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番外一:鴉片下

曼芬火眼金睛,目光如炬。

玻璃心腸玲珑剔透,她閱遍世間情愛,對癡呀纏的,恩吶怨的,哪能不通透,葉家兄弟眼神裏藏的什麽情,掂量一二回,也就明白了。

夜莺被她拿住,胸口猝然創痛,千難萬險都過來,他不是怕事的人,唯獨一個餘夜昇,讓他畏手畏腳。

曼芬見他默然不出聲,又用女子的柔情萬種揉捏他:“二少,我今天來,絕不是逼你。”她有心講和,話語溫存,“升爺是個重情義的,我看得出,他心裏有你,不在乎你也是男人。”

她同他掏心挖肺,一點沒有看不起他們不容于世的感情,縱然是手段,夜莺也酸了鼻。

“升爺他這個人,要是喜歡誰,不會管別人嘴裏說什麽閑話。”她說他倆的事,捎帶着又扯上別人,仿佛一盞茶的功夫,全天下都知道他們的關系,“他是個不管不顧的,二少你呢?”

見他終于松動,曼芬再接再厲:“就算你也不在乎,可你們還有上海飯店這塊招牌,為了他,為葉家……”她深情款款,唱作俱佳,只差跪下奉茶求他,“我只求當個妾……”

這張梨花帶雨的臉,他不認得,一時間,竟然無法同煙館裏眉目張揚的女子合二為一。

夜莺端詳了她很久,說不上是怨,倒是很羨慕,一個傾了心的女子,他佩服她的魄力:“你起來罷……”

曼芬不為所動:“二少……”她的癡情,連夜莺都要起恻隐,“就讓我為他……留個香火吧……”

指甲鑽入掌心,往肉裏摳,沒感到疼,心上一陣空蕩蕩。說一千道一萬,只有這件事,他許不了餘夜昇。

“這就不勞費心了。”一把沉沉的嗓子,打碎曼芬美夢,葉家大少回來了,正立在門邊,陰着臉,森森看她,“婚姻嫁娶,你情我願,下月十五上海飯店,我葉升擺酒娶妻,曼芬姑娘有空,請來喝一杯喜酒。”

回天乏術,她頓悟,已無入葉家之路。

“做什麽騙她?”夜莺淡淡看她倉皇逃走的背影。

“誰騙她了。”餘夜昇不像在開玩笑,“你不信?”

這些年,陸陸續續也有不少人給餘夜昇保過大媒,前陣子朱光啓來,還半真半假的說笑,說他哥打了三十多年的光棍,別人的孩子都會叫爹了,要是看不上香港的小家碧玉,自己認識幾個留洋的才女,倒是跟他般配,嚷着要為他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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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莺是個心思重的,他不說話,心裏一準有事,餘夜昇拉他的手,被他躲開:“去擦把臉,菜都涼了。”他有心避而不談。

餘夜昇清楚他的打算,偏不讓他如願,扯衫子,較勁一樣把人拽回來:“怎麽不問問我,要娶哪家姑娘?”

他說姑娘,不是曼芬,就是曼麗、淑芬,總歸是個女子,不會是他:“下月十五沒錯吧。”他推開他,“明天我上店裏,讓人把這天空出來。”

“好。”餘夜昇這次沒堅持,放手,由得他去。

上海飯店的大東家葉升要娶親的事不胫而走。

得到消息,連朱光啓都上門,把夜莺堵在櫃臺後問到心煩,你那家嫂到底何方神聖,天仙下凡?叫你大哥藏得這麽深。

夜莺答不上來。

他也不知道,不想知道。

八月十四,當空一輪皎月。

為确保明天的喜宴不出錯,照舊例,掌櫃要試菜。

捎兩瓶好酒,朱光啓和錢萬鈞二人不請自到,一張八仙桌,四個人四雙筷子,不多不少。

“穆山兄,恭喜。”錢萬鈞道賀。

朱光啓心不死,找了機會,就要打聽新娘子:“穆山兄,嫂子是哪裏人?”

“家鄉不知道,就算上海的吧。”明天就要當新郎倌的人,臉上有喜氣。

“上海人?”朱光啓拿腔拿調學吳侬軟語,“你們該不會早就相識了吧?”

餘夜昇笑而不語,算是默認,朱光啓興致大增:“她叫什麽?多大了?人長的好不好看?”

錢萬鈞看夜莺,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腳多事的老兄:“幹嘛!”朱光啓不高興被打斷。

“這魚蒸得不錯。”錢萬鈞夾了一筷子。

餘夜昇也為夜莺盛湯:“忙了一晚上,先坐下吧,喝點湯潤潤嗓子。”

朱光啓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感嘆:“等新娘子過了門,你們兄弟倆可不能再這麽親熱了,這女人吶,心眼小起來,你是沒見過……”

一口沒動那碗湯,夜莺緩緩站起來:“你們吃着,還有一道湯團,我去看看好了沒。”

“哎呦!老錢,你今天晚上是怎麽了?幹嘛老踢我!”

