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執拗

因為已經近了年底,兵部的事情雖然多卻也不趕着這一時半會的,胤禔每日來慈寧宮請安待得時間便一日複一日的長了起來,幫着胤礽一塊伺候起了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是真的病糊塗了,清醒的時候還好,不記得時候已經快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了,往往要與她說上好幾遍,她才能勉強記住一回。

慈寧宮裏,胤礽小心翼翼給太皇太後喂着藥,胤禔在一邊拉着她的手,哀怨地抱怨:“烏庫瑪嬷,您怎麽又不認識我了?保成您倒是總是記得清。”

胤礽睨了他一眼:“那是烏庫瑪嬷更喜歡我,自然記得。”

“太子爺你可真好意思。”

“爺說的都是實話。”

太皇太後樂呵呵地看着他們拌嘴,似乎是很高興,她的思緒已經混沌了,能記得的事情确實不多,只是看着胤礽和胤禔兩個這樣,心裏便覺得欣慰而已。

太皇太後睡下之後,胤禔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也不好再留,準備回東頭所去,胤礽卻突然叫住他,說道:“我跟你一塊走吧。”

見胤禔面露疑惑之色,胤礽又解釋道:“今晚汗阿瑪會留這裏守着,他說了讓我回去歇一晚。”

于是倆人便一塊出了慈寧宮一路走了回去,胤禔随口嘆着氣:“烏庫瑪嬷如今就跟個老小孩一樣,什麽都不記得,不哄就發脾氣,哄一哄就高興了,還真是……”

胤礽的眼睛眨了眨,遮去了眼裏的擔憂之色,半響過後平複住情緒,問起了胤禔另一件事:“兵部這些日子是不是一直在準備對準噶爾的戰事?大哥這回還去嗎?”

尼布楚條約簽訂之後,康熙原本就準備着趁熱打鐵一舉剿平了準噶爾叛軍,甚至透露出了有親征的意向,只是太皇太後卻在這個當口病重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而孝字為先的康熙沒有多做考慮,便又讓這事先緩了下去,不過兵部一直在為此做着征戰前期的準備倒是真的。

胤禔猶豫了片刻,如實答道:“是有這個想法。”

胤礽笑了笑:“那就祝大哥如願以償了,不過這回可得惜命一些。”

胤礽的話裏帶着幾分調侃,胤禔聽着卻是認了真,頓住了腳步,在胤礽露出略顯詫異的眼神之時握住了他的手:“保成,你會擔心我嗎?”

胤礽頓時尴尬,上一回他失态地趴在他的背上平複情緒,現在想起來還隐隐有些後悔,原本胤禔對他的态度就夠暧昧不清的了,自那之後他似乎是越發得寸進尺,這在胤礽看來并不是一個什麽好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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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着痕跡地抽回手,胤礽別開眼,道:“你自個小心一些,出不了事的。”

胤禔有些失望,看看前頭就是毓慶宮了,于是也不好再說什麽,行了個禮便轉身告辭走了。

胤礽看着他走遠,心裏卻莫名有些不是滋味,明明不正常的是他,自己這是心虛尴尬個什麽勁呢。

十二月之後,康熙提早把朝政給停了,也搬去了慈寧宮親自照顧太皇太後,而太皇太後卻是快連他都不認識了,昏迷的時候也越來越多,即使偶爾醒過來,對上她茫然呆滞的目光,康熙和胤礽兩個也是相顧無言,各自在心底嘆息。

赫舍裏氏又一次打了水進來給準備給太皇太後擦拭身子,胤礽趁機對康熙道:“汗阿瑪,我們出去吧,兒臣有事與您說。”

康熙點了點頭,領着他一塊去了前頭的正殿。

胤礽還沒來得及開口,康熙卻先說了起來:“平貴人性子倒是真不錯,如此伺候太皇太後當真是難為她了。”

他說着似是嘆息一般,胤礽沒有作答,康熙這話不是與他說的,他也不敢妄自議論他汗阿瑪的後宮。

而康熙對此卻似乎并不怎麽介意,沖他道:“保成啊,你這姨娘倒是叫朕不能不另眼相看啊。”

胤礽卻說道:“汗阿瑪,有一件事,兒臣一直想與您說,就怕您會不答應……”

康熙在一旁坐下,随口道:“你說吧。”

“烏庫瑪嬷之前還清醒之時,曾與兒臣提過,想在百年之後……回蒙古去。”

康熙聞言有些詫異,随即便蹙起了眉,下意識地拒絕:“不行,按祖制,你烏庫瑪嬷賓天後,靈椁該送去盛京入昭陵才是。”

“可烏庫瑪嬷說太宗皇帝梓宮安奉已久,不便合葬,她不想擾了太宗皇帝的尊駕,若另起茔域則未免勞民動衆,這也不是她願意看到的。”胤礽争辯道。

“那也可以在京師另擇地而安,太皇太後也與朕說過她舍不得先帝,即使不去盛京也可以在孝陵附近另選一塊地方,回蒙古去不但不合制,讓她老人家百年之後還要背井離鄉去那荒蠻之地獨眠朕又于心何忍?你提出這樣的建議倒是安得什麽心?!”

