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換新顏

胡亂地吃完早飯,杜若便開始上妝,過了晌午就會有客人來聽戲了,若唱得好除了班主給的月錢外還有客人額外給的打賞。這個打賞多是給首席的,但伴唱的若合了客人的眼緣也是有賞的,因此誰也不肯落了下風。

金櫻子略看了一眼那個妝奁,不屑道:“果然俗物畫出庸脂俗粉來。”

杜若聽了這話,再看看金櫻子那不堪入目的臉龐,未免生氣:“你說的對,我不過是一個庸脂俗粉,你大可不必糾纏我。”

“不思長進。”金櫻子鄙夷地扔掉了杜若的妝奁,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套新的妝奁,不過略描畫了片刻便了了:“上次答應免費給你化一次,我說到做到,以後可沒這好事了。”

杜若對着鏡子看了又看,并不覺得醒目,戲臺上的妝最是要雪白配大紅才惹人眼,這淡淡的妝容保管沒人注意地到,可見這個妝娘的名頭不過是吹出來的,杜若心中不滿,可也不敢惹惱了這個妖怪,只得忍氣吞聲抱了琵琶出去了。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人間美景勝天堂,江南好風光。春季裏桃花開,夏日荷滿堂,秋天裏丹桂放,冬時梅成行。琵琶聲聲輕柔唱,唱不盡江南四季好風光,唱不盡江南四季好風光。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古韻今風天下美名揚。唱不盡江南四季好風光。”

杜若抱了琵琶依舊做在最末位,一字一句認真地唱着評彈,一曲終了,姑娘們千姿百态,任由堂下賓客品評。

杜若尚未痊愈,又兼昨夜的驚吓,故沒在狀态,亦深知打賞這種好事落在自己頭上的可能性是少之又少,也就悶悶呆坐在臺上心事重重的樣子。

“趙大爺賞水仙姑娘绫羅一匹。”

“李公子賞合歡姑娘紋銀二兩。”

……

看着臺上的銀錢、綢緞漫天飛,歡聲笑語四處飄。

卻沒有注意到鬧哄哄的臺下有人在評論什麽。

“紀兄也看了許久,倒是說說你的高見,哪一句唱詞妙,哪一個姑娘有好看,這裏頭只有你的眼光獨到呀,莫不是沒有一個值得打賞的?”一個微胖的商人笑意盈盈地恭維着一位清瘦高挑目光犀利的中年男子,那男子便是這城裏的第一商賈紀世宜。

寒冬季節,他依舊輕敲着折扇,面無表情地說道:“要我說着詞不過是平常的靡靡之音,天下煙花地一個樣兒,要說這人兒亦是庸脂俗粉之流,若非要打賞,依我拙見,不若給最左邊的那位姑娘吧,至少清新淡雅有靈性。”

“哎呀呀,還是紀兄讀過書的人好眼光,你說說,我們來了這麽多次,都沒發現那個不起眼的角落裏藏着個大美人,瞧瞧,越看越美。”

Advertisement

中年男子依舊是輕敲折扇,懶懶散散地說道:“要我說,這女子的品性比長相更要緊,為女子貴在靜與淑,為人婦貴在孝與賢,美貌倒在其次,不過是錦上添花只用罷了。有更好,沒有也無妨,如若為了美貌忽略了品性那才是荒謬,這女子雖是貌美,卻是不争不喧是為靜,這才我賞她的理由。”

衆人随聲附和,卻不知杜若自打十三歲登臺,不争不喧已經七年了,從未有人欣賞過她的靜。

“紀大爺賞杜若姑娘紋銀百兩。”

班主的話比往日高了八度,這個堂館都震驚了,便是教坊司的頭牌姑娘也不過如此。

杜若一直心不在焉,聽到賞銀百兩才回過神來,四下張望才發現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班主連忙上前推着杜若道:“還不去謝謝紀大爺,還沒有誰這麽大手筆的賞銀呢,也不知道你哪來的福氣。”

杜若驚得幾乎連琵琶都抱不住了,跟做夢似的被班主推搡到那個清瘦的中年男子面前,稀裏糊塗地道了謝,又聽得衆人誇贊道:“瞧瞧這小模樣真是俏麗,你說說,咱們聽了多少年的評彈,怎麽就沒看出那個邊角坐了這麽個小美人呢?”

