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別灰心,總有人陪你
“夫君,你自己能走了!”一雙一摸一樣的眼睛露出驚訝,她沖上前來抱住雷宵,上下摩挲,急急的道:“你好了嗎?你不咳血了嗎?”
雷宵認得這是這個病人的妻子,那病人叫她月娘。來的時候她只是溫柔的看着那個病人,什麽話也不說,沒想到她在醫館整整守了四天。雷宵尴尬的清清嗓子,道:“嗯,雷老先生妙手回春,我已經好了,只可惜雷先生耗費太多精神,卻故世了!”
門口雷宵的徒弟們聞言大驚,沖進屋子一看,師傅果然躺在床上氣息全無,頓時哭號之聲傳了出來。雷宵一旁看着大樂,有些徒兒平時看着木讷,原來還挺有孝心的。
“張琳張大夫,李明李大夫是哪位?”雷宵叫着自己徒弟的名字道:“雷老先生臨死時告訴我醫館由你們兩個繼承,他多年行醫的藥方就放在書房第二個櫃子裏。”
點到名字的二人頓時滿臉喜氣,其餘人露出失望之色。突然一個徒弟上前猙獰的看着雷宵,道:“你說我師傅臨終說的話,我卻不信,除了你誰聽見了?我師傅死的不明不白,說不定是叫你謀害了呢,我看還是報官吧!”
立時有很多徒弟響應起來一同叫着:“報官!報官!”、“師傅的醫館還不一定是留給誰的呢?指不定這小子受了好處!”、“對,老子守在這裏好幾年,怎麽也得平分!”雷宵大怒,他一生沒有娶妻,把這些徒弟當子嗣一般看待,沒想到自己一死,他們就争起來了。一個人已經過來伸手抓他了。
“且慢!”月娘見這個陣仗,吓得臉色微白,卻勇敢的擋在雷宵面前,道:“我丈夫大病初愈,身子還很虛弱,你們不要吓着他,我跟你們走!”
“少奶奶!”一個老家人擠上前攔住她,對四周一拱手,道:“各位,我家少爺不過是傳個話,他又不懂醫術,怎麽會圖謀什麽呢。這樣好不好,雷老先生救了我家少爺的命,我們阖府上下感激不盡,我們拿出五萬兩白銀治療費用,補償給沒有得到醫館的先生們,各位意下如何?”
大家都被這個數字震撼了,先前那個領頭鬧事的幹咽了一口口水,道:“你、你們家那麽有錢,五萬不行,至少要十萬!”
“我們可沒有這麽大樁的銀錢啊,都是些貨物,你們要了也沒有用是不?”老家人和他們仔細的讨價還價,最後敲定了六萬五千兩。寫下一張字據,讓他們自己去取。
月娘能得回丈夫就已經心滿意足,什麽也顧不上了,趕忙在字據上簽下名字‘蘇明。’雷宵斜了一眼,原來她的名字叫蘇明,月娘那是用了名字的一半,想必兩人感情很好,私下裏發明的稱呼,真是好生肉麻!他哆嗦了一下,卻也只得暫時跟着月娘回家了,盤算着有了機會再溜掉。
第一個晚上就在興奮中過去了,雷宵沒有睡着。第二個晚上仍然如此,雷宵也沒有在意,畢竟是完成了這麽一件大事,能不興奮幾天嗎?
直到第五天仍然無眠,雷宵心裏可就沒底了,他借口雷老先生給開的藥方,這兩天已經吃了十幾副安神催眠的藥了,劑量之大大象也要昏睡,怎麽自己仍然清醒?
他不困可也就罷了,但是他分明越來越困,五天不睡,已經困的全身酸疼,難受無比,卻偏偏還是睡不着!精神仿佛成了浩瀚海洋,深不可測,雷宵困意溺在其中,不斷下沉,總也沒有盡頭!之後他開始藥補食補兼用,盡管東西吃在嘴裏都嘗不出味道,甚至還有點惡心,可雷宵還是把個茯苓、淮山、牛乳所有能安神的食物拼命往嘴裏塞。
半個月以後,他去镖局花大價錢買了一包蒙汗藥吞了下去,依然無效。
雷宵覺得自己快瘋了,不過要是他知道今後永遠也睡不着,那還真不如瘋了的好。一夜不睡大概誰都能受得了,兩夜也還湊合,三天呢?五天呢?七天呢?有人試過嗎?困意排山倒海的襲來,開始還是一點點的累加,後來每過一刻就加重一倍,每過一分就翻了一番,可是他偏偏怎麽都睡不着。一邊是困的魂飛魄散,一邊卻又清晰無比的感受這種困倦,越來越難熬,越來越痛苦,越來越無望!
