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說客
毓慶宮裏,胤礽一手托着腮,心不在焉地看着面前的書本,連連唉聲嘆氣。
在胤礽的請旨之下被康熙指來與他一塊念書的胤祉搖頭晃腦了一陣,停了下來睜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善于察顏觀色的李光地手肘撞了撞身邊的張英,輕咳了一聲,張英也擱下了手上的書,問胤礽:“太子爺何故嘆氣?可否讓臣等為太子爺分憂?”
胤礽看了他們倆一人一眼,垂下了眼無奈道:“今早我去給汗阿瑪請安,汗阿瑪正在看奏折,說是福建一帶又有臺寇來犯,哄搶兵民物資,汗阿瑪聖心焦慮,我身為太子,卻不能為汗阿瑪分憂,實在是心中難安。”
張英聞言恭維道:“難為太子爺小小年紀便有此等憂國憂民之心,皇上知道了必定會覺得很欣慰。”
“可是我卻是有心無力,連想幫汗阿瑪出個主意都想不到,我真是笨死了。”胤礽說着懊惱地皺了皺眉,小臉糾結成一團。
李光地看着他煩愁的模樣,撫了撫自己的長須,笑着道:“太子爺不必焦心,其實這倒也不是什麽萬難之事,而皇上心中想必也早有了應對之計。”
“還請師傅直言。”胤礽虛心請教。
“如今三藩已除,臺灣那鄭氏再不能借此興風作浪,皇上要收拾了他們是遲早的事情,且那鄭經現下病重卧榻,怕是不久于人世,而其子年幼,部下争權,內讧不止,若欲取之,眼下便是最好的時機。”
胤礽認真聽着,做出一副受教領悟的表情,臉上終于是有了笑意,拍手稱贊道:“師傅說得沒錯!正是如此!要收了臺灣趁着他們內亂現下時機正好!我一會兒就去與汗阿瑪說!多謝師傅的點撥!”
李光謙虛作揖:“太子爺言重了,擔君之憂也是臣的本分。”
二十年的最後一天,下學之後張英與李光地一齊跪下朝胤礽與胤祉叩拜,胤礽親自上前将之扶起,笑着道:“兩位大人辛苦了,今日便早些回去吧。”說完沖何玉柱示意,何玉柱将胤礽給他們準備的年禮呈上,是毓慶宮的小廚房精心烹制的兩盒糕點,不值錢的東西,不會惹來旁人的閑言,卻是看得出胤礽的用心。
倆人謝恩,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叮囑:“太子爺,這幾日年節,您可別只顧着玩,也要記着念書。”
“我知道的,請二位師傅放心。”
張英與李光地離開之後,胤祉好奇問胤礽:“太子哥哥,您早上不是還說那些事情犯不着我們來操心,汗阿瑪自有聖斷的嗎?”
胤礽倪他一眼:“你還小,自然不用操心,我是太子,總得替汗阿瑪多擔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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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胤祉垂下了頭,心裏卻是頗有些不服氣。
胤礽伸手過去揉揉他的腦袋:“明日就是元旦了,今個兒你便也早些回去,去給你額涅請安去吧。”
胤祉乖乖應下,行了禮便退了出去。
胤礽又叫何玉柱去拿了一盒糕點來,遞給了一旁跪着的克寧,道:“這些你拿回去吃吧,回去跟叔公說一聲,過兩日我會出宮去府上拜年。”
“奴才明白了。”
胤礽看克寧面露猶疑之色,似乎是有話要說卻又不太敢說的樣子,便道:“你想說什麽就直說吧。”
“李大人說的那些,太子爺之前不是也曾提起過……”
“那也是受了師傅的點撥不是。”胤礽笑着搖了搖頭拿起了書,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
克寧暗暗吐了吐舌頭,知道自己多嘴了,也不敢再問,磕頭謝過恩,便退了出去。
時候尚早,知道康熙這個時候必然還在處理政事,胤礽也不急,閑适地窩進了軟椅裏看着書。
半個時辰過後,小太監拎着壺子進來準備給露臺上的魚缸換水喂魚食,胤礽見了,心思一轉便放下了書,起身走了過去。
“我來。”
小太監換好水,胤礽接過了魚食,扔了一點進去,兩條魚兒歡快地擺着尾巴圍上來争搶,胤礽饒有興致地看了一陣,突然笑了起來,問身邊的何玉柱:“你覺着,大哥送這兩條魚給爺,是什麽意思?”
