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有人發出一聲嗤笑,似乎是在譏諷伊臣居然這麽不懂規矩。一個新官上任的年輕秘書,竟敢随随便便就坐上了老大平常坐的位置。
膽子真不小。
伊臣對笑聲也沒在意,經過剛才的風波,他已經逐漸适應了底下這些人充滿敵意的态度。他們打從心裏排斥他,看不起他,嫌棄他來路不明從天而降,這個時候他再謙虛也沒什麽意義了,反而更應該态度倨傲絕不忍讓,否則真會被這些家夥爬到頭上去。
他環視了衆人一圈,彬彬有禮地沖大家笑了笑:“各位好,我是葉伊臣,是衛先生的秘書,從今天開始上任。從今以後,衛先生就是我的老板,也是我的上司,我在天玄會裏是為他一個人服務的。”
“而之所以我現在會坐在這裏,其一是為了跟大家認識一下;其二也是想告訴大家,今後衛先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對幫裏的雜事樣樣親力親為。他将會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拓展海外業務的方面,國內幫會中的日常事務就不會多管了。所以,今後諸位假如發生內部矛盾或者遇到工作上的問題,可以先告知我,我會盡量協助諸位完善處理的。”
會議室裏頓時一陣騷動。
這種禮貌溫和卻又似乎綿裏藏針的語氣是怎麽回事?這個秘書年紀不大,口氣倒不小,他的潛臺詞是要幫着老大鎮後院嗎?胃口挺大啊!
“……嘁。”會議桌的角落裏傳來一聲嗤笑。一個舉止俗氣的年輕男人把雙腿大喇喇的擱在了桌面上,嘴裏叼着一根牙簽。
他染成彩色的短發一根根的翹着,身上套着一件褐色的劣質西裝,衣襟裏露出花哨的襯衫。
這個年輕男人帶着一臉不屑的表情,朝伊臣比了一個中指:“小子,我們的‘日常事務’都很肮髒的,實在不好意思讓你協助,怕弄髒你純潔的心靈呀~”
“是啊,你從裏到外都這麽幹淨,又穿得一本正經,看上去就是一臉處男的樣子,我們怎麽忍心向你彙報那些肮髒的工作呢?”坐在染發青年旁邊的是一個留着板寸頭的男子,他也連連随聲附和,露出一臉猥瑣的邪笑。
其他人跟着他們,不壞好意地哄笑起來,會議室裏一下子變得亂糟糟的。伊臣知道他們是在嘲笑他衣冠楚楚的形象和溫柔的氣質,他一向都習慣以整潔完美的形象示人,但這樣的他站在一群流氓面前,對他們并沒有什麽威懾力,反而像是一只誤入野獸群裏的小白兔。
不過,他也不擔心,反而溫柔地笑了笑:“我想一個人的形象不能代表什麽,我們不該以貌取人。否則,難道喜歡穿十塊錢的地攤貨襯衫,就代表這個人在幫會裏的地位只值十塊錢嗎?”
衆人聞言立刻爆發出一陣哄笑。
那個穿花襯衫的年輕人頓時臉色慘綠,他聽出了伊臣是在嘲笑自己。
剛才給他幫兇的板寸頭也一秒鐘倒戈,他拍着花襯衫的肩膀,一臉幸災樂禍:“周凱,你丢不丢臉啊?連第一次見面的秘書先生都知道你喜歡買十塊錢的地攤貨襯衫了!”
“滾你媽的!”花襯衫惱羞成怒,一腳踹翻了板寸頭,“那小子剛才不是說了嗎,不能以貌取人,你他媽的耳朵聾了?!”
“哈哈哈哈!”板寸頭大笑起來,對花襯衫暴跳如雷的樣子一點都不在乎。
伊臣在心裏笑笑,果然如他所料,這群粗魯的小流氓雖然對他抱有戰線統一的敵意,但彼此之間也有不少私人矛盾,關系并不算好。只要他稍微挑撥一下,就能讓他們自相殘殺起來。
剛才那個名叫周凱的花襯衫青年,是海豪集團旗下一家輕型制造業公司的小主管,旁邊那個板寸頭名叫梁東,和周凱是同一個公司的。伊臣曾經在衛霆飛給他的檔案裏見到過這兩個名字,他知道梁東的性格大大咧咧,總是口不擇言;而周凱脾氣暴躁,品味也有點問題,為了花襯衫的事情沒少跟幫會裏的兄弟們幹過架。
這兩個人在今天參加會議的成員之中很有代表性,都是屬于頭腦簡單又血氣方剛的小年輕。
伊臣之所以挑事,也不是真心要看他們在會議上肉搏厮殺,只是想親眼看看這些小年輕到底有多容易被煽動。一個人越是容易被煽動,頭腦就越是簡單,迷惑和拉攏他們也就越容易,伊臣并沒打算在幫會裏跟所有人敵對,他只是需要一些能夠幫自己跑腿的人,要為自己尋找合适的手下,越多越好。
這時,在他的左手邊,一個西裝筆挺的青年男子冷眼旁觀了一會兒周凱和梁東的鬧劇,然後冷冷地開口了:“我好像想起來了,剛才我就覺得你很眼熟,你就是那個很受謝榮賞識,在他的公司裏跟着他辦事的葉伊臣?”
