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斷橋
過江寧府之後,南巡隊伍繼續往南至杭州,到杭州的第二日,康熙帶人去錢塘視察潮汛,胤礽和胤禔則被留下了在杭州。
胤礽樂得清閑,一送走了康熙便吩咐人備馬準備去西湖游玩,臨出門前,胤禔來見他,笑問他準備去何處,胤礽幹笑了兩聲,說道:“大哥似乎挺閑的。”
“是沒什麽事,看太子爺似乎要出門,便想着,若是太子爺不嫌棄,捎上臣一塊如何?”
“不行。”
“太子爺……”
“走吧。”
胤禔微微有些意外:“你答應了?”
“我說不答應你能不跟着去嗎?”
“不能。”
“那不就是了。”胤礽眼帶嘲諷地睨了他一眼,大步先走了出去,胤禔笑着跟了上去。
馬車緩緩駛出了他們駐下的官邸,向着城西而去。
半個時辰後,從車上下來,胤禔半擡起了頭,看着飄起了細雨的天空,笑着道:“老天爺還真是不給面子,太子爺親自前來一覽西湖美景,它倒是下起雨來了。”
杏色的油紙傘打了起來,胤禔朝着胤礽身後的太監伸出了手,對方很自覺地就把傘遞了過來,胤禔撐着傘與胤礽面對面站着,沖他微揚起了下颚,眼裏滿滿都是笑意:“殿下,讓臣陪您一塊游湖如何?”
胤礽不置可否,笑着與他錯身而過,胤禔眼裏閃動的笑意越加明亮,轉身與他并肩一塊往前走。
這個時候,在北國已然是落葉飄零的時節,西子湖的桂花卻開得正濃,遠山如黛,水如煙,蟲鳴鳥啼,鴻雁南飛,細雨綿綿,秋風貼着面頰溫柔地拂過,胤礽和胤禔撐着同一把傘,慢慢走到了斷橋之上,遠處的寺廟傳來了悠悠鐘響,胤禔輕笑起來:“這裏的景色倒果真是名不虛傳。”
胤礽停下了腳步,微眯起了眼,舉目遠眺,默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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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過後,胤禔突然問他:“太子爺,你聽說過白蛇傳的故事嗎?”
“嗯?”
“一條為了報恩的白蛇化作人形,與她的恩公在這斷橋上重逢,此後共結連理,夫妻恩愛了幾年,蛇妖被和尚抓了,被鎮在了山塔之下,從此便再不能見天日。”
胤礽點了點頭:“聽過。”
“挺感人的是吧,真是可悲,可嘆。”胤禔慢慢說着,似是唏噓不已。
胤礽瞥了他一眼,難得好心地沒去擾了他傷春悲秋的雅興。
“往時至湖上,從斷橋一望,魂銷欲死。”
又是一陣冗長的沉默之後,胤禔緩緩念了起來,偏頭沖胤礽揚起嘴角:“今日才算是真正體會到了前人這話的意思。”
胤礽嗤道:“銷魂欲死,你別逍遙過頭了。”
胤禔往他身邊貼近了一些,道:“保成,你以為何為人間最逍遙之事?”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胤礽說完便又搖頭:“也不見得。”
胤禔失笑:“金榜題名時,你我今生怕都是沒這個機會了,至于洞房花燭夜嘛……”
胤禔的聲音低了下去,胤礽挑起眉看着他,等着他繼續往下說。
胤禔頓了片刻,才慢慢笑着道:“沒試過,是不是真的銷魂欲死現下還不能評說。”
“大哥屋子裏不是已經有兩個漂亮的宮女了?怎麽?還不夠讓大哥銷魂的?”
原本帶着調戲人的心思與胤礽說這番話的胤禔被他這麽一反問,反倒是尴尬了起來,無奈說道:“她們就只在外頭伺候而已,我真沒讓她們進過屋。”
“你何必急着跟爺解釋?”
“……”
“不說話了?”
