊起來。宅男編劇沒轍地想,這人身上每個部位都會說話似的,那一擡腿,等于在說,我贏了。
他也懶得再糾結了,人都不在了,在夢裏還糾結個什麽呢。于是手肘墊在腦後,看着凱墨隴居高臨下的臉:“你知道嗎,網上流行一種說法,叫‘你這個磨人的小妖精’,我突然覺得很适合你啊。”
凱墨隴微笑着垂眸看着他,搖搖頭表示不同意。
“在我這兒這不是貶義。高中時也有這麽一個磨人的小妖精,因為他實在太磨人了,”說到這裏頓了很久,嘴角挂起悵然的笑,“……我一不小心就愛上他了。”
說完去看凱墨隴的表情,凱墨隴依然眼神溫柔地看着他,他哭笑不得地想,你怎麽也不稍微嫉妒一下啊,真是抵死包容的天使啊?他都錯覺四周快有羽毛飄下來了。
“凱墨隴,我真的很喜歡你,我明明覺得裴多菲說得沒錯,也覺得自己做得沒錯,但是我卻後悔了。”真好,要是人在現實中也能像夢中一樣坦然就好了,他注視着凱墨隴的眼睛,這雙眼睛一定是在夢中被他私心地PS了無數遍,簡直深情得沒天理了,他對着這雙愛意滿滿的眼睛,誠實地說,“但你要原諒我只能對你用喜歡這個詞,因為他比你先到,而我欠他太多,愛這個字,是我保留給他一個人的,這輩子都不會再對第二個人說。”頓了頓,“……你能原諒我嗎。”
大天使溫柔地看了他一會兒,輕輕張開嘴。
賀蘭霸盯着凱墨隴的唇形,只分辨出一個“我”字,然後忽然就什麽都聽不見了,他被比平常大好幾倍的下課鈴聲吵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才發現夢醒了,摸了眼鏡戴上:“這麽快就下課了?”
“下你妹的課啊!火警啊大師!!”鄧小胖一邊慌着把書本塞進背包一面拍了賀蘭霸一巴掌,“快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