男子神情淡定,細長的眼眸透着一絲冷酷和精明,伊臣一眼就認出他是天樞堂的人,也就是寧溪的手下。他記得當初自己還在公司工作的時候,這個男人曾經被寧溪派來查過幾次帳,謝榮稱呼他為王會計。
同樣是小喽啰,王會計的心思就比周凱梁東深沉的多,他周身彌漫着一種微冷幽深的氣息,讓伊臣一時也看不出他的心思。只是,寧溪手下的人似乎都跟他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這個王會計給人的感覺和他的老大真有幾分相似。伊臣不小心多看了他幾眼,馬上覺得全身的雞皮疙瘩在往外冒,整個人都冷飕飕的。
他盡量淡定地笑了笑:“您是王會計吧?久違了,之前多謝您對公司的關照。不過呢,是不是受謝經理賞識,對我來說并不重要,我一直都只是把公司接手的工作認真完成而已。當然,現在也是一樣的,為衛先生做事是我的職責,由此得到的榮譽和稱贊倒是無所謂。我想,只要我們能把幫會裏的工作做好,能夠從中得到多少利益根本不重要,大家的想法應該也跟我一樣吧?”
沒有人說話。
衆人開始有點摸不清伊臣的底細了,他這些話是什麽意思?他是在為自己手裏過大的權力進行狡辯,還是暗示諸位兄弟不要太貪婪,老老實實為幫會賣命才是正道?
這些家夥不知道,他們平時過得都是打打殺殺的生活,論心理戰和玩手段怎麽會是伊臣的對手?此時有些人已經隐約感覺到這小子不簡單,他并不是輕而易舉就能擊垮的弱雞。
短暫的沉默後,突然有人爆發出一陣大笑。
發出笑聲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男人,人稱虎哥。最近的天氣乍暖還寒,大家都還穿着西裝外套,只有這個虎哥上半身只套了一件黑色的緊身背心。他的脖子裏挂着一條金項鏈,全身的肌肉結實發達,膚色微黑,整個人都透出一種野獸般的粗犷氣息。
虎哥的右眼角有一個白色的傷疤,此時他正笑得全身發抖,沖伊臣連連點頭:“好樣的,秘書小子,我喜歡你這種敢說敢做的态度!現在的年輕人太沒用了,整天只敢在嘴上說說要往上爬,一點行動都沒有,還整天偷懶……喂,我說的就是你們兩個!”
他說着突然爆發出一聲怒吼,坐在他對面的周凱和梁東立刻瑟縮了一下,低頭不敢吭聲。
虎哥也算是幫會裏的老人了,雖然地位不高但勝在閱歷深厚,幫會上下有很多兄弟都很敬畏他。
“但就算這樣,你也不應該對兄弟們的底細多加打探,”王會計推了推眼鏡,“我聽說你讓老大把整個幫會所有成員的資料都整理給你看?對一個新人而言,你這麽做有點不守規矩,這讓大家有些懷疑你的用意。”
“為什麽會出現‘懷疑’這種事?”伊臣反問,“你們都知道衛先生是我們的老大,無條件服從老大的命令,無條件相信老大的每一個決策,這難道不是幫會裏的規矩嗎?還是說,你們在心裏其實對老大的信任度并不夠,所以質疑他的人事安排,甚至以為我在從中作梗?!”
說出這番話的同時,他的語氣也強硬起來:“整理檔案這件事,我今天本來并不想提,既然王會計主動談起,那咱們幹脆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不管是衛老大還是衛先生,都是講義氣重情義的男子漢,但是有些人卻利用他們的真性情鑽空子,暗中幹一些不守規矩的事情,然後再恬不知恥的大打感情牌企圖逃避刑罰。具體是哪個堂口的誰在這麽做,你們自己心裏清楚。你們或許覺得自己很聰明,占了幫會裏的便宜,但長此以往天玄會将會變得沒有規矩,賞罰不分,根本沒有前途可言,最終大家只會一起完蛋!”
“我們是hei幫,本來就是做的非法勾當,哪兒有什麽前途。”周凱小聲提醒,被虎哥罵過之後,他的氣勢明顯削弱了不少。
“周凱,你自己身為天玄會的一員,還說這種話來滅自己的威風?”伊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今的幫派早就跟幾十年前不一樣了,我們不是光靠打打殺殺謀生,從某些意義上來說也算是生意人。既然是做生意,就要講規矩做計劃有野心,所以除了整頓幫派的風氣之外,我也希望天玄會可以真正成為本地最大而且唯一的幫派。也就是說,那些跟我們搗亂的小角色,我們要想辦法全部驅逐出去!”
“別開玩笑了,我們本地的資源得天獨厚,經濟發達地理位置又好,所以各地幫派都想過來分一杯羹,個個像雨後春筍似的冒出來,要全部滅掉哪兒這麽容易。”王會計又推了推眼鏡,冷厲的表情看起來對伊臣的構想很不滿意。
他的視線投向坐在一邊抽煙的衛霆飛:“老大,你的秘書先生真是紙上談兵的好手。”
此時的衛霆飛早就已經消氣了,而且一臉認真的旁聽了伊臣好久。聽見王會計這麽說,他深吸一口煙,露出一種處變不驚的微笑:“不,我的秘書先生是一位實幹家。只要是他定下的目标,就一定會想方設法做到,我相信他。”
嘶——
有人抽了一口冷氣。
雖然沒有點明,但衛霆飛的潛臺詞分明就是打算放手讓葉伊臣大幹一場了。
淡淡的陰雲籠罩在會議室的上方。大家終于徹底意識到,這個看起來笑得雲淡風輕的美貌青年,并沒有想象中這麽好對付。
這時,梁東似乎忍受不了這種沉重的氣氛。他用胳膊頂了頂坐在自己身邊的某個人,說:“喂喂,喬笙,你別光顧着聽,偶爾也來說句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