何玉柱認真想了想,道:“奴才以為,大爺這是想借這兩條魚想讨太子爺歡心,太子爺您和大爺就如同這兩條魚一般兄弟齊心,和睦相處。”
“兄弟齊心,和睦相處,”胤礽緩緩重複,接着冷嗤道:“你是瞎了眼不成,沒看到這兩條畜生為了一點魚食就搶了個你死我活,你倒是會睜着眼說瞎話。”
何玉柱暗道不妙,慌忙自個掌嘴:“奴才眼拙嘴笨,還請太子爺恕罪。”
胤礽撇了撇嘴,再沒了喂魚的興趣,魚食扔給一邊的小太監,叫人伺候自己換了身衣服,出門去了乾清宮。
西暖閣裏,幾位議政大臣正吵吵嚷嚷地商讨着事情,胤礽人還沒走進去就聽到明珠的大嗓門傳了出來:“三藩之亂初定,不宜大舉興兵,且臺灣遠隔汪洋,風大浪險,難以取勝,皇上萬要慎重啊!”
康熙皺着眉頭似乎是有些不耐煩,胤礽站定之後也沒插嘴,等他們議論完被跪安後才上前請了安,然後直入主題:“汗阿瑪,您早上說的事兒臣回去有仔細想過了。”
康熙把他招到跟前來,緊繃着的臉上終于是有了笑意:“哦?那你倒是說說,有何想法?”
“汗阿瑪何不趁着如今鄭經病重部下争權內讧之際,一面屯兵海上施威震懾,一面再派人前去招降,或者借機挑撥看他們內鬥隔岸觀火而坐收漁翁之利。”
“主意不錯,”康熙颌首,贊許道:“只是你說的屯兵海上以施威做起來也并非易事,臺灣守備嚴密,在澎湖又有精銳舟師,且鄭氏部下多擅海戰,真要打起來要取勝絕非一朝一夕之事。”
“可是汗阿瑪,我大清不也有擅海戰的能人,李師傅就說過那位同安總兵施琅最擅長的便是水戰,汗阿瑪為何不用他?”
康熙聽了這話先是愣了愣,而後大笑了起來:“你個小滑頭,鬧了半天你是來幫李光地做說客的,你先頭說的那些也是李光地教的吧?”
胤礽面露心思被戳穿了的尴尬之色,賠笑道:“兒臣也是覺着師傅說的在理……”
康熙嘆了口氣,無奈道:“其實他一早就給朕上奏舉薦施琅了,李光地與施琅是同鄉,舉薦他除了覺得他本事不錯怕也是因着有幾分同鄉情誼在,只是……”
“只是大臣們不同意?”方才明珠唱作俱佳的表現胤礽可是歷歷在目,哪裏不知道他在打什麽主意。
明珠這人不但跟索額圖不對付,李光地也是他看不順眼的對象之一,早前明珠不是沒想過拉攏李光地,只不過李光地也是個軟硬不吃的主,根本沒興趣攙和到他們的黨派鬥争中去,一來二去就與明珠結下了梁子,明珠一直想着在康熙面前給他找點不痛快,自然不會就這麽稱了他的心。
“明珠說的話也不無道理,何況施琅這人在朝中樹敵也委實不在少數。”康熙說得很猶豫,何止不在少數,當初施琅的一句‘不會水戰的滿人留下來就是浪費糧食’幾乎把朝中滿大臣得罪了個徹底,這樣的人要再委以重任,确實需要下不小的決心。
胤礽卻是滿不在乎道:“只要他是真有本事,且汗阿瑪志在收複臺灣,又何須在意其它?當初汗阿瑪下令撤藩之時反對的人何其之多,而如今滿朝文武哪一個不在稱頌汗阿瑪英明神武,殺伐決斷,兒臣以為,既然汗阿瑪也認為師傅的提議可行,就無須顧慮太多,只要下了聖旨,下頭那些人自然會閉上嘴。”
康熙聞言懷疑地看向胤礽:“這些也是師傅教你的?”
“不是,是兒臣自己想的,兒臣說錯了嗎?”
康熙看他面有緊張之色,打消了疑慮,思忖片刻,點了頭:“你說得沒錯,是朕顧慮太多了,既如此,朕便下旨任命施琅為福建水師提督,全權負責攻克臺灣一事。”
其實康熙心中早就有了決定,需要的不過是旁人給的一點肯定而已。
胤礽心思一轉又趁機懇求道:“汗阿瑪,兒臣一直聽人說施琅這人是個奇人,若是以後有機會,能不能讓兒臣也見他一面,向他讨教個一二?”
康熙聞言微微皺眉,而後又深深看他一眼,見他眼裏有的只是單純的旺盛求知欲,心道大概是自己想多了,便答應了下來:“行,下回你随朕一塊去。”
胤礽謝過,父子倆又說了一會兒話,康熙拍拍胤礽的手:“你先回去吧,晚上的家宴記着早點來。”
胤礽乖巧地應下,行過禮之後便退了出去。
乾清宮外頭,一盞一盞的宮燈已經點亮了起來,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分,遠處隐約有噼裏啪啦的爆竹聲響傳來,過年的氣氛漸漸濃郁。
胤礽擡頭看了眼房檐下因為倒映着燈火而顯得流光溢彩的冰淩,一時竟是怔住了。
又一年要過去了。
“爺?”何玉柱小聲喊他。
胤礽回過神,笑了笑,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