Advertisement
如果能有人讓他睡一會兒,甚至昏過去一會兒,雷宵一定毫不猶豫的用自己所有的東西交換,實在無法睡眠,雷宵想:“能昏過去也好啊!”于是他開始偷偷用木棍使勁敲打自己的頭,木棍打斷好幾根,最後把木棍換成鐵錘,一錘把自己腦袋打進脖子裏,然後對着鏡子,看着自己腦袋一點點長出來,那是他自殺生涯的開始。
然而格森大神不會這麽輕易放過自己的祭品,雷宵不知道,支持他長生的是欲望,欲望不能消失,他就不會死,欲望不能停止,他就不會停下睡去。
在這以後一百五十年,随着他吸食人血,他積累了越來越多人的欲望,無數人欲望不能滿足帶來的痛苦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他也就越來越痛苦,并且,這痛苦還是沒有盡頭的。不能解脫,不斷累積,永無休止!
半個月不到,他就以為自己痛苦到了極致,可惜現在一百多年過去,雷宵切身體會到了數學概念裏的無窮大到底是什麽意思,痛苦是沒有所謂的極限的,每一天過去都可以更進一步。一天比一天困倦不堪,就這樣累加了一百多年,并且還要無窮無盡的累加下去。沒有人可以承受,雷宵也不能,然而他卻無法擺脫,那費盡心機得來的永恒生命,他費盡心機也無法抛棄。
最初的雷宵還不能接受事實,他絕望的吼叫,絕望的亂砸,用盡一切辦法自殺。所有人都以為他瘋了,沒想到,瘋了蘇明也要他。
她時時刻刻和雷宵在一起,任憑雷宵怎麽折騰也不肯離開他,雷宵當着蘇明的面砸爛了自己的腦袋,然後用變了形的嘴巴沖她狂笑,将她吓得昏了過去,然後雷宵自己向着荒山野嶺猛跑。很多天以後,蘇明疲憊不堪的找到他,丈夫變成了她不能理解的怪物,她還是要。
她不停的和他說話,親吻他、安慰他,無微不至的照顧他。“如果早知道那年輕人有一個感情這麽好的妻子……”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雷宵慢慢平靜下來,開始經常想:“如果知道她的笑容有那麽迷人,知道她的聲音那麽溫柔,知道她的懷抱那麽溫暖……他會不會放過她的丈夫,另外選一具身體呢?”
雷宵隐約的想,恐怕更加不會吧!
他偷了本來屬于別人的關愛,并且占用了蘇明一生的時間。蘇明給了他寧靜,他喝很少的血就可以克制自己,她死後,雷宵生命裏再沒有一點亮色,剩下的都是無盡黑暗!就像他握過的那塊石頭一樣,黑暗無邊。他又開始過一段時間就喝一次血,配合着臉上永遠的漠然,他完全像一個僵屍該有的樣子了。
一直到今天,他才又見到類似蘇明那種關切的眼神,雷宵心中激烈的翻騰,他已經孤獨了整整一百年了,天知道這一百年他受了多少苦!可是連天也不知道他多渴望這種關切!這是蘇明死後這一百年來,雷宵唯一渴望的東西!他實在不想離開她,實在不想再一次失去她!全部的思想都化成一種巨大的欲望——他要這個女孩!
雷宵緊緊盯着阿玲,慢慢問道:“阿玲,如果我說這個世界上有僵屍,你信嗎?”