“我去搭把手。”餘夜昇也跟過去,追着夜莺進了廚房。

案前空空,為明日,夜莺早打發人回去。

一碗白的糯米粉,一碗黑的黑洋酥,泾渭分明,真難想象一會兒要将它們揉到一塊,成為一體。黑餡入粉團,偷偷藏起一顆心,夜莺笑,好像作繭自縛。

一雙手從後面抱住他:“什麽餡?”餘夜昇搓他沾了面粉的手,如搓一顆湯團。

手心一團黑乎乎的軟芯,夜莺脫口而出:“福壽膏。”

餘夜昇掂起一顆,笑:“那這湯團可精貴。”

前胸貼後背,他摟夜莺摟得幾乎緊。沒站穩,糾纏的手一同摁到大案上,擠扁一顆湯團,黑色的芯子碾出來,難看得像兜不住的心事。

夜莺驀然清醒,不叫他再抱,奮力躲他,餘夜昇便奮力纏,打翻面粉缸,直接把人抱案上,吻一枚接着一枚落下來。

衣服被撩高,撩過胸膛,身子整個露出來,餘夜昇發了瘋,把他亂蹬的兩條腿抓手裏,夾在手臂下,褲裆裏的玩意兒不要臉地聳着,撞鐘那麽的狠狠撞進來,夜莺叫了一聲,一雙腳用力夾緊他,不想承認,可是……他捂住臉,硬了。

黑褲子裏的腿腳像融化的黑洋酥一樣往下淌,被餘夜昇托住,帶勁得往腰上盤,他褲裆裏的家夥又熱又壯,死死貼着他的下頭,磨豆漿似的磨,手也不帶停,在夜莺沾了面粉的白身子上一通亂摸,乳頭、胸口,翻騰的腰,最後停在他們貼合的地方,要命得攢了一把。

太折騰人了,夜莺魚一般彈了彈,兩手疊一塊蓋着眼,嘴裏哆哆嗦嗦,終于講出來:“明天……你就要成親了……”這種錯亂的事,該完了。

餘夜昇掰了幾次,才把夜莺的手從臉上挪開,第一眼,就是一雙紅了的眼睛,不是哭,是憋着淚,強忍的。他俯身,情難自禁地吻上去。

嘴唇貼上來前,夜莺顫顫巍巍閉上眼,有什麽東西,潮潮熱熱的,擠出眼眶。

“我們不能……”夜莺推他,卻因為被他吻着,沒一點力氣。

餘夜昇怄氣似的吻他,從眼皮一路往嘴上親,囫囵要吞了他,又舍不得地舔個沒夠,還是憋屈,混蛋一樣咬了他:“二十天!我等了你二十天,你一句也沒過問。”他一天天掐着日子算,就等他來質問,可他一次也沒有,“是不是我真娶了別人,你還打算給我壓床?”

睫毛濕乎乎的,顫個不停,太不争氣了,最後一刻,功虧一篑:“餘夜昇,下輩子,下輩子,我嫁給你。”

“我一生殺戮那麽多,下輩子?是豬是狗都不知道。”等不及洞房,竈上一盞煤油小燈是花燭,鍋裏沸湯的白霧是喜帳,他扯下自己和夜莺的褲子。

“不行……不行了……”熱騰騰的肉體,怒張着,跳出來,指尖帶了電,搓弄挑逗了前頭,還沒舒服夠,滑膩膩的,兩根手指攪動着,從後頭推進來。

嗚咽一聲,夜莺紅着臉問:“是什麽?”

“豬油。”餘夜昇老皮老臉地說。

夜莺抖了抖,又想捂臉,餘夜昇推着他的手,摁到心上,深情地對他說:“右邊口袋,你自己掏。”

是一張紙,薄薄的一片,上頭描龍繪鳳,中間一個紅紅的雙喜,下書百年好合。

“喜今日赤繩系定,珠聯璧合。

蔔他年白頭永偕,桂馥蘭馨。”

寫了他們兩人名字的一紙婚書。

“還哭麽?”餘夜昇看着他的新娘子笑。

眼淚沒完沒了,可夜莺的神情變了,倏地,他掙紮起來,抻脖子,在他唇上啄了一口:“餘夜昇,變豬變狗,有我陪你。”求妻如此,夫複何求。

一鍋湯團在水裏浮浮沉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不歡樂。

夜莺也許還不知道,他之所以不會染上煙霞癖,是因為這世上,唯獨他,才是他戒不掉的瘾。

外頭的人等了又等,終于站起來:“我去看看他們幹什麽呢。”

錢萬鈞咪着酒,拉朱光啓坐下:“坐着,再陪我喝兩杯。”

怎麽好讓他去,春宵一刻值千金。

至于湯團嘛,不是都已經下鍋了麽。

十五報紙,墨跡未幹,上海飯店葉氏兄弟,雙雙刊登結婚誌喜,完了一筆今生債。

據傳兩位新娘也是上海人,與兄弟二人相識于微,終成好事。

雖然兩位東家對新嫁娘守口如瓶,但上海飯店的喜宴足足辦了三天三夜。

道聲賀,便能坐下飲喜酒,那份熱鬧風光的勁頭,遠超港督嫁女,多少年,依舊引為美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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