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異鄉
韓景宇不是那種只是一時意氣用事的孩子,但是當他站在車站的時候,看着那連綿到沒有盡頭的鐵軌時,心頭湧起的并不是暢快和解脫,而是恐慌,茫然。
離開家的孩子大多都懷着一種心理,仿佛他們的離開只是一場随時可以折返的旅途,沒有誰能做到真正的義無反顧。韓景宇卻是做到了,他義無反顧于所有人的漠視中。
懷裏的小狗伸出舌頭舔着他的指尖。
韓景宇站在車站的入口處,看着無數拉着行李箱從那遠方歸來的人,每個人行色匆匆,忙碌于自己的事情中無法自拔,只有他一個人不知道去處,不知道歸期。他擡起頭,平行的望着前方,那是一條仿佛他踏上去就能和一切過往作別的道路。
韓景宇這一刻,卻是真正的猶豫了。他轉過頭,身後是寂靜的噴泉,沒有和它相互映襯的白鴿,只有那道路兩旁數不清的行人和它作伴。這裏孤獨的只容得下分別的重聚。
韓景宇想,他既沒有要分別的親人,也沒有要重聚的愛人,那麽,為什麽還要這樣的躊躇呢?
投身在父母懷裏的孩子,和戀人擁吻的情侶,與工作談戀愛的大人,沒有比車站更傷人和更幸福的地方了。韓景宇抱緊懷裏那只安分的狗,往入站口走去。
說起來甚至是有些可笑,韓景宇從未離家過,從小學到大學,雖然他選的學校都離家裏很遠,遠到要大費周章的轉幾路車,但是他也從來沒有離開到更遠的地方了。這樣一個陰郁的叫人喜歡不起來的家夥,站在自動售票機面前,居然發起了愁。他只知道公交卡怎麽用,只知道車怎麽開,但是卻離奇的不知道怎麽在一臺機器裏買票。
站在他身後的是一個很年輕的女生,她已經在韓景宇身後等了一陣子了,看着他站着不動,不自覺的就開口催促了一下。
韓景宇是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他把身子往旁邊偏了偏,“你先。”
女生也沒有絲毫的矯情,手指在觸屏的機器上點了幾下,然後把身份證拿出來壓到機器上,把打印出來的票收進了包裏。
韓景宇按照她的步驟買票,最後卻不知道把哪個地方當做終點站,扒在他懷裏的那只狗歪着頭看着眼前發着光的機器,用爪子試探着按了一下。那一下正按到了一個地方,韓景宇那時皺了皺眉,低着頭去看懷裏那只不安分的狗,等到他擡起頭來的時候,機器已經把票打印好了。韓景宇把票拿到手裏之後,才看到那終點站居然是西藏。
不過,像現在他這個樣子,去哪裏都是不要緊的吧。
韓景宇把票收進口袋裏,往車站裏面的候車廳走去了。
西藏偏遠,這一站又是晚上十一點左右的,坐這一班車的人并不多,有人也是去沿途的幾個地方。本來嘛,西藏那地方偏遠貧瘠,除去一些特殊的人群,沒有人會選擇往那個地方跑。跟韓景宇一起上車的只有幾個提着笨重旅行箱的中年男人,在這一群人中,只身一人還一身行頭從簡的韓景宇無疑就是最紮眼的那個。
晚上十一點二十,火車到站,韓景宇跟着那幾個中年人一起進了站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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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號車廂在火車的最末尾,韓景宇抱着一只狗按着車票上所顯示的車廂號一路找了過去,目光是無意的瞥了幾節前面的車廂,那幾節車廂都是卧鋪,裏面的人或坐或躺,還有幾個人在裏面打撲克。夜裏的風有些冷,走在韓景宇旁邊的兩個男人交談着。
一個說,“這是今年的新兵蛋子?”
