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贈佳人
杜若想起了那一日的妝容,心裏恍然明白了,她害怕那個妖物,可更怕人的冷眼。深夜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思來想去,終是起身穿衣披好鬥篷往那件小雜屋去了,期望金櫻子還在,那以後依舊還能享受這受人矚目的歡愉,又期望金櫻子不在了,跟這個妖物再無牽連。
杜若點亮小雜屋裏殘存的半支蠟燭,借着火光往土陶盆裏一看,裏面除了幹得開裂的泥土之外什麽也沒有了,心中未免有些許失望。
才要回房,卻聽見黑暗裏陰測測地響起一個聲音:“做美人的滋味難以忘懷吧?”
杜若吓了一跳,随即明白金櫻子還沒走,雖有期盼,可心底還是有些害怕,小心地問道:“櫻子,是你?”
“不然還有誰。”一個人影輕飄飄地從房梁上飄落下來。
一切不需言語,杜若在前,金櫻子跟是身後往杜若的房裏走去。
金櫻子很瘦,在寒風中随風搖擺,放佛會被風吹走一般,杜若饒是怕她厭她,亦覺得她可憐,便解下披風覆在她身上。
“衣物于我無用,我需要人的生氣滋養才能存活于世。”金櫻子冷冰冰地說道,卻并不脫下那件披風。
走到門口,杜若一眼看到貼在門口的符紙,連忙說道:“你別害怕,我馬上撕了它。”
金櫻子冷笑一聲,上前一步撕下符文,不屑地說道:“不過是用來騙錢的玩意,你也信?”
杜若臉一紅,這些天全倚仗這符文睡的安生覺,又不解道:“那這些天你怎麽不來找我?”
“因為我知道你會來找我。”金櫻子面露得意之色:“人到底都是貪婪的東西。”
杜若無從反駁,默默地關上房門,拿出了妝奁,低聲乞求道:“你說得對,我就是個貪婪的人,求櫻子姑娘再給我化個妝。”
金櫻子笑笑推開那個并不精致的妝奁:“化個妝容易,只是我說過了,只給你免費化一次,往後可沒有這便宜事。”
杜若狠狠心,将所有的銀錢全都拿了出來,若真能一直美貌下去,錢還是很容易得的,金櫻子不屑地一扯嘴角:“身外之物,除了人會争得你死我活之外,還有誰會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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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聞言蹙眉道:“可這就是我最貴重的東西了,你還想要什麽?”
金櫻子一笑,枯焦的臉色越發詭異,眼中盡是貪婪與邪惡:“這就是你最貴重的東西麽?我還以為最貴重的是你的命呢。”
那鋒利的眼神像是要将杜若生吞活剝了一般,杜若驚恐地後退一步,萬分後悔又招惹上了這個妖怪:“你怎可随意傷人性命,你敢亂來我可要叫了。”
“叫啊。”金櫻子毫不在意地說道,雖然她不是人,卻把人的那點心思看得透透兒的。
杜若抿着嘴終是不敢發一聲,她知道此刻若叫嚷了出來,就算是從這個妖物手下保全了性命,明日她用妖法魅惑人的行徑便會傳出去,到時候大約不比死在妖怪手中強多少。
金櫻子嘲諷地看着她驚恐又無計可施的樣子:“你且放心,我不要你的命,我又不是像你們這些做人的,為了錢、為了名生命都做得出來,我不過求一夕活命罷了。”
杜若方稍稍放下心來,問道:“那你要如何?”
