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比較喜歡沃特森的長相,戈爾登長着一張馬臉。”

“你他媽真是夠了啊,選總統又不是選美國先生。”

“不曉得家族支持的是誰,有誰知道點小道消息嗎?”

“完全看不出來啊,沃特森和戈爾登背後都有一票金融家,不過高盛倒是公開表态會支持沃特森,花旗看樣子是站在戈爾登那邊的。”

“可能要看戈爾登和沃特森接下來誰更讨老家夥們的歡心了。”

“夥計,老家夥這詞兒混血先生能用你不能。”

“啊好吧,敬偉大的BIG ELEVEN,你們就是新世界的衆神!混血先生你是喜歡戈爾登還是沃特森?哦不,我其實更想知道你是看好巨人隊還是洋基隊……”

“哈哈哈哈,如果連職棒聯盟都能操控,操控個美國總統選舉算個鳥啊!”

黑西裝的男子低調地經過走廊,聽見玻璃門後一衆年輕人津津有味的議論聲。這裏是COBRA公司紐約總部大樓的最頂層,COBRA總部大樓有兩個需要特別許可才能進入的區域,一個是地下負三層,那裏是超級計算機“風暴”的機房,一個便是最頂層60樓的信息指揮中心,這會兒是晚上十點,一群邋裏邋遢的家夥們正将腳翹在辦公桌上,用于遠程協作的超大屏幕上此刻正播放着CNN的晚間新聞,各大州的民意調查數據直觀地躍然屏幕。

這些重金招安來的黑客和MITer們雖然知曉家族的存在,但對其內}幕并不了解,他們對家族和B11的幻想還停留在幕後操控總統選舉的階段,但實際上,家族根本不關心誰會當選為美國總統。因為不管總統最後來自共和黨抑或民主黨,不管姓沃特森還是戈爾登,對家族來說并沒有實質的區別。曾經有位總統在選舉期間大肆抨擊華爾街,抨擊金融巨頭們的貪婪,不過待到他走馬上任以後,仍然沒忘記為金融家們廣開綠燈效犬馬之勞。

總統候選人在選舉期間都會收到來自家族代表們奉上的巨額政治捐款,從這時開始,他們已經是在戴着鐐铐跳舞了。至于美國總統……

美國總統的權力到底有多大?他是聯邦的最高行政長官,一杆子重要人物比如美國國務卿等高級官員全部出自他的任命,國會的立法能否成行全看他是否在議案上簽字,他還是美國海陸空三軍總司令,掌控着能将世界掀個好幾遍的核按鈕,海豹突擊隊這樣的傳奇神兵直接聽命于總統先生的調遣,他可以選擇對一個國家動武或是經濟制裁……看起來委實是無所不能。但是當躊躇滿志的新總統們上任後,沒過多久人們就會發現這位總統同那時在國會山後發表就職演說的總統赫然變成了兩個人,他開始變得讓人民失望,讓支持者們困惑,連他自己也會變得迷茫。

掌握着這麽大的權力,卻總是不停在妥協,因為每當你想有所作為時,就會有個影子在你耳邊說“你可以按下這個按鈕,但是後果可能會很不堪設想,按不按下由你自己決定”。

他們給你多大的權力,就會給你多大的束縛。對于家族的執行者來說,未嘗不是如此。

觀光電梯載着他一路下行,輝煌的燈海就在腳下,但是高空中也有閃爍的孤星,畢竟COBRA大樓并不是這片區域最高的建築。他凝視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想到了好幾年前第一次見到家族上一任最高執行人時的情景。那個時候他作為特別助理跟随自家老板參加一次高爾夫聚會,前來參加聚會的全是華爾街的頭面人物,那時已經六十八歲高齡的執行人先生也在其中,當然了,那個時候才初出茅廬沒見過世面的他并不認識執行人先生,但是看華爾街大佬們對對方也十分恭敬的樣子,也料到這位老人必定大有來頭。

然而當天讓他印象深刻的卻不是這位老人的神秘身份,而是一段小插曲。球賽進行正酣時,被一位穿着短風衣風塵仆仆趕來的不速之客打斷,風衣男手裏提着一只黑色公文包,執行人先生見到這位聯絡官表情非常地掃興,分明是有很緊要的事務,但他卻拒絕離開球場。最後那位聯絡官不得不在一輛高爾夫球車上拿出一份文件讓執行人先生過目并簽字。