阿玲驚訝的眼光迅速轉成遲疑,她不能确定,神仙,鬼怪,狐仙,僵屍,外星人……現代人各種電影都看得多了,這一類的電影多半都是大制作,看上去真實無比,阿玲是個容易相信別人的人,她雖然一種也沒有見過,卻不敢一口咬定沒有這類東西。
她遲疑了片刻,見雷宵目光灼灼,緊張的看着她的反應,好像非要問出一個答案,好像她信不信對他重要無比一般。阿玲被他的鄭重影響的很是緊張,不知道雷宵什麽意思,也不敢說假話,心中權衡許久才小心翼翼的說:“本來相信一點,不過要是你說肯定有,我就相信吧,我想雷哥不會騙我的。”
“那麽,你覺得僵屍是不是很可怕?”
阿玲歪着頭想了想,道:“雷哥,我說了你別笑話我,很小的時候外婆天天晚上給我講神仙啊,鬼啊之類的故事,我心裏就以為身邊真的有那些,那時候可害怕了。可是外婆對我說沒做過壞事,就不用害怕鬼神。就像住樓房一樣,神仙住三樓,人住二樓,鬼住一樓,可不都是正經過日子的人家嗎?鬼神肯定有自己要做的事,哪有功夫全心全意惦記着坑你?你自己別做壞事,就算有機會見到這些,說不定對你還有好處呢,你看聊齋——”她咧嘴一笑,白牙全露出來,道:“這麽一想,僵屍也沒有什麽可怕,有就有呗!”
阿玲從笑的眯成細縫的眼睛裏隐約看到,雷宵似乎大大的松了一口氣,說着:“那太好了,我就是僵屍,你不怕就好!我不随便害人的,其實僵屍也沒有什麽別的不一樣,就是身體受傷卻可以很快就恢複,你看——”
雷宵四處看看,沒有刀,于是伸出手指挖下自己一顆眼睛,然後撐着眼皮,讓阿玲看他怎麽長出新的眼睛來。
“就像這樣,很快就長出新的來,也不覺得疼,……阿玲,我是這個樣子,你還願意當我是朋友嗎?我真的不想離開你,你陪着我好不好?我不要很久,只要十年,好不好?十年時間對于我很短,你也不會覺得太長,就陪我十年時間,行嗎?……”
“阿玲?阿玲!你笑什麽?怎麽不說話?……”阿玲定定的看着他,臉上還維持着笑容,雷宵伸手指在她眼前晃,她什麽反應也沒有,原來卻已經暈過去了。
過了一會,阿玲醒來,見雷宵坐在自己身邊悶悶的發呆,她咧嘴一笑,道:“雷哥,剛才我是不是睡着了?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你把眼睛挖下來了,還好不是真的!”
雷宵沒好氣的道:“誰說不是真的?要不要我再挖一遍給你看?”
“不不……不用了!”阿玲趕快坐起來,她是暈了,又不是失憶,剛才只是抱着萬分之一的希望試一試罷了,雷宵遞給她一杯水,道:“喝吧!昏厥是腎上腺激素驟然分泌導致的人體保護機制,需要多喝點水,要不然對心髒不好。”
遞過水然後轉過頭去,背對着阿玲道:“算了,我怎麽能指望世界上還有第二個蘇明?你害怕也是正常的。既然告訴你,這裏就不能呆了,卡裏的錢我攢了一百多年,都是正道來的,留給你吧!天亮我就走,不會糾纏你,你活着的時候我都不會回來了,不用怕。”
雷宵的背影說不出蕭瑟寂寞,阿玲怯怯的問:“你……要去哪?”
雷宵明顯頓了一下,才道:“……去哪?我也不知道,随便走吧。”
“你……真的給我很多錢?”身後阿玲的聲音帶着期盼,雷宵心裏好生難受,這個女人真的和蘇明像嗎?蘇明陪了他那麽多年,卻什麽也沒有要過。不過錢對于人類确實有很大的吸引力,雷宵以前也喜歡,他吃的人裏十個有八個都是因為錢,也不能怪阿玲。他在心裏使勁勸自己,可是還是難受的要命,得不到才知道,他有多想要這個女孩。
他身子僵僵的,聲音也僵僵的:“都給你,你放心吧。”
手臂突然一緊,已經被兩只熱乎乎的手抓住了,阿玲悅耳的聲音自身邊響起:“那就好,錢留給我媽媽,我和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