“用你的生氣滋養我保持人形就好。”金櫻子毫不避諱地說道:“我本是野地裏的雜木,活的年歲久了也有了一些道行,卻無人點撥與提攜,不過靠多熬了許多年的歲月罷了,去年化為人形,行走在這世間,需要與生人肌膚相親,有人氣的滋養才能維持人形,可秋冬來臨,我的道行淺薄不能維持一個姣好的相貌,故人人避而遠之,我不得已才拿化妝術來換取這微薄的人氣以作滋養,倘若我被打回原形,百年道行将毀于一旦,一切又要從頭開始。”
“肌膚相親?”杜若惶恐地看着眼前這個醜陋得近乎恐怖的人,要跟這樣的人肌膚相親簡直是一個噩夢。
“你若應了,我們便達成交易,過了這個冬天我就離開,絕不食言,若不應我也不糾纏,雖然我是妖怪,可盜亦有道,我終是相信善惡有報,命中自有定數的。”金櫻子此番話倒顯出幾分正氣來。
杜若不敢應,也不敢拒絕,一言不發,金櫻子不催促,也不離開,二人無話對坐。
過了三更天,金櫻子默默起身而去,杜若一直糾結的心思像天平一樣傾向一方,連忙拉着金櫻子:“你等等,我…我應了。”
剛說完又連忙縮回手來,金櫻子連日沒有人氣的滋養,皮膚上已隐隐顯出細小的刺來,紮得人生疼。
“你想清楚了?”金櫻子很是受用這熱乎乎的人氣,拉過杜若溫熱的手反複摩挲着。
杜若驚恐萬分,卻不敢再躲閃了:“我答應,可是,你也說過,過完這個冬天就走,絕不糾纏。”
過完這個冬天大約就能存夠足夠的錢了吧。
“我說話從來都算數。”金櫻子一笑,伸出舌頭舔舐着杜若手指上滲出的血跡。
此刻的金櫻子大抵連現原形的期限不遠了,除了勉強看出個人形之外,整個軀體都是木化的,布滿了細小鋒利的小刺。
一連幾天,杜若都見了紀大爺,他是一個人來的,記得往昔他若非陪生意上的夥伴,獨自一人絕不會來這裏的。
每次都是獨自一人坐在二樓的雅間裏,沒有豐富的宴席,沒有作陪的姑娘,只有簡單的茶水和瓜果,靜靜地看着樓下的戲子、歌女、舞姬的表演。鑒華苑裏的小二依舊萬分殷勤,因為紀大爺的賞錢豐厚,當然也少不了杜若的那一份。
直到有一天,紀大爺突然不來了,杜若并未察覺到什麽,一個平日裏相熟的嬷嬷卻拉住了她,一臉嚴肅地質問道:“紀大爺這幾日不曾來了?”
杜若有些茫然地搖搖頭,每日打賞的人都很多,着實沒有留心那個安靜地來,又安靜地去的紀大爺。
那嬷嬷怒其不争地拍了杜若一下:“你這丫頭怎麽就這麽呆呢,沒看出紀大爺衷情你麽?”
杜若更是懵懂地搖搖頭,傻傻地回答:“沒看出。”
“怪道你都年過二十還沒人贖,你說你也是從小在這兒長大的,怎麽就沒學會個眉高眼低呢?”那婆子嗔道:“紀大爺每次都是在你上臺前不久才來,你一唱完他就走,可不就為了看你的?”
“看我?我…”杜若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唉,你呀,真是個實心眼的孩子,聽嬷嬷一句勸,好好籠絡住紀大爺,給自己呀某個出路,可別跟我一般似的,一輩子就混在這裏咯。”嬷嬷勸說道。
“可我現在還有存夠錢。”杜若覺得自己有資本說這句話了:“鈴蘭姐姐說了,男人都靠不住,要存夠錢才不被人欺負了去了。”
“你這呆丫頭怎麽就那麽傻,鈴蘭自己的路都沒看準,你倒是一直記着她的話,告訴你吧,那是癡人說夢。”嬷嬷怒其不争:“你且想想,不趁着這個機會脫了籍,以後還有這好事?你能存多少錢,在紀大爺那兒都是九牛一毛,還指着你那點錢能在紀家挺直腰杆不成?趁着姿色尚好,趕緊哄紀大爺娶你回家吧。”
杜若愣了一愣,她常常會幻想,若是鈴蘭還在,她們過的清淨日子該多美好,哪裏會想到這些無奈,亦或是這樣的無奈太多了,本能地想逃避。
“聽話,往後好好籠絡紀大爺,争取明年開春他給你娶回去,時間長了,對你也就沒了新鮮感了。”
杜若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雖然她愛做夢,可也明白生活的艱辛,紀大爺似乎真的是最好的人選了。
深夜散席,杜若還一直回味着嬷嬷的教誨,有些心不在焉,半晌不卸妝就寝,金櫻子扣着床沿質問道:“怎麽着,今兒早上才化的妝,晚上就想爽約?”
杜若才如夢初醒,這些話跟園裏的姐妹們是說不得,但金櫻子跟自己是沒有利益沖突的,一面寬衣,一面将嬷嬷說的那番話說與金櫻子聽,又道:“你說,我要怎樣才能籠絡住紀大爺?”
金櫻子白了她一眼,不耐煩地道:“你從小在這兒長大的,這麽多年難道就沒學過什麽欲擒故縱、将計就計的,白白浪費一張好臉蛋,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杜若撇撇嘴,相處得久了,也知道金櫻子向來說話刻薄,不過還沒做過什麽惡事,也懶得計較,脫了外衣便躺在金櫻子冰冷的身軀旁,揶揄道:“我經常會唱些什麽狐仙鬼怪之類的戲文,那裏面說的妖精可個個都美豔絕倫,你怎麽就不一樣呢?”
“是麽,我還沒來人間之前也常常聽說人間的人過着錦衣玉食繁華逍遙的日子,你怎麽就不一樣呢?”金櫻子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