“太子爺,我似乎曾經說過你若是喜歡那兩個宮女,等你有需要的是我送給你便是,你又何必這麽牽腸挂肚地惦記着。”
胤礽白了他一眼:“不必了,大哥自個留着吧。”
胤禔趕緊轉移話題,手指着橋邊不遠處的一處茶棚,道:“太子爺,我們去那坐坐,喝口茶吧。”
胤礽沒有答他,卻轉身先走下了橋。
賣茶的是個佝偻着背的老人家,因為天氣轉涼又下起了雨,這個時節來游湖的人其實并不多,這種路邊的茶棚更是沒幾個人光顧,胤礽兩個卻是興致盎然地坐了下去。
老人給他們奉上茶,笑着介紹道:“兩位小少爺別看我這茶棚簡陋,這茶可是上好的雨前龍井。”
胤礽看那茶盞裏漂浮着的葉子色澤嫩綠,清淡的香氣隐隐襲來,啜上一口,入口鮮爽甘醇,便稱贊道:“果真是好茶,很不錯。”
何玉柱取了銀子出來給那老人,老人家一看為難道:“兩位小少爺付銅板就好了,這麽大的銀子,我這找不開。”
“找不開便不用找了。”胤礽随口說道。
“那不行,”老人連忙擺手:“這錠銀子夠我用一整年的了,就兩杯茶,哪能收這麽多。”
胤礽見他不要也不堅持,便讓何玉柱付銅錢,何玉柱尴尬道:“爺,奴才身上沒帶銅板出來。”
最後是胤禔的奴才方順給付了茶錢,老人得了銅板很高興地讓他們随意就退了下去。
胤禔一邊給胤礽慢慢倒着茶,一邊笑着道:“太子爺,你這是鎮日在這深宮之中,不知民間之事,如今這世道,這些百姓是寧可收銅板也不要銀子,你給人一大錠銀子,人也不好用出去。”
胤礽聞言有些詫異:“此話怎說?”
胤禔放下茶壺,抿了口茶,嘆着氣道:“太子爺,你知道一兩銀子值多少銅錢嗎?”
“一千?”
“官價上是這樣沒錯,不過你若是拿着一兩銀子去市面上換,能換到九百銅錢就已經很不錯了。”
胤礽撇了撇嘴:“這又是為何?”
“因為銅錢少,有人私下熔化銅錢為銅,從中漁利,一兩銀子按官價兌成銅錢,得一千,将這一千銅錢熔化,可得銅八斤,而以一兩銀子直接夠買,只可買銅七斤,這樣一來化銅錢為銅便能獲利一斤銅價,這買賣是不是很好賺?”
“就因為這樣,市面上的銅錢才會越來越少?”胤礽冷哂道:“能幹出這種勾當的,光憑那些商人怕還沒這通天本事,是官商勾結吧,按你所說,朝廷征稅,那些百姓能交得起的只有銅錢,而交上來的銅錢便被這些唯利是圖的官員拿去鑄銅再中飽私囊,膽子倒是真不小。”
胤禔笑了笑,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雨水落在草棚上再淅淅滴落地上,隔離成一片雨簾,胤礽轉過目光,望着雨簾外越加飄渺的山水,許久,才緩緩說道:“這雨景還挺好看的。”
胤禔也偏過頭去,道:“雨又下大了。”
胤礽轉過了心思,看着遠處隐匿在雲霧之後若隐若現的塔尖,半響過後,突然問道:“你先頭說的白蛇傳,那白娘娘可是就鎮在那雷鋒塔下?”
胤禔失笑:“保成你還真信啊?”
“民間傳說,信則有,不信則無,就算真信了又如何?”胤礽故意與之擡杠。
胤禔再次給他倒茶,撫平他的情緒:“不如何,其實這也算是寄托了民間百姓對美滿姻緣的一些期望,願意相信也未嘗不可。”
“美滿姻緣?”胤礽嗤道:“這不是一出悲劇嗎?”
“至少過程是美好的,轟轟烈烈的,天長地久這種東西多半是可遇不可求,曾經擁有過就夠了,再說了,就是悲劇才能成為千古絕唱讓人津津樂道每每提起都唏噓又扼腕啊。”
胤禔說得認真,胤礽聽了卻是嘲諷道:“爺第一次知道,大哥也有做詩人的潛質。”
“嗯?”
“滿腦子不切實際的風花雪月。”
“太子爺您說笑了。”胤禔尴尬地說着,心底頗有些無奈,明明是太子爺您太不解風情才對。
外頭的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何玉柱小聲提醒胤礽該回去了,胤礽擡眸看了一眼,有些猶豫,胤禔說道:“我們還是現在走吧,秋天的雨就是這樣,下個沒完,想要等它停下怕是很難。”
于是胤礽便轉頭吩咐人把馬車趕過來。
上車之時,胤礽擡起的腳突然滑了一下,立刻又被身後人托住了胳膊,扶着他的不是何玉柱,而是不知什麽時候幾乎貼着他站在他後面的胤禔。
溫熱的氣息噴薄在了脖頸間,胤禔小聲提醒他:“保成,當心一點。”
胤礽心下一動,心裏莫名生出些不是滋味的滋味,一時便有些尴尬。
上車之後,為了緩解這種尴尬,胤礽難得主動跟他說起話來,最後話題又轉到了他先頭說的那銅錢鑄銅的事情上頭來,胤礽問他:“這些事情,你是從哪裏得知的?”
胤禔笑了笑:“想知道随便一打聽也就知道了。”
“那你為何要跟我說。”
“太子爺聽過便算了,就當逗個趣吧。”
胤礽又看了他一眼,似乎總覺得,有哪裏不對,他的目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