“那是,若不是紀大爺慧眼識人,這麽一顆明珠就埋沒了,到底是喝過墨水的人,就是好眼光吶。”

“班主,你說說,這麽一個大美人,你藏着掖着收在角落裏,不糟踐了人家麽。”

“都道紀大爺小氣,原來是賞銀只贈美人,你說也奇了,紀大爺不點出來,咱們看了這麽些年都不覺得,紀大爺一提點就覺得越看越美了。”

……

杜若不知所措地聽着衆人的誇贊,以往,只有首席玉簪姑娘才被人這般衆星捧月一般誇贊,杜若還是第一次,手腳無處放。

直到一百兩沉甸甸的銀子放到手中才從夢中醒來,雖然知道真正能給她的不過是其中的十之一二,也把她樂得夠嗆了。

當天,杜若就被從小雜屋裏搬了出來,班主在玉簪隔壁的廂房裏收拾出了一間兩進的房子,單獨給她住了進去。

杜若的物什很簡單,收拾了随身的衣物,和平日積攢的碎銀,一把琵琶就是全部的家當了,再看看牆角的那叢小灌木,杜若心虛地移開視線,假裝沒看到,自顧自地走了。

搬到新居的屋子裏,門口赫然貼着一張朱砂符,那灑掃的婆子見杜若疑惑,便解釋道:“前兒個鬧妖,特地去一個老道哪兒求來的,特別靈,姑娘住這兒就不怕了。”

杜若心安地搬了進去,感慨道,若是早一天搬進來就沒那麽多事了。

杜若開始慢慢收到了越來越多的關注,到手的打賞也越來越多,杜若才覺得受人矚目,受人稱贊的滋味真是美妙。

一晃十日過去了,杜若欣喜地發覺這十天收到的打賞比之前那幾年的還多,照此下去,不出一年就能攢夠錢,去過自己想要的平淡生活了。

一曲罷,班主和顏悅色地對杜若道:“周相公請你去二樓雅間單獨唱一曲,快些兒。”

杜若點點頭,這些天常有客人單獨點她去唱曲,也是拿打賞的好時機,以往,這樣的美差往往只有玉簪、水仙等三兩個模樣出衆、唱腔好的姑娘得到。

雅間裏是一個年輕的公子哥,身邊圍着幾個教坊司的舞姬,擡眼略看了杜若一眼道:“你就是紀大爺打賞過的姑娘?”

杜若微微一點頭,應了一聲“嗯”,她不是自幼就受衆人矚目的女子,所以在這聲色場合中并不會左右逢源,顯得生澀無比,倒是有不少客人說她單純矜持,別有風情。

“那便唱一曲吧。”周公子與別的客人又不同,看上去對她并沒有興趣,不鹹不淡地說道。

杜若伏了一禮,轉軸撥弦,輕唱道:“彈如珠後如縷,一聲兩聲落花雨,訴盡平生雲水心,盡是春花秋月語.”

“罷罷罷…你下去吧。”一曲未唱完,周公子不耐煩地扔出一把碎銀子道:“都紀大爺慧眼識人,我看也不過是個平常,不過衆人喜歡跟風罷了。”

“誰說不是呢,她呀,在隔壁住了十幾年了,還有人不認得她呢,若真是名花,還不早就人采摘了去。”一個舞姬掩嘴笑道:“照我說,還是周公子眼光不入俗流才是呢。”

“倒也不是紀大爺俗,這山珍海味吃膩了,換一碟子腌鹹菜,倒更覺得爽口也未可知呢。”

在衆人的嬉笑聲中,杜若漲紅了臉,這些天膨脹的心情瞬間被擊了個粉碎,連賞銀都顧不得撿,驚慌失措地跑開了.

班主看她如此狼狽地跑出來,忙問道:“這是怎麽了,哪裏得罪了周公子了?”

杜若又羞又惱,一面哭着一面跑開了,身後傳來班主賠笑聲:“周公子莫見怪,這小丫頭上不得臺面,沒了禮數,您大人不計小人過。”

仿佛這又是一個契機,自打這以後,衆人又道杜若平平無奇,不過是紀大爺平日裏清高孤傲,無人入眼,乍一誇獎衆人便有了跟風之嫌。

這話一傳開,衆人更是紛紛稱是,以往沒人關注杜若,而今倒處處是審視與獵奇的目光,夾雜着嘲諷與鄙夷,杜若便覺得如芒在背。

最是讓人焦心的是,再沒有豐厚的打賞,班主嫌着杜若獨占一個單間,分到手的定例更少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