一個答,“還是京城那富貴地兒的。”
一個看到了那圍在一起打撲克,笑容滿面的年輕人,“笑吧,以後有他們哭的時候。”
兩個人男人上了十八號車廂,韓景宇跟沒聽到似的,走到十九號車廂那邊,把手裏的票遞給那個正在打着哈欠的女人,那女人只是瞥了一眼他懷裏的狗,也沒說別的話,就把票給韓景宇讓他上去了。
十九號車廂的是硬卧,那上面床鋪上都躺了人,上中下三層床鋪,一進來滿眼看到的都是懸空的腳。車廂裏的味道有些難聞,窩在韓景宇懷裏的小狗打了個響鼻,驚的靠近的幾個人都看過來了。
韓景宇用胳膊把懷裏的小狗遮了遮,擋住那些投射過來的眼光。
按着車票上的編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是個中鋪,只是那上面已經躺了一個男人了,那男人原本是靠在枕頭上看手機的,看到韓景宇過來,馬上脖子一縮,閉上眼裝出睡着的模樣。
韓景宇剛才被夜裏的冷風吹得清醒了,也沒有什麽睡意,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就在下面的一個位子上坐了下來。那男人看到韓景宇沒反應,偷偷瞥了幾眼,就把手機又拿出來擺弄了。現在已經很晚了,車廂裏大多數躺着的人都睡着了,韓景宇把背包拉開,從裏面拿出一個壓的有些扁的面包,湊到怏怏的窩在他懷裏的小狗嘴巴旁邊。
已經餓了很久的小狗擡起頭來,黑溜溜的眼睛看了一眼韓景宇,張開嘴巴開始啃起了面包。
韓景宇喝口水潤了潤嘴巴,他的胳膊已經有些酸了,抱了這只狗抱了一天了,現在他把它放下來,手裏還是拿着一個面包喂它。小狗吃了幾口,就別過了頭,向着旁邊走了過去。韓景宇把吃剩的面包封好,放到了桌子上。
小狗在旁邊轉了一會兒,又乖乖的蹭到了韓景宇的身邊來。
韓景宇正在喝水,聽到上面傳來了動靜,然後一雙大腳就踩着梯子下來了,下的動作太快了,現在又是漆黑的環境,只差一下就要踩到韓景宇腳邊的那只狗。
韓景宇猛然伸出手,按住那個男人正要往下踩的腳,“別動!”
被韓景宇這一聲一驚,車廂裏有些還沒睡迷糊的人都又清醒了過來,發出不滿的抱怨聲。韓景宇跟聽不到似的,趁着那男人動作一僵的空檔,把還在他腳邊磨蹭的狗撈了起來放在桌子上。
被他按着腿的那個男人也是準備下來撒尿的,陡然被那麽一吓,背後出了一層毛毛汗不說,心情更是差到了極點,扭過頭就對着韓景宇吼道,“小子,你幹什麽了你?!”
韓景宇皺着的眉頭還沒有舒展開,被那麽一吼,臉色也不由的沉了沉。
那個男人從上面跳下來,“你媽比啞巴啊?”
韓景宇已經站了起來,空下來的手猛然伸出來卡着那個男人的脖子。
脖子被一雙手掐住的男人一下子清醒了過來,那雙手只卡着他的頸動脈,小指剛好又按着他的喉軟骨,只這一手,就叫這男人知道遇到硬茬了,在黑暗裏連呼吸都遲滞了幾分。晚上,車廂裏的人大多都睡了,沒睡的都背着身子彎着手機,哪裏注意到這裏的一幕?
韓景宇一句話也不說。
那個男人額上冷汗涔涔。
那個玩手機的男人正好翻了一個身子,手機的燈剛好照亮了下面的那一幕。然後他馬上把手機的光捂住了。
韓景宇把手收了回來,低聲喝了一聲,“滾!”
那方才還欲準備好好教訓他一頓的男人馬上縮着脖子去車尾的衛生間那邊了。
中鋪的那個男人聽到下面沒什麽動靜了,把按着手機屏幕的手悄悄移開,透露出來的光線剛好照亮了仰頭看過來的韓景宇的那張臉。格外的年輕和俊美。
中鋪的那個男人不知道怎麽的就哆嗦了一下,連韓景宇的眼睛也不敢看,也不敢在這霸占來的地方在躺下去,趁着韓景宇坐下去的空檔一骨碌從上面爬了下來,鑽到車廂前面的黑暗裏去了。韓景宇在下面已經坐了好一會兒了,現在見到那個男人走了,也沒有說別的話,把背包往中鋪一甩,攬着那只狗翻身爬了上去。
一到晚上都特別精神的小狗趴在韓景宇的胸口,軟軟的肉墊踩着韓景宇的上身站了起來。韓景宇仰面躺着,眼睛半眯着,也不去管它的動作。
小狗踩着他的胸口爬了一會兒,就乖乖的縮在了他胳膊旁邊,連尾巴也卷了起來。
韓景宇摸了摸它的頭,閉眼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藍色的窗簾已經拉開了,行駛了一夜的火車停在一個站點上,車廂裏的人一下子空了大半。
韓景宇眼睛還是混沌了,暈着一層霧氣,他翻了翻身子,又睡了過去。
他這一覺睡了不知道有多久,最後還是被那濕潤的舌尖舔醒的,小狗踩着枕頭,伸着舌頭舔着他的臉,黑亮的眼睛可憐巴巴的望着它。韓景宇知道它是餓了,用腳把背包勾了過來,從裏面把那吃剩的面包拿出來,那小狗湊過來正要張嘴,韓景宇卻把面包湊到自己的鼻子前聞了聞,伸手就把面包丢了出去。
