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長夢
越往外,越看得清,廊柱下的影子,有生命力的曲線。空氣一觸即發,敷島的腳步在跨出落地窗的那刻異常果決。
月光因為他的闖入變得敏感,夜莺受驚般,撒開手,一懷的薔薇花灑落。
敷島極快地左右掃視,沒有人,只有夜莺一個。面色逐漸緩下來,但口氣依舊是審問的,敷島一只手捏住夜莺的下巴,眉毛壓迫性的壓得很低:“你怎麽在這裏?”
他緊迫地盯着夜莺,揣摩他,會解釋嗎?或者害怕?還是幹脆裝傻,緘默到底?
可這些夜莺都沒有,恬淡地瞟了敷島一眼,他又垂下頭,惋惜地看花:“露臺上的三角梅都枯了。”敷島的身體像過電,為他嗔怪的眼神,不戰屈人之兵。
夜莺不顧他,徑自彎腰去拾花,咻的一聲,像金石和金石碰擊,一記冷槍,敷島率先反應過來,拽起夜莺就往廊柱後面躲。
鳴槍聲打爛玻璃,音樂中斷在女人們恐懼的尖叫中:“上去!回樓上!”敷島推開夜莺,掏出手槍,迎擊。
餘夜昇和敷島的副官撥開人群,逆流趕至:“大佐!在涼亭那邊!”赤手空拳的,餘夜昇和敷島一起沖進黑夜裏。
夜莺半只腳追入月光下,敷島的副官立刻做了個無情的手勢:“請,上樓!”生硬的中文,是一種警告。
院子裏的槍聲響了一會兒,距離拉遠了,夜莺等了很久,敷島也沒回來,想必是抓到人了,要連夜審個明白。
可能因為他不在,夜莺多了一份自在,便有時間悉心回味剛才的一吻。
“為什麽跟他?”餘夜昇欺負得他接不上氣,還要逼他。
夜莺像被燈閃了眼,一下子醒來:“我跟過那麽多人,你指哪一個?”他用風情萬種的手臂纏繞他,卻拒絕再與他親嘴。
餘夜昇沒答,捧起他的臉,往夜莺額心虔誠地烙上一吻:“沒關系,幾個都沒關系。”
——是你就沒關系。
這句話,餘夜昇反反複複說了好多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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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被蹬飛起來,蒙住一張傻氣的笑臉,肩膀在被窩底下一顫一抖地跳,沒法說的高興,從潮氣酸脹的眼眶洇染手心,像一刻被赦了罪,有了清白。
這一覺睡着尤其香甜,惺忪醒來,床邊坐了一個人,夜莺幾乎是從暖和的被窩裏被扔進冬天結了冰霜的河,血騰一下就凝固了。
段岚峯用比冰水沁得更涼的手,把他從被窩裏揪出來:“快點!”他比他表現得更恐懼,力道大的驚人,打開衣櫥的門,一把将夜莺塞進去,“藏好了!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許出來,也不許出聲!”
夜莺怕得牙顫,他很想開口說點什麽,卻壓根做不到,很快的,屋裏響起第二個人的聲音:“怎麽回回來,都見不着你那個弟?該不是藏着,不想讓我瞧吧。”
“小孩子家的,待不住,一早就出去野了。下回您來,我準好好看着他。”段岚峯很奉承他,客氣到幾乎卑躬,“您坐,我換身衣服就來。”
衣櫥剛透進條光,櫥門就被人從外面砰上了:“見我,還穿什麽衣服……”
哐哐,哐哐,撞擊聲,男人粗暴的喘息聲,夜莺在搖搖欲墜的衣櫥中瑟瑟發抖:“哥~”沒忍住,他貼在門上小聲喊。
段岚峯尖銳的呻吟簡直刺耳:“啊……曹先生……曹局長……”
“早這麽不就好了……”門板猛烈地一記後,風暴靜下來,有輕輕的拍打聲,像是一聲聲,扇在肉上,“去,換身衣服……車在外頭等。晚上你要拿出剛才的勁把人伺候好了,下屆東亞影帝,就是你的了。”
是夢!這是夢!夜莺使勁掐自己的手臂,疼了就能醒過來,逃出去!
可身子還是不聽使喚地從櫥裏跌出來,撲到窗臺上:“哥!!!”留給他的,只有一輛插着太陽旗的福特汽車遠去的背影。
他在噩夢中掙紮,恍惚,有人在摸他的身子,可他卻動不了。
迷迷蒙蒙的,似隔着一層水波朦胧,他好像聽見有人在長街上來來回回地念一個名字,像嚷能治惡鬼的神荼、郁壘那麽高亢,嘹亮。
是誰呢?
他沖開那雙在身上為非作歹的雙手,再一次撲向窗臺!
紅皮燈籠下,高大的背影,那個名字,想起來了!
昇爺!!!
是聲嘶力竭,是心甘情願,夜莺喊他,仿若世間除了一個他,再無阿羅漢與羅剎。
一滴淚,悄然沒去在枕巾,夜莺醒來,天光已大白。
床邊是空的,敷島一夜沒回來。夜莺下樓,空蕩蕩的大廳,還殘留着昨夜的狼狽,橫七豎八的酒杯酒瓶,破碎的玻璃。副官從外頭踏着大靴進來,臉色十分難看。
“敷島大佐呢?”夜莺佯裝關切。
副官是不耐煩的,卻礙于身份,不甘願地回答:“大佐遇刺了。”
死了麽?受傷了麽?永遠別再回來才好。可面上,夜莺很好的扮演了一個失去依靠的玩物的驚恐:“大佐他……他沒事的,對嗎?”
副官撇了撇嘴:“大佐沒事,他很好。”所以他不得不安撫這個比女人還膽小怯弱的中國男人,“餘先生替大佐擋了一槍,大佐只受了點輕傷。”
天旋地轉,仿佛噩夢尚未蘇醒,夜莺扶着樓梯扶手問:“你說……哪個……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