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錢法

九月初,南巡隊伍啓辰回京。

離開杭州的那天是初三日,天還暗着胤礽就起了床去給康熙請安,胤禔也在,康熙起得比他們更早,正在看奏折。

請過安,胤礽見康熙眉頭蹙着,便問他:“汗阿瑪,可是有什麽急事嗎?”

“也算不上是急事了,”康熙嘆了口氣:“黑龍江來的軍報,薩布素和那些羅剎國人打了幾仗,現下僵持在了雅克薩。”

胤礽道:“汗阿瑪放寬心,羅剎國人都是些窮寇,在做垂死掙紮而已,遲早會敗兵而退的。”

康熙聞言笑了起來:“你啊,就是一張嘴巴甜,行軍打仗之事哪有你說的這麽簡單。”

胤礽跟着笑:“兒臣也是想汗阿瑪您高興高興嘛,汗阿瑪,現下還在杭州呢,那些事情就等回京去再去煩心吧。”

“好,好。”被胤礽這麽一哄,康熙很高興地就連連點了頭。

胤禔一直微垂着眼站在一邊,看着他們父慈子孝,自始至終沒有插過話。

之後康熙留了他們倆一塊用早膳,然後便讓他們各自回去準備上路。

從康熙那裏出來,胤禔的臉上終于有了笑意,順手折了朵開到眼前來的桂花到手裏,輕撥了撥,又送到了胤礽面前。

“你什麽意思?”胤礽挑起眉。

“挺好看的嘛,送你。”

胤礽嘴角抽了抽:“爺不是小姑娘,別用對付小姑娘的那一招來對付爺。”

“好,我錯了便是。”胤禔失笑,把花随手扔了,按住了胤礽的雙肩,胤礽一時詫異,驚訝看向他。

胤禔盯着他的眼睛,慢慢蠱惑道:“太子爺,你也對着我說一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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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麽?”胤礽不明所以。

“随便說什麽,用方才與汗阿瑪說話的那個語氣,一句就夠了。”

簡單說來,就是帶着些撒嬌的哄人的語氣。

胤礽聽了有些無語:“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胤禔拍拍他的肩:“不要對着我就是這副表情,好歹語氣溫柔點。”

“你該去找個太醫給你治一治,腦子!”

胤礽撥開他的手,轉身就走了。

胤禔看着他走遠,輕嘆了一聲,不過想聽他好好說兩句話而已,怎麽就這麽難呢……

房裏,何玉柱已經帶着人把東西給收拾得差不多了,又幫胤礽多披了件鬥篷到身上,道:“爺,天涼了,還是多穿點的好。”

胤礽随意地轉動着手上的扳指,這扳指是胤禔在塞外的時候送他的,他随手戴上之後就習慣了,這會兒想取下來,卻發現有些困難,轉了兩三下,便罷了,想了想,問何玉柱:“你看爺是不是長胖了?”

何玉柱疑惑道:“沒有啊,太子爺為何會這麽說?”

“沒什麽。”胤礽心道以後還是少吃點吧,要是吃成九弟以前那樣,可就糟糕透了。

胤礽不但是個顏控,對自己在這方面就更是要求嚴格。

深谙胤礽心思的何玉柱順勢拍馬屁:“太子爺玉樹臨風,風流倜傥,怎麽樣都好看。”

“行了吧你,嘴無遮攔。”胤礽笑罵道。

何玉柱讪笑,外頭有人進來禀報皇上已經下令車隊出發了,胤礽點頭:“爺知道了。”而後便大步走了出去。

外頭又開始下起了雨,上車前胤禔走上前來叫住他,塞了個暖手爐給他:“你不是怕冷嘛,特地給你備着的,一會兒在車上用。”

“大哥有心了。”胤礽握緊了那暖手爐。

“你喜歡就好。”胤禔說得理所當然。

胤礽笑了笑:“謝謝大哥。”

尾音不自覺的上揚,終于有那麽一點感覺了,胤禔很受用地回了自己車上去。

南巡隊伍漸漸離開了杭州城,車子平穩地緩緩往前駛着,胤礽撩開車簾子,看了眼外頭淅淅瀝瀝仿佛永遠都落不盡的雨,輕嘆了嘆氣,又收回了思緒,目光落在了手中的書冊上。

雖然在南巡途中,但該念的書還得念着,胤礽的新師傅陳廷敬此刻正跪坐在他面前,緩緩與他念着書:“初,雍丘令令狐潮以縣降賊,賊以為将,使東擊淮陽救兵于襄邑,破之,俘百馀人,拘于雍丘,将殺之……”

胤礽認真聽着,等他念完了,才慢慢說道:“師傅念的可是資治通鑒張巡傳?”

陳廷敬撫了撫胡須,笑着道:“太子爺可是已經先看過了?”

