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戴梓
校場上,胤礽站在槍靶前,擺正了姿勢,微眯起的眼直視着十步之外的靶心,嘴角勾起一抹淺笑,從容不迫地扣下了扳機,正中紅心。
一旁的施世範贊嘆道:“沒想到太子爺不但箭射得好,這槍法也是同樣了得。”
胤礽揚了揚眉,收回手裏的搶,握在手心裏輕颠了颠,道:“這槍倒是做得挺不錯的,這位工部侍郎還真不愧是個有本事之人。”
他手裏的槍也是戴梓仿着荷蘭人進貢的那些加以改良而成,比原先淩普幫他弄來的那把燧發槍似乎還要好用一些,胤礽心想着這種東西的更陳出新的速度倒真是快,稍不注意怕就要落伍了。
“戴大人的本事臣也聽人說過,确實是叫人欽佩,”施世範說得真心誠意,随即又壓低了聲音,小聲道:“爺,勤郡王說,這戴大人不但這造火器的手藝好,人也夠清高的,似乎并不怎麽賣他的面子。”
“是嘛……”胤礽緩緩念着,片刻過後卻是笑了:“無妨,總有一日他會感激爺的。”
施世範不解他這話的意思,胤礽卻是不欲再說下去,回頭面對着那槍靶,再次擡起了手,又一發彈丸出了膛。
身後驀地響起了一陣笑聲,胤礽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涼涼說道:“大哥怎麽也有這個閑情逸致來這裏,不用去辦差嗎?”
“哪裏用得着日日辦差的。”胤禔說着便走上了前來,而施世範則很直覺地退開到了一邊去。
胤礽沒有理他,換好槍彈,第三次擡起了手,手指才搭上扳機,另一個人溫熱的手掌就覆了上來,幾乎是握住了他舉着槍的手。
“你握槍的方式不對,這樣一次兩次還好,多來幾下明個兒你就要覺得掌心疼了,”胤禔的嘴唇就貼在胤礽的耳邊,慢慢說着:“而且這麽握着很容易被反沖回來的力道傷到。”
他挨得這麽近,胤礽覺得很不舒服,想退開身,胤禔已經帶着他的手扣下第三槍,依舊是穩穩命中目标。
“可以了。”胤礽收回手,不自然地說着,胤禔又笑了笑,往後退開了身體。
輕咳了一聲,胤礽收起有些尴尬的心緒,斜睨了他一眼,道:“兵部很閑嗎?爺怎麽最近總是看你到處晃蕩?”
“說閑也不是很閑,雅克薩打完了,跟羅剎國的後續談判事宜還得準備着,不過嘛,”胤禔說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大事有尚書大人盯着,小事勤郡王也能讓人做得七七八八了,當真無愧于汗阿瑪賜他的這個封號,于是爺便成了閑人一個了。”
胤礽撇了撇嘴,胤禔這話裏不管是自嘲還是暗嘲他的那點意思,他又如何聽不出來,不過他是打定主意裝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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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正好,大哥可以有空多教教一衆弟弟們,”胤礽說着沖旁邊不遠處在習箭的一衆阿哥微擡起下颚,道:“大哥既然這麽熱心教人,那邊學生多得很。”
胤禔的目光跟着移過去,才四歲大的九十兩個也跟了來湊熱鬧,正學着其他人的樣,艱難地拉着弓,一箭出去,連靶面都沒挨上。
胤禔笑着搖了搖頭:“那還是算了,他們兩個太胡鬧了,我教不了。”
胤礽輕哂,也沒有再說,收回槍轉身吩咐人便準備回毓慶宮去。
胤禔跟上去喊住他,問道:“爺,你這槍,是最近被汗阿瑪念叨了許多遍的那位工部侍郎戴大人制的?”
“與你有關嗎?”
