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酩酊
敷島有點後悔戴手套,不能親自碰觸那段瓷頸。
但同時,他又覺得手上的白手套是天意,掩飾了欲望的粗魯,好叫他做一個文明紳士。
陌生的美人在害怕,敷島側頭欣賞,他的睫毛像一只破繭的蝴蝶,濡濕、脆弱,還有他的鬓角,也是濕的,鼻尖虛虛地掠過,能從上面聞到一些熟悉的味道,是什麽呢?敷島努力回憶。
啊,就是這個,像故鄉的三月,蜿蜒河流旁,只開數日的白色大島櫻。他怎麽可能忘記,富有生命力的野花,敷島家的家徽,裝飾在他的太刀上。
須臾間,性別的符號模糊了,他對他的興趣,高漲成一種呼之欲出的征服欲。
敷島挺起結實的胸膛,将人推到牆上,黑魆魆的夜,顫栗的呼吸,如櫻的美人,一切都等待被為所欲為。
身後的車子沒熄火,打着車頭燈,暈出兩圈流螢飛舞的黃光,尉官上車,和司機一同把目光安分地鑲進那團光亮,黑暗還在無聲的角逐,是一個列強的帝國,對一方無能的弱土。
眼睛不去看,卻不妨礙豎起耳朵聽。
“啊……”倉惶的驚叫,因為短促,在耳廓裏留下一道抓痕。
敷島的嗓音啞得不成樣:“你是男的?”不知道他怎麽判斷的,卻對這個結果意外驚訝又興奮,要一再确認,“真的是男人!”摩挲聲,拽衣聲,聽得人心毛骨聳立的癢。
啪,很輕的一聲,像打在肉上!
“バカ??!”鼻梁上挨了一下,像誤失去一塊陣地,敷島怒不可遏,狠狠甩對方耳光。
餘夜昇從車後座上蹦起,他以為是閃電,要落大雨,朦朦胧睜眼,人已經在永樂坊。
吐出一口濃烈的酒氣,他吼:“人呢?!都死哪兒去了?!”
夜莺聽見他的聲音,像找回了魂:“昇爺!”
從脊椎到頭皮都發麻,敷島沒聽過那種叫法,像一抹魂魄急切要奔向自己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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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官要攔住夜莺,被敷島示意放行,餘夜昇嫌他來得慢,怒罵:“混賬東西!這麽黑,做什麽不開燈!”他醉得不知西東。
夜莺矮着頭,瘦小的肩膀穿過餘夜昇的腋窩,趑趄地扛他:“就開,扶你上床就開。”
他們倆認識,關系還不淺……
隐晦的親密,沖擊着心弦:“面白い……”撫摸鼻梁上的撓痕,敷島微微笑。
餘夜昇已經不走直道,夜莺拽不住他的個頭,眼睜睜瞧他往敷島身上跄,胃裏猛翻騰,嘩啦一下,嘔了。
敷島掩鼻,避得快,皮鞋卻不能幸免的沾到污穢,夜莺一定是吓壞了,居然丢下餘夜昇,眼巴巴就要跪地下給他擦。
他向後一步:“不必了。”時髦的燕尾服,又恢複了紳士的風度,“餘先生醉了,請轉告他,敷島英夫,改日再來拜訪。”客氣的幌子,只為将一個名字,留給清醒的人。
從弄堂口回家,五十米不到的距離,餘夜昇沉甸甸地挂在夜莺身上,步子卻邁得尤其寬。一回房,門一關,他就在黑暗中反身抱緊夜莺,倒向兩扇晃顫的木頭門板上。
“昇爺……”骨頭被硌疼,夜莺遲疑着,小聲地喊餘夜昇,他哪有醉樣,分明是裝的。
“疼不疼?”熱乎乎的手掌心,貼着辣絲絲的臉頰,疼到心坎裏,可夜莺說,“不疼,你摸摸就不疼了。”他像個讨糖吃的小孩,依戀餘夜昇的溫度,側臉,輕蹭他掌心。
“你去哪兒了?”餘夜昇冷不防地問。
“小春給打了,客人打的。”夜莺眼睛裏有委屈的水光,“媽媽不管,幸好他還知道要找我。”
“怎麽不叫人陪你?”
“三哥跟去的,回來的路上,有人打槍,我們給沖散了,我不敢待着,就趕緊回來了。”
餘夜昇搭夜莺的手,拇指在他細腕子上揉弄,默默安撫,夜莺沒有騙人,除了提到槍的時候,他的心跳慌了一下,脈搏心律,一切如常。
可是……
“你的白衣裳呢?”
夜莺睜大了眼,瞳孔不自然地放大:“我換了。”一身粗布的黑衣,丢人堆裏都認不出,“那地方髒……”他低頭,像是不大願意提及他的出身,“你給我做的衣服,我舍不得……”
“昇爺……”夜莺眨眼,想摸一摸黑暗中面目不清的人。
“收拾收拾東西。”餘夜昇揪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我們今晚去香港。”
“這麽快?!”來不及疼,夜莺驚惶,如果不是餘夜昇的眼神太嚴厲,他簡直像在說醉話。
餘夜昇放開他,打開門:“我去叫老六。”看樣子,他早就有所打算。
院裏月影稀疏,走了半道了,餘夜昇又轉頭,在一片雲的間隙中,借光,向夜莺擡起手腕:“你這裏,沾東西了,去洗洗,換身衣服。”
夜莺傻愣愣地低頭嗅了嗅,心一刻就亂了,是火藥在手上殘留的硝煙味。
一個壞标記,他說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