胤礽點頭,複又道:“安史之亂,張巡固守睢陽,城破被執,罵賊而死,是千古傳誦的忠勇之士。”

陳廷敬道:“正是如此,張巡臨死前那句‘臣力竭矣,不能全城,生既無以報陛下,死當為厲鬼以殺賊’委實是振聾發聩,叫人敬佩。”

胤礽看他的語氣神态似乎是對此人極為推崇,卻頗為不以為然道:“張巡死守孤城,在糧草斷絕之後,殺自己的姬妾供将士分食,後來又殺盡城中老弱婦孺,食人肉以續命,若說他忠君他确實是夠忠誠了,但對下不仁卻也是事實。”

陳廷敬辯道:“關于張巡此舉的争論,古來已有,然張巡憑此死守睢陽兩年,拖住了南下的叛軍,給李唐朝廷争取到了回旋的時機,倉黃之罪輕,複興之功重,臣以為,功過相抵,功更甚,他還是值得人尊崇的。”

胤礽笑了起來:“師傅說得這麽嚴肅,可是覺得我太過婦人之仁了嗎?”

“太子爺仁厚寬善實乃百姓之福。”陳廷敬恭維道。

胤礽笑着搖了搖頭,并非他善心大發,只不過對這種愚忠行徑有些看不上而已,想了想,他岔開了話題,問起了另一件事:“師傅,汗阿瑪是不是讓你監管戶部錢法之事?”

“是,不知太子爺為何會提起這個?”

“那師傅可知道市面上銀兌銅的價格比官價要高不少?”

陳廷敬面色微變了變,道:“确有其事,且關于此事,臣已經寫本上奏了皇上。”

“哦?”胤礽當即來了興致,問道:“師傅在奏折中是如何寫的?”

“據實将如今市面上銅銀兌換市價與官價不一的情況禀報給了皇上。”

“那師傅以為,要遏制這種現象,應當如何做為好?”

“減輕銅錢重量,增加銅錢中用鉛比例,且同時,降低采銅稅收,鼓勵百姓開采銅礦,增大銅産量。”陳廷敬言簡意赅地說着。

胤礽想了想,道:“法子倒是不錯,卻似乎并不是根治之策。”

陳廷敬點頭:“雖如此,但只要按這個法子慢慢實施下去,銅價便能漸漸穩定下來。”

“前提是私鑄之風必須被遏壓下去,師傅,你的奏折中可有詳說私商毀錢鬻銅之事?”

“只一筆帶過了,”陳廷敬猶豫了片刻,便如實說了出來:“不瞞太子爺說,如今這世道,銅價比錢價貴,那些膽子包了天的私商大肆收購制錢然後賣給寶泉局,從中賺差價,只是這事……”

“賣給寶泉局?!”胤礽詫異道:“寶泉局也跟這事有牽扯?”

寶源局和寶泉局是朝廷的錢幣鑄造場,寶源局屬工部,寶泉局屬戶部,戶部……

陳廷敬沒有答,卻是默認了他說的話。

“寶泉局,戶部,敢做出這種事情來,那些小卒怕是沒這麽大的膽子和這樣的手筆,”胤礽眯起眼思索了片刻,道:“戶部尚書……是科爾坤嗎?”

“是他沒錯,科爾坤以前任戶部左侍郎時,就曾做過寶泉局的主事。”

伊爾根覺羅氏科爾坤,明珠的朋黨,胤禔未來的岳父,胤禔特地提醒自己銅錢之事,想必是一早對這裏頭的貓膩心中有數的,那麽他這麽做的意圖是什麽?

胤礽慢慢握緊手中的暖手爐,許久,他道:“師傅是沒打算跟汗阿瑪說這事吧?”

陳廷敬擡眸看似笑非笑着的胤礽,頓了片刻,無奈道:“太子爺,此事牽連甚廣……”

“師傅也怕了明珠了嗎?”

“臣不願做那個出頭鳥。”陳廷敬實話實說。

“若是汗阿瑪也有辦他的意思呢?”胤礽說着冷嗤:“唐有張巡以死報國,我朝卻出了這麽個權傾朝野的大蛀蟲。”

陳廷敬垂下眼,不接話。

“師傅,你說的法子到底還是治标不治本之策,蛀蟲一日不剔除根子裏就永遠都是爛着的,憑你一人之力,只從面上修補,做得太多到頭來也是于事無補。”

陳廷敬仍舊微低着頭,不願接他這話。

“師傅,汗阿瑪的态度你不妨先旁敲側擊一番,這個出頭鳥,也不一定非要由你來做。”

沉默了許久,陳廷敬終于是緩緩說道:“太子爺,您是想扳倒明中堂嗎?”

胤礽勾起嘴角:“他做的事情,都是咎由自取。”

“臣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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