現在天氣正是熱的時候,那面包打開了之後,就已經有些變味了,韓景宇比旁人的嗅覺更靈敏一些,所以才能察覺。
十九號車廂已經空了,現在也沒有列車員過來兜售盒飯。
韓景宇自己也有點餓,那只狗更還是扒在床頭眼巴巴的看着那個被韓景宇丢下去的面包。喉嚨裏發出’嗚嚕嚕‘委屈的叫聲。
韓景宇從床上跳了下去,那只狗站在床邊,看着他一眼,又轉過身,屁颠屁颠的咬着背包上的黑色帶子拽了過來,韓景宇拽着那根帶子把背包拽下來,接住了背在背上,然後伸手去接那只狗。
車廂都是共通的,韓景宇在火車上自帶的衛生間洗了把臉,往前面的車廂走過去了。前面的一節車廂也是空的,韓景宇又往前走了走,剛打開門那震天的笑鬧聲就穿了過來,和後面那幾節車廂的寂靜不同。
這一節車廂可以說是擁擠的,都是一些十八九歲的少年人,青春朝氣,跟自己的同伴笑鬧着。
韓景宇的年紀看起來和他們相似,他們那些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移開了目光。
韓景宇有些不适應這陡然的喧鬧,抱着懷裏那只狗往前面走着。
有幾個人正在吃盒飯,盒飯裏食物的香氣把韓景宇懷裏怏怏的小狗都吸引了過去,它一邊扒着韓景宇的手臂,一邊往那裏張望着,舌頭都伸出出來。
韓景宇自然也看到了,他從來沒有羞怯那樣的情緒,走過去,手按着那個正在吃盒飯的人的肩膀,問道,“盒飯在哪裏買的?”
那個吃着盒飯的男生轉過頭來,看到抱着一只雜毛狗的韓景宇,愣了愣,還是他的同伴看不過他的蠢樣幫他回答的,“在前面車廂裏吧,剛過來的。”
“嗯。”韓景宇也不習慣道謝,他收回手往前一節車廂走過去。
這一節車廂裏顯得有些擁擠,都是因為那些年輕的男生都站在走道上,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打電話。各式各樣,不一而足,他們臉上的神色都自帶一種韓景宇以前都并不少見的,從富貴地兒所濡養出來的驕傲自信,這是很多一般年紀的人都沒有的。
他們年輕,驕傲,前途不可限量,因為他們從一開始的起點,就比別人更來得高上一些。
所謂氣質,不過就是錢與權的掌握。
韓景宇不欲在這裏耽誤時間,他一路避讓過去,往前面的車廂走。因為那因為擁擠所耽誤的時間,讓他總是比那送餐的列車員錯上那麽一會兒。
懷裏的小狗已經叫的有些可憐了,車廂裏到處彌漫的都是食物的香味,它饑腸辘辘的向韓景宇撒嬌。
韓景宇只是胃裏有些不舒服,他已經有些習慣了脆弱的胃這麽粗暴的提醒他需要進食。越往前走,韓景宇越覺得不一樣,從最初的喧嘩到後面的安靜,那些年輕人已經不再那麽浮躁了,躺在各自的位置上,很是悠閑的捧着書聽着音樂或者幹着自己其他的事情。他們比同齡的那些人來的更為沉穩一些。
也許是韓景宇抱着一只狗的造型太奇特了一點,一路上都有人看着他。
因為到了現在走道已經完全寬敞起來了,韓景宇走的就快了一些,趕上了那個送餐的列車員。
列車員推車裏面的食物保溫的正好,可是這裏的人已經沒有人需要這個了,他連叫賣的聲音都壓低了許多。韓景宇走過去,“兩份快餐。”
送餐的列車員迅速的将盒飯裝好,遞給韓景宇,“一共三十五元,謝謝。”
韓景宇遞過去一張一百的,等到對方找零之後就抱着小狗按原路返回了。
那個送餐的列車員已經沒有再往前走了,前面就是一號車廂,他猶豫了一下,折返了回來。
這個車廂裏也沒有人買這種列車上的快餐,他們都擡起眼來看着韓景宇,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仿佛在他們眼裏,吃這種廉價的快餐是多麽丢臉的事情一樣。的确,于他們的家庭而言,這的确是很難入口的食物。
韓景宇沒有看他們一眼。看地點挑剔食物的味道,這是他早就知道的道理。
回到十九車廂的時候,在關上門的那一瞬間,仿佛在一瞬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這裏安靜的只有陽光,白色的床單。
韓景宇在一個下鋪坐了下來,他把桌子上裝滿瓜子殼的餐盤推到一邊,把自己手上的盒飯放了上去。他懷裏的小狗已經忍不住把頭探了出來。
韓景宇把飯和帶着湯汁的菜拌了一下,放到了地上,根本不等他動作,他懷裏的小狗已經一躍跳了下去,埋頭在盒飯裏面吃了起來。
韓景宇的目光柔和了一下,把自己的那份盒飯打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請跟着我的腦洞,一起在脫肛的草泥馬叢林裏飛奔——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