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年願
路過一處僻靜處,金櫻子化成了人形,大約是怕人認出來,臉上蒙上了一層朦胧的面紗,看不清她的臉,杜若便覺得她沒那麽可怕了,好奇地問道:“今日怎的就想出來逛逛了。”
大抵是街市上的煙火氣息太重,金櫻子也不似往日那邊孤介了,悠悠地說道:“混居人間不就是為了閱盡人世繁華麽?”
“可是班主說鑒華苑便是人間最繁華的地方了。”杜若道。
“是啊,鑒華苑便是人間的繁華之處,可惜你只是其中的繁華之一,并不是留戀繁華的人。”金櫻子永遠都帶着淡淡嘲諷的口氣。
大節下正開心,杜若不願意提起這些,便攜了她的手道:“我帶你去買花燈吧,今天沒有去城隍廟許願,買個花燈放河裏也能許願的。”
執起不到片刻,杜若又放開了,寒冬時節金櫻子的法術控制不住,皮膚還一如原型一般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刺,雖然看不出來,卻能摸得到,刺拉拉的紮得人不舒服。
杜若挑了一個紅鯉魚,又歡喜地問金櫻子:“你喜歡什麽樣的,自己挑,我付錢。”
金櫻子并不領情:“我是草木,最怕煙火。”
“哦,這樣啊。”杜若聞言不禁有些掃興,提着鯉魚花燈說道:“那我們去河邊吧,你是草木一定喜歡水吧。”
金櫻子總算是沒有拒絕,默默地跟在杜若身後。
杜若将花燈放在河裏,雙手合十虔誠地默念了許久,直到花燈順水飄遠了才轉過身來:“我帶你去吃酒釀元宵吧,又香又甜可好吃了,雖然你不必一日三餐,可來到人間也嘗嘗人間煙火的滋味吧。”
“你許的什麽願?”金櫻子不接話,反問了一句。
杜若卻踟蹰起來,皺着眉頭道:“我不能說,許的願說出來就不能實現了。”杜若每年的願望都一樣,一是祈禱鈴蘭姐姐在殊途安好,二是祈禱有人能贖她出賤籍,再存夠許多錢,不叫人欺負了去,過良家子的安生日子。還希望那個贖她出去也正好是她情投意合的人,後來覺得這個願望太奢侈,神仙會覺得她貪心,便不許了。
金櫻子不屑地冷哼一聲:“不能實現的願望你說不說都實現不了,我許的願望是像人一樣安定地過一生。”
“砰”一聲巨響劃破夜空,幾朵美麗的煙火綻放在夜空,二人不禁都擡頭仰望,不多時,絢麗的煙火便消散在夜空,不留一絲痕跡。
杜若依舊仰着頭,一顆噙在眼裏的淚珠終于撐不住滾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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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金櫻子第一次見到不禁也有些奇怪,伸手摸了摸,熱乎乎的人氣很是受用。
杜若推開她的手拭去淚珠道:“曾經鈴蘭姐姐曾經說過等她贖身了,自由了,就春天裏帶我去踏青、郊游、放紙鳶,夏天帶我去搖船采蓮花,秋天帶我去登高、賞月、折丹桂,冬天帶我去賞燈、看煙花、吃元宵。可我一直沒等到她贖身的那一天,我們只能在過年的這一天除了游玩,其他的都沒實現。”
金櫻子奇怪地看着杜若的眼睛裏不斷滾出的淚珠子,終是說了一句:“我們去吃酒釀元宵吧。”
金櫻子擺弄着調羹,并不是十分喜歡,看着吃得正香甜的杜若道:“你剛才說的春夏秋冬的那些樂事要如何才能實現?”
“要有很多的錢,等我贖身了才能實現,不過照現在這個情況,就算沒人贖我,我也快攢夠錢了。”杜若頭也不擡地說道,一邊咽着酒釀湯圓一邊勸說金櫻子:“你嘗嘗這個湯包、這個涼糕、還有豌豆黃,都可好吃了。”
金櫻子根本無心在意這些:“那如果你贖身了,我伴你一起度春夏可好?”
“可你不是說過的,過了這個冬天就走的?”杜若聞言也放下了調羹。
“我可以不走,像你的鈴蘭姐姐一樣伴你四季。”金櫻子頭一次軟和了口氣說話,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市,突然覺得那些來來往往知道自己從哪兒來,要回哪兒去的人很幸福。
“你…你還是走吧,你和鈴蘭姐姐不一樣的。”杜若不敢看她的眼睛,輕聲說道,她可不願意身邊伴着這麽一個猙獰醜陋又性格怪異的人朝夕相處。她哪裏及鈴蘭姐姐十分之一的美麗,哪裏及鈴蘭姐姐十分之一的溫柔可人。
金櫻子冷笑一聲,又恢複了往日的神情:“我當然會走,等春暖花開我能控制住法術的時候,你以為你能留得住我?”