“好奇問問而已。”
“想要槍,便去工部要,爺這裏沒有。”胤礽丢下這話,轉身便走了。
兩個月後,原本因為研制沖天炮有功而一時在朝中風頭無兩的戴梓卻突然被人給參了,參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前任的工部右侍郎南懷仁,當然,聯名的還有一個叫陳弘勳的從六品的工部員外郎。
南懷仁是個洋人,從比利時來的傳教士,順治年間就遠渡重洋來了這裏傳播教義,康熙八年起被授以欽天監監副,此後便一直在朝廷為官,此人精通天文歷法又擅自火器,還做過康熙的老師,教授康熙西學,胤礽也跟着他學過一些天文知識和幾何學,總體來說,這是一個能人,很得康熙的敬重和信任。
十幾年來,南懷仁在朝廷一路仕途平坦,官至工部侍郎,在衆多來朝的洋人傳教士中,也算是罕有了。只不過因為近年來他身體欠佳,康熙出于體恤便撤了他的官職讓他回府休養,轉而開始重用戴梓,先是讓他取代南懷仁頂替了工部右侍郎一職,繼而又因為他僅用八天時間就造出了南懷仁專研一年仍舊未做出成果的沖天炮而大加恩賞,幾番下來,南懷仁便因此心生嫉妒而懷恨在心,正算計着要找個機會給他難堪,這機會就送到了他的眼前來。
這個員外郎陳弘勳是明末起義軍領袖張獻忠的養子,因為向清廷投誠而在工部混了個小官當,此人整日游手好閑并無多少建樹,有一回偶然見到戴梓私下裏見倭國人便上去敲詐勒索,戴梓自是不從,倆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之後陳弘勳回去越想越不甘心,與南懷仁一合計,一本折子呈到康熙面前,就把‘私通東洋’這麽一頂大帽子給扣到了戴梓頭上去。
這事情還是挺出乎人意料的,雖然私底下其實并沒有多少人相信這事,但是因為戴梓這人本身就是個直脾氣,在朝中得罪的人不少,而最近風頭正盛忌恨他的人也不少,因而很自然的,所有人都選擇保持了沉默,沒有人願意出來幫他說一句話,誰都不想惹這個騷。
岳端對此很有些不平,戴梓是直,是清高,因此連他的面子也不賣,但正因為這樣,岳端卻反倒是很欣賞他,知道他是被人誣陷的,看不過眼就想上奏為他求情,最後卻被胤礽給制止了。
胤礽只說了一句:“先看看再說。”
參戴梓的折子呈上去沒幾天,案子沒結康熙的處置旨意也還沒下,那南懷仁自己卻先病重去世一命嗚呼了,死的時候是半夜,康熙得知消息,匆匆出了宮去了南懷仁府上親自探望,而南懷仁吊着最後一口氣,在康熙面前聲淚俱下地述說戴梓如何不忠居心叵測私通倭人為害朝廷。到死都沒忘了拖上戴梓,這口怨氣也實在是有夠重的,所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來這麽一招,戴梓就算沒罪也被他說成有罪了。
康熙是明君沒錯,也估摸着戴梓大概沒那麽大的膽子敢做出這種事情來也沒錯,但他也是個顧念舊情之人,南懷仁是他身邊為官十數載的老臣,又與他有過師生之誼,若是不治了戴梓就是坐實了他誣陷,這不僅是打了南懷仁的臉還下了他自個的面子,他萬萬是辦不到的。
于是到最後,戴梓連喊冤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奪了官職流放了盛京。
其實沒有被流放去更偏遠的地方,而是盛京,以他身上所背的罪名來說,已經算是從輕處置了。
至于與南懷仁一塊上奏的陳弘勳卻是沒有好果子吃,這事平息之後沒多久,康熙便随便找了個罪名便将之給處置了。
其實戴梓他是真冤,說他私通倭國,那完全是子虛烏有,只不過是有幾個倭人私下裏來找他要他将制作沖天炮的圖紙賣與他們,卻被他嚴詞拒絕了而已,只是沒想到會讓陳弘勳那個小人給看了去。
岳端對一個人才就這麽給埋沒了很是扼腕嘆息,胤礽卻是笑了笑,在戴梓上路去了盛京沒多久之後,私下裏吩咐岳端:“你去,找人去盛京,将戴梓給弄去福建去,這一回他沒理由再拒絕你的示好了。”
岳端聞言驚訝地看向胤礽:“太子爺您要将他弄去福建?”
“這樣的人扔去盛京受凍挨餓你不也覺得挺可惜的?”胤礽勾起嘴角,道:“皇上他要的是面子,爺要的,卻是人才。”
岳端當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問道:“太子爺您的意思是要他去福建助您……?”
“沒錯,你心裏有個譜就行,這事做得小心一些,別讓人發現了。”
“奴才明白了。”
随後,胤礽又吩咐道:“再派人去給爺查一查倭國當下國內的形勢。”
一邊說着,胤礽突然又想到這方面的事情或許可以找那個雅爾江阿問一問?不過還是以後再說吧……實則胤礽并不怎麽想沾惹他。
岳端不明白胤礽想做什麽,不過他說的一一應下便是。
倭國……胤礽暗想着那些東洋倭人也敢打起大清火器的主意來了,當真是沒有自知自明。
倭子國,最是反複無常之國,其人,甚卑賤,不知世上有恩誼,只一味懾于武威,故爾,不得對其有稍許好顏色。
這是康熙曾經對倭國做過的評價,胤礽覺得,實在是再确切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