華爾街大佬們不斷将視線投注在那輛電動小車上,顯然大家對文件夾中的內容十分的好奇,但是令人咋舌的是,執行人先生接過東西竟看也不看一眼就直接在最末簽了字,然後又興致勃勃地繼續投入到比賽中。

他從沒見過如此不負責任的BOSS,簡直看得瞠目結舌。

機緣巧合,兩年後他成為了家族的新聯絡官,坦誠地談起對執行人先生的第一印象時,老人大度地笑了笑:“哦,其實我知道那是什麽項目,也很想看項目的具體內容,但是我不能看。每一次他們用這種方式緊急聯絡到我時,就等于是在告訴我,你最好是不要看了。我是臺前的最高執行人,他們是幕後的最高執行人,我的立場和他們不一定完全一致,絕大多數情況下我能全權主宰家族的事務,但是總有那麽一兩個特殊情況得特別對待。這個時候你就得明白臺前和幕後的區別,該妥協的時候就妥協,權力就還在你手裏。”

他為自己的幼稚汗顏,執行人先生其實很睿智,能做到家族的最高執行人,站在影子帝國最高位置的人,怎可能如他想的那樣淺薄。但他心中還是有疑問:“BIG ELEVEN有向您妥協過嗎?”

老人啜着波爾多的紅酒,露出一點小開心的表情:“當然有過,比如送那幾個投行高管上審判席的時候,”說罷斂下目光,晃了晃酒杯裏的酒,“只是判決結果不盡如人意……”

觀光電梯無聲下滑,時代廣場争相閃爍的霓虹廣告閃入視野,他有點遺憾上任執行人先生罹患細胞癌早早地過世了,否則他應該有興趣指點一下凱墨隴有關臺前與幕後的相處之道。

正感慨着,手機忽然在衣兜裏震了一下。男子掏出手機,有人給他發來了幾張照片,信息指揮中心的家夥們時常會向他發送一些重要的東西,但是這個陌生的號碼卻是來自國外,他詫異地點開照片,禁不住一愣,急忙放大照片,照片的清晰度不高,但也足夠看清大部分細節,他靠在觀光電梯的扶手上,驚悚難當。

照片是從高處俯拍的郵輪頂層甲板,雖然不夠看清甲板上人們的臉,但足以看清每個人的衣着,他認出了其中一張照片上那兩只半球形的衛星信號裝置,這分明就是珀拉麗斯號!

照片的拍攝點看上去也就距離二十多米的樣子,但這近乎垂直的視角,以及照片獨特的成像細節,種種跡象都表明,這張照片是在近地軌道上拍攝的衛星照片!

他腦子空白了一陣,回過神來第一時間就撥了BIG ELEVEN的聯絡號碼,十一個號碼一一撥過去,全是無法接通,他又試了試總統套房的衛星電話,依然無法接通。适時電梯已抵達一樓,“叮”的一聲開門聲也激出他一身冷汗。毫無疑問,珀拉麗斯號關閉了衛星網絡服務。

他已經隐約猜到這些照片是誰發來的,沒有走出電梯,而是徑直按了回頂樓的按鈕。電梯又緩緩上升,從喧嚣熱鬧的大都市一路上行至冷清的夜空中。他忐忑了片刻,還是給那個發來照片的號碼撥了過去。電話響了一會兒才被接起。

“你好ANDY,很高興你主動聯系我。”

凱墨隴的英文裏依然帶着清冽幹淨的北歐口音,ANDY知道這都是出自北極星禮儀教官的教導。第一次見到凱墨隴時,他就對這個有着二分之一亞洲血統的美男子有着揮之不去好感,現在想來,那些于細微之處散發魅力的細節,衣着,舉止,迷人的微笑,馬背上的盛裝舞步,甚至包括口音,統統都是包括凱墨隴在內的無數人精心準備,用來對付家族的武器。

“你怎麽會有這張照片的……”家族在近地軌道上擁有一顆自己的衛星烏拉諾斯,但他不解的是,被家族追捕,遠在島國的凱墨隴是如何拿到衛星照片的。

“大人物們都不在了,我作為家族的最高執行人,拿到一張衛星照片,你不應該覺得奇怪。”

凱墨隴的聲音如機器一樣波瀾不驚,ANDY悚然反應過來,沒錯,彈劾凱墨隴的決定要在年會上投票通過,所以直到那之前,凱墨隴依然是家族對外的最高執行人。現在B11全在公海上,并且被切斷了對外的所有聯系渠道。凱墨隴現在是名符其實的唯一最高執行人。

“……你打算做什麽?”他倒吸一口冷氣,問。

“在年會正式開始前,為他們準備一些前菜,在年會結束以後,根據年會上某些重要決議,為他們準備甜點。”

“就算你不怕得罪老家夥們,別忘了年會上還有那麽多家族成員,還有好幾百號人,他們全是金字塔頂端的人物,你這是在和全世界為敵!”