說到最後,康熙的聲音裏已然帶上了怒氣,胤礽一下就跪了下去,堅持道:“兒臣不敢,兒臣只是想完成烏庫瑪嬷最後的心願而已。”

嘴裏說着不敢,眼神卻是分外的執拗,胤礽并不認為他有錯,而康熙對他這樣的态度實在是惱火,正要再訓斥人,赫舍裏氏突然從內殿裏走了出來,在康熙面前跪了下去:“奴才莽撞了,鬥膽請皇上聽奴才一言。”

康熙到嘴邊的教訓人的話又吞了回去,皺着眉不悅道:“你說。”

“奴才這些日子一直随侍太皇太後身邊,看着太皇太後不論是清醒還是昏迷,想着念着的總是那片草原,太皇太後不止一次地與奴才提過想長眠于那片草原之上,奴才實在是不忍看她如此心煎,太子爺方才說的,其實也是奴才想與皇上說的,只是奴才身份卑微,不敢在皇上面前提,皇上,奴才鬥膽求您了,您就聽太子爺這一回,圓了太皇太後最後的心願吧!”

赫舍裏氏眼裏蓄着淚,懇求着康熙,而胤礽跪在那裏一動不動,垂着眼嘴唇抿成了一條線,無聲地堅持。

康熙沉着臉并不作答,臉色卻委實是不好看,一旁的太監遲疑了片刻,趁着大殿裏一片沉默的空當走上前去,小聲道:“皇上,大貝勒來了,說是想來與太皇太後請安。”

“讓他進來。”

康熙不理地上跪着的倆人,讓胤禔進了來,胤禔跪下來請過安之後康熙道:“太皇太後睡着了,你別擾了她,一會兒等她醒了,再進去請安。”

胤禔點頭應下,目光不經意地自胤礽身上掠過,斟酌着小心說道:“汗阿瑪,兒臣也想與您說兩句話。”

“怎麽,你也是想來做說客的嗎?”康熙的語氣越發不悅。

其實先前在太監通傳之前,胤禔就已經在殿外站了許久了,也聽到了胤礽說的那些話,他道:“是,兒臣也想說服汗阿瑪。”

康熙嗤道:“那你倒是說說,你又想用什麽理由來說服朕?”

“皇上方才說烏庫瑪嬷回蒙古去是背井離鄉您有所不忍,可蒙古是烏庫瑪嬷曾經的家鄉,是她所熟識的地方,那裏有她的念想,既然她想回去,汗阿瑪您成全她便是盡了最大的孝義,沒有人能懷疑您對烏庫瑪嬷的這份真心,即使不合祖制,抹煞不了的卻是人情。”

康熙不答,胤禔又繼續道:“更何況,大清的太皇太後葬在那裏,于那些蒙古王公來說也是無上的榮寵,他們會感激汗阿瑪您的。”

聞言,康熙的眉間略有松動,臉色也沒有方才那麽難看了,胤禔接着道:“汗阿瑪,如太子所說,昭陵的地宮關閉已久,實在不宜再次開啓,而您說的葬于孝陵邊上其實也不合制,既然都是不合制,何不幹脆随了烏庫瑪嬷的願,讓她走也走得安心些呢?”

胤禔說完便微垂下了頭等着康熙反應,而康熙思慮了片刻,終是道:“這事容朕再想想吧。”

胤禔暗暗松了口氣,又瞥了胤礽一眼,眼裏卻是帶上了些許擔憂。

胤礽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胤禔說的那些原本便是他想與康熙說的,只是他才剛開口就被懷疑不安好心,而康熙對太皇太後的身後事下意識地考慮卻先是祖制和他自己盡孝道的名聲,全然不顧及太皇太後自身的意願,這讓胤礽很惱火,于是脾氣一上來根本就連争辯都不想争辯了,自然更不可能如胤禔那般軟言細語地溫和相勸。

康熙也掃了胤礽一眼,心下卻是有些意外和不安,胤礽愛與他耍小脾氣他一貫知道,但今日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執拗又堅定卻其實半點不畏懼眼裏甚至還有些刻意隐藏卻終究是讓他察覺出來了的不屑,恍然間,他竟然想不起來,胤礽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了這樣的變化。

而這卻并不是他所願意看到的。

二十六年十二月廿五日,太皇太後崩,梓宮葬漠南科爾沁罕烏拉山山腳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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