杜若不敢還嘴,默默地吃了宵夜将化作簪子的金櫻子帶了回去。
夜深了,杜若依舊睡不着,想着當年和鈴蘭姐姐一起過除夕的日子,為什麽那麽短暫,又為什麽那麽刻骨銘心,難以忘懷,是以杜若從來不參加春夏秋時節的玩樂,因為那是答應鈴蘭姐姐的,絕不與他人同往。
朦朦胧胧睡着了,依稀又聽見婆子們的驚呼:“哎喲喲,這可是這麽回事,鈴蘭姑娘大喜的日子好好兒的怎麽就跳井了。”
“都是哪個負心的書生,拿着鈴蘭姑娘的錢去趕考,說好了考了功名娶鈴蘭姑娘的,誰知道那該死的書生考了功名後為了讨好上司,一頂轎子把鈴蘭姑娘擡進了府臺大人的家裏去了,鈴蘭姑娘是多心高氣傲的一個人,怎麽就看上了那麽個窮書生,還看走了眼。”
“要我說,鈴蘭也是個糊塗人,難道府臺大人還比不上那個窮書生?”
幼年的杜若哭着追了出去,一行水跡蔓延開來。
待穿過層層疊疊的人群,卻只人群中間是一口井,一心想跟鈴蘭姐姐一起走了,一頭紮進了水裏。
水中的世界又是那麽幻彩迷離,光影閃爍,将紛亂吵雜的人間一隔兩地。
水中的鈴蘭又是那麽動人。
此時,長大成人的杜若站在青春依舊的鈴蘭面前,佳人兩兩相望,卻相顧無言。
“若兒,你真美。”鈴蘭莞爾一笑,依舊是記憶中那般顧盼生姿,傾國傾城。
杜若有些受寵若驚,慌亂地說道:“我長大了也要像鈴蘭一樣美。”
鈴蘭依舊是一笑,伸出修長的手指,長的指甲上塗着大紅的蔻丹,輕輕撫在杜若俏麗的面頰上,杜若陶醉地享受着鈴蘭的安撫。
卻見鈴蘭凄然一笑: “女人是不該太美的。”
這句話杜若是記得的,可一直不曾明白為什麽,此刻便忍不住問道:“為什麽?以色侍人難道不是越美越好?”這一句是金櫻子告訴她的。
“女子生來便是靜水上的浮花,泯然于衆或許還能落個善始善終,若美得出挑,遲早會攀折于他人之手,是招禍之源。” 鈴蘭突然臉色一變,變得猙獰起來,鋒利的長指甲像刀一樣狠狠地劃過杜若的臉龐,尖聲說道:“你幾時變得如此漂亮了?”
瞬間便是滿臉的鮮血,杜若失聲叫道:“鈴蘭不要啊。”
這一叫便把自己從睡夢中喚醒了,一眼便瞧見了身側的金櫻子,那恐怖的臉龐放佛和夢境中鈴蘭那扭曲的臉重疊在一起了。
想起十年前的往事,恍如就發生在昨天,與夢中不同的是,她還沒追出大門外,就被班主拎着耳朵揪了回去挨了一頓笤帚。
金櫻子懶洋洋地起身道,依舊嘲諷道:“鈴蘭?這是個什麽破名字,一聽就知道是供人賞玩的草木人兒,雨打風飄。”
杜若并非刻薄要強之人,但最聽不得旁人說鈴蘭的不好,聞言也不禁反唇相譏:“你不也是名叫金櫻子的,還不是一樣的。”
金櫻子冷笑一聲:“我可不是名叫金櫻子,我生來本就是金櫻子,可不像你們,供人賞玩還要分個高低貴賤來。”
杜若無以應對,眼裏噙着點點兒淚花,金櫻子亦沉默,看着杜若那副委屈又說不得的樣子,金櫻子終是服了軟:“對不起。”
杜若疑惑地看着她,從未想過金櫻子會道歉,好像這些時日,金櫻子越發沾染了人氣,像一塊漸漸被焐熱的石頭一樣,開始通了人情禮節了。
金櫻子遞過一方手帕,示意杜若擦擦淚花,杜若接了帕子,沖着她一笑。
金櫻子亦報之一笑,繼而正色道:“我…能不能代替你的鈴蘭姐姐?”
杜若心慌了起來,她不明白金櫻子為什麽會提這樣的要求,小聲道:“鈴蘭姐姐只能是鈴蘭姐姐,誰也不能替代。”
“好,鈴蘭是鈴蘭,我是我,那我能以金櫻子的身份留在你身邊麽?”金櫻子并不善于示好,這大約是她能說出的最軟和的話了。
杜若自是萬分不願,可又不敢得罪金櫻子,亦不知該如何委婉拒絕,默默地搖搖頭。
“你要不要再想想?真的決定了?”金櫻子不甘心地問道。
杜若想都不想連忙點了點頭,金櫻子不再糾纏,依舊化作一顆小灌木安靜地待在窗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