“謝謝,臺詞很棒。”

“凱墨——”

“我只是來告訴你,是時候選擇立場了。回頭見,ANDY,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凱墨隴說完挂斷了電話。

電梯抵達六十層,ANDY疾步邁出電梯,沖進信息指揮中心,指揮小組的人猝不及防,連忙把腳從電腦桌上放下來,就聽見ANDY一徑命令道:“我要知道珀拉麗斯號現在的坐标!我還需要郵輪的實時衛星圖像!最近有沒有人黑進‘風暴’盜取烏拉諾斯的權限?!”

剛剛還在放松地調侃大選的指揮小組成員不到三秒全動了起來,彙報聲一聲接一聲地傳來:“珀拉麗斯現在的坐标是北44-18-59.20,西40-29-8.95,不在既定航線上!”

“烏拉諾斯現在不在大西洋上空,風暴無法提供實時衛星圖像,可以向五角大樓申請提供衛星照片,但是需要更高級別的權限!”

“風暴很安全,最近三個月被攻擊次數五千三百一十一次,至今沒有被攻破的跡象!”

他聽着四面八方的彙報聲,登時明白過來,這個時候烏拉諾斯還沒有在大西洋上空升起,是根本不可能拍到那張照片的。真是太蠢了,凱墨隴的照片怎麽可能是靠黑進風暴得來的,那根本是美國軍方提供的!他現在還是家族的最高執行官啊,在年會召開之前他的權力和行動都被老家夥們制約着,不得不待在萬裏之遙的島國,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凱墨隴這兩個月一直在等待的就是這個時刻。

“請幫我接巴比倫郵輪公司。”他盡量讓自己鎮定,順口喝了一口不曉得誰桌子上的咖啡,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巴比倫郵輪公司的擁有者,那位阿布紮比億萬富翁現在就在那艘船上。他不知道船上是不是有人發現了異常,比如房間無法上網,電話無法撥出。也可能船上的人從船長船員到那些舉足輕重的貴賓們已經全被控制住了,雖然他着實想不出凱墨隴是怎麽安排自己的人混上郵輪的,COBRA的安保何以在凱墨隴面前就變得跟篩子一樣了呢?但凱墨隴即使能安插自己的人上船,數量應該也不會很多吧,也不是沒有翻盤的機會的……

兩分鐘後他們聯絡到了巴比倫郵輪公司,對方在聽他描述了郵輪偏離航線的情況後,竟然十分冷淡地回答他:“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郵輪正在既定的航線上。”

“什麽?”他恍如聽到了天方夜譚,随即立刻想到了什麽,“砰”地挂斷電話,臉色煞白地問,“巴比倫郵輪公司現在的負責人是誰?”

“塞缪馬略特,需要我接通他嗎?”

ANDY遲鈍地點點頭,幾分鐘後他們接通了塞缪馬略特,這位CEO接到電話時正在按摩浴缸中悠閑地喝着香槟聽着馬勒。

他在交響樂轟鳴的號聲中隐忍着問:“您知道貴公司的郵輪珀拉麗斯號現在已經與外界徹底失聯的情況嗎?”

“失聯?”泡在浴缸中的馬略特依然十分放松,“沒有這回事,他們只是暫時關閉了手機服務和網絡服務,在珀拉麗斯附近至少還有兩艘游船可以用無線電聯系上他們,何來失聯一說?還有什麽事嗎?”

馬略特輕描淡寫的話語終于印證了他的懷疑,天哪,他竟然天真地以為凱墨隴是安插了一群恐怖分子劫持了郵輪,還像個傻逼一樣焦急地四處奔走,可如今人家卻告訴他,那就是恐怖分子的郵輪,是你們自願登上的!

事已如此一切再清楚不過了,那位來自阿布紮比的富豪毫無疑問是站在凱墨隴一邊的。他艱難地控制着聲音,問道:“郵輪的目的地在哪裏?”

