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美人

去的是一處紅瓦白牆的俄式建築。

牆上爬瑰麗的三角梅,只是疏于打理,頹廢萎靡。

往來的日本兵,統一着枯草黃的軍服,軍靴塵土飛揚,嚴謹劃一的步調,将四周染上一層肅秋的沉重。

餘夜昇原以為會在這棟洋房裏遇到社會各界的人物,那些日本人極力想拉攏的政要名流,可是沒有,今晚筵席,他是名單上唯一賓客。

招待他的人叫敷島英夫,是日軍派來調查軍官刺殺案的負責人,年紀輕輕已升任大佐銜:“餘先生。”他一見到餘夜昇,就用流利的中文,向他問好。

沒有穿日本軍官服,敷島一身燕尾洋裝,個子英挺。他有幹練出色的五官,單眼皮,鼻梁剛直,頭發向上推得很短,露出青色的頭皮。日本軍人的冷硬作風是不屑言笑的,他卻喜歡在與人交談時頻頻揚起窄薄的唇角。

絕非殷勤,親善笑容的背後,是要挾,是絕對的力量,生殺一念間,從敷島進餐都不曾摘下的手套,椅背上永不離身的太刀,餘夜昇明白。

一個晚上,敷島絕口不提日軍官的死亡,反而對餘夜昇手上的佛珠饒有興趣:“我可以看看嗎?”

餘夜昇很大方地脫下來,雙手呈上:“大佐請。”

深紅泛黑的珠子撚在白色的手套中,失了佛性,像條被扼七寸的蛇:“餘先生也信佛?”

餘夜昇笑得含蓄:“戴着玩的,求一個心靜。”

“そが……心靜嗎……”敷島笑着,将佛珠還給餘夜昇。

“你們中國人講修身先修心,認為心無旁骛的長齋繡佛,不入世就可以出世,不涉紅塵就可以涅槃……”他高傲地仰起頭,輕佻的眼角,是對一個古老陳舊民族的藐視。

換作任何一個有骨氣的人,都要捏碎拳頭,餘夜昇風度依舊:“大佐不愧是中國通。”他談笑風生,從容裏有一種謙遜的筋骨,卻配了抹痞氣的笑,“善男信女的消遣,我不大懂。人生在世,但求是逍遙。”

敷島大笑:“先生是通透人!”

“我也不信佛。”放下餐刀,敷島精明的目光,是強權者的野心,“但我相信因果。”一瞬間,水晶燈的流蘇變暗,整個房間被鍍以一種西洋油畫似的朦胧,唱機裏日本歌姬的歌聲,荒誕怪異,“我們到訪貴國的理由,不是為了侵占,而是圖發展。共同建立一個強大繁榮的大東亞樂土,為了實現理想,我們需要餘先生這樣有威望的人的協助,共榮市民協會的會長一職,非先生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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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窮匕見,終是躲不過:“大佐的器重,是我的榮幸。”餘夜昇垂眼,淡淡然施笑,不談應允或兌現,只狡猾地高舉酒杯,“敬大佐,祝大佐早日得償所願。”

敷島蹙眉,斜眼挑餘夜昇,眼神森冷陰沉,一閃而過:“那就嘗嘗我家鄉的酒吧。”他拍手招來侍女,送上清酒,“先生會同我合作的。”敷島笑得十拿九穩,“我有這個信心,也有這個耐心。”他已參透餘夜昇的心機,仍肯給他機會,“你一定會收下我的友誼。”因為對自己有自信。

一場酒喝到深夜,餘夜昇醉了,敷島倒還精神盎然,親自派車,送餘夜昇回府。

拐進永樂坊,一盞行将就寝的路燈下,車子差點撞上個人。

司機放下車窗,明滅之間,依稀是張白淨的臉,尤其一雙含情而不動情的眼,過目不忘。

恰在此時,鎢絲發出一聲響,滅了,陡然的黑暗吞沒豔鬼一樣的影子。

車門打開,尉官先下來,用手電往牆根一點點找,先是一雙小巧的腳,徐徐而上,從那把圓形的光柱裏變戲法似的變出來,一個東方的美人。

那麽遠,敷島只用了兩步。

白手套很不客氣地扳起驚惶的臉,欣賞那對無所遁形的眼眸。

棉質的手套在皮膚上摩挲,細膩的沙沙聲,衣領下脆弱的肌骨,比藝妓塗抹了官粉的頸背更柔滑,只是胸部太貧瘠,尚未發育的少女一般秀氣。

敷島笑了:“男人?女人?”貼美人的鬓發,他調情般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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