“對不起,這一點我不能透露。”對方以例行公事的口吻道。

作為家族的特別聯絡官,他有好長時間沒聽過這麽敷衍的腔調了:“我是家族的聯絡官,在無法聯系到家族最高層的情況下,我有權要求你配合我的工作!”

這一次對方的聲音一改方才的客套,冷漠地道:

“你沒有這個權限。”

耳邊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ANDY完全怔住了。“你沒有這個權限”,他沒有權限,因為某位“家族最高層”已經在控制局面。

他媽的!他向後跌坐在旋椅上,腦子裏一團亂麻,不,不會的,家族不可能就這麽癱瘓,這簡直太可笑了!若是在平時,家族高層可以要求公海巡邏的美國艦隊對目标船只進行警告和攔截,可是現在肯定也行不通了,現在他能聯系到的任何人,誰也不可能擁有比凱墨隴更高的權限!

看現在的情況,由于不能确定珀拉麗斯號的目的地,他們只好采取遍撒網的策略,通知大西洋沿岸各國的海岸巡邏隊,一旦珀拉麗斯號進入領海就通知他們。但這只是後手,只怕等到海岸巡邏隊發現船的蹤影時,已是木已成舟了。

珀拉麗斯號離開紐約才兩天,不管凱墨隴想讓船駛向哪裏,最少也需要三四天的行程,這是他們僅剩的反應時間。現在他們沒有辦法動用國家機器,只能劍走偏鋒。他打電話給幾個媒體大亨,希望能在第二天見到珀拉麗斯號失聯的新聞,這樣他就可以有正當的理由敦促公海的美國艦隊追蹤攔截珀拉麗斯號,可是撥去電話後,結果卻大大出乎意料。

“啊,ANDY,你反應太過度了吧,這不算是失聯啊……我知道網絡和衛星電話都不通,也許只是衛星信號出了故障呢……你知道上面待的都是大人物,要是因為刊登不負責任的消息引起股市動蕩就不好了,你說呢。”

這說話的腔調簡直同馬略特如出一轍,而另兩人的電話則根本無人接聽。ANDY握着電話呆了一會兒,忽然一個激靈,等等,如果連阿布紮比王儲先生也會倒戈,那會不會……

想到這裏不禁汗如雨下,他連忙返回辦公室,翻出重要人物的聯絡名冊,電腦屏幕上閃現出密密麻麻的號碼,這些號碼的主人絕大多數此刻都在珀拉麗斯號上,但他還有二級人物的聯絡方式,這些二級人物多是這些重要人物的秘書長,行政助理,左右手和親信,能夠充分代表上級的立場,他需要知道情況到底有多糟,他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信息指揮中心大廳裏一派安靜的忙碌,好不容易與各國的海岸巡邏隊都取得聯系,副組長靠在椅背上長吐一口氣,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辦公室,辦公室裏漆黑一片連燈都沒開,只有液晶屏幕陰冷的微光照在聯絡官先生沉默的臉孔上。

有人敲了敲房門推門進來,與此同時辦公室的燈亮起來:“頭兒,怎麽不開燈啊。”副組長端着一杯咖啡走進來。

ANDY這才從怔忪中回過神,剛剛他一直盯着電腦屏幕,屏幕上是以黃白紅三種顏色标注的二級人物的聯絡電話,在過去的兩個小時裏他總共撥打了五十一通電話,按照探來的口風,将電話號碼做了标注,其中沒有标注顏色的代表目前還站在家族這邊,标注為黃色的代表立場不明,标注為紅色的……

他看着這些號碼,只覺得視野裏大片的紅色揮之不去。

聯絡官先生難受地扶着額頭。這怎麽可能呢?凱墨隴到底是怎麽辦到的?從什麽時候開始和這些人接觸的?在美國期間他的一舉一動不可能不被家族察覺,根本沒有機會的啊!

……難道說?他睜大眼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辦公桌對面的副隊長吓了一跳:“怎……怎麽了?”

他拿起紙筆迅速從屏幕上抄了幾個名字,想想又不對,這些是二級人物,又劃掉重新抄了一行重要人物的名字,這些人此刻多半都在珀拉麗斯號上,他将名單遞給副組長:“幫我查查他們最近半年的出入境記錄。”

半個小時後他得到了想要的那份出入境記錄。

看着手中的資料,越看越是背脊發涼。十分鐘後他默默合上了文件,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久久回不過神。

真真沒有想到,但是又分明合情合理。他們以為凱墨隴只是因為桀骜任性,只是因為想去找他的故人才會不管不顧地回到中國。

他們都被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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