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蛇傳
杜若還未痊愈不便登臺,卻也不能閑着,開始研習新的曲子。
用罷早膳,杜若抱了琵琶坐在窗下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難得官人情意好,相敬相憐是倍相親。那知好花偏遇無情雨,明月偏逢萬裏雲。到如今花已落月不明,不堪回首舊時情,”
“你唱的是什麽?”窗臺上花盆裏的金櫻子突然問道。
杜若見四下無人,也笑說道:“唱的是《白蛇傳》,好聽麽?”
“《白蛇傳》?這又是什麽?”金櫻子雖已塵世若幹年,大約一直奔波于生計,并不知道民間口口傳頌的故事,住在杜若房中的這些時日才是她最悠閑的時光,不用擔心被打回原形,不必費盡心機接近人類,有了閑心自是會聽些消遣的事兒來,杜若唱的往往都是纏綿悱恻情意綿綿的愛情故事,諸如《長恨歌》、《杜十娘》、《孔雀東南飛》,有喜有悲、有癡有怨,聽着倒也是上口又上心。
杜若止住了琵琶,笑道:“這個故事也很好聽,講的是一條白蛇前生被一個小牧童所救,千年後化作人形去報答前世的恩人的故事。”
“怎麽報答?”金櫻子好奇地問了一句。
“還能怎麽報答,以身相許呗。”杜若噗嗤一笑:“難不成當牛做馬報答。”
“想來那白蛇面容姣好吧。”金櫻子悠悠地說道。
“是呀,前文有描寫她花容月貌,許相公謙謙有禮呢。”杜若也很樂得與金櫻子說話,與金櫻子在一起唯一的好處,大約就是有人能說說話了。雖說梨園裏人來人往,可自打鈴蘭走後,卻無一人能說上話。
金櫻子輕嘆一聲:“果然要一對才貌佳人才有愛情呀。”
“何以見得,這世上多的是平凡普通的恩愛夫妻。”杜若辯解道。
“可你唱的恩愛夫妻都是容顏殊色,才華橫溢,身家顯赫之人。”金櫻子不信。
“所以那只能是戲文呀,真實的生活大約也像我這邊循環往複,枯燥得看不到盡頭吧。”杜若有些無奈:“不過我還是相信愛情的。”
“那我這樣相貌醜陋的也會有愛情麽?”金櫻子忽然現出人形,站在杜若面前問道。
杜若被吓了一跳,連忙關上門窗嗔道:“不是說好了白天不能現身的,叫人看見了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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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金櫻子不依不饒。
杜若蹙眉看着金櫻子那張不堪入目的臉,猶豫了一下道:“大約也會有的吧。”
“真的麽?”金櫻子一項刻薄又不恭,此時眼裏卻多了一種期盼。
弄得杜若都不敢直視她了,小聲道:“可能…可能是真的,愛情這種事物能沖破世俗的一切束縛,一張皮相而已,應該…應該沒那麽重要吧。”
杜若說得有些心虛,也虧得她是梨園長大的,若是良家女子,誰又好意思這麽明朗大方地與人談論愛情呢,只是,愛情和金櫻子真的好不搭。
金櫻子終是一笑,自嘲道:“我還以為像我這樣的一張臉要以身相許,別人只會以為我在報仇,而不是報恩呢。”
杜若聞言也不禁失笑,又想到金櫻子是那等敏感刻薄之人,唯恐得罪了她,連忙斂住了笑意,轉而問道:“那櫻子是不是也有個前世的救命恩人?”
金櫻子不言,默默地躍上窗臺的小花盆裏化作一株小灌木。
杜若看着那株枯敗的小灌木,不禁想到若金櫻子真的以身相許報答她的恩人倒也真如她所說,算是報仇了,想到這兒又忍不住抿嘴笑了,不知道哪個倒黴人會被纏上。
日子依舊過,杜若倚仗着金櫻子的化妝來算計所賺的錢財,金櫻子依舊為了生計而依附于杜若。
這一夜是除夕,熱鬧了一年的鑒華苑算是安靜了下來,即便是風流少年也會在這一天裏跟家人團圓。而鑒華苑的姑娘多是沒有家人可團圓的,多在這一天約伴出游,也是一年中鮮有的閑暇時光。
下午,杜若一如往年一般收拾整齊了,準備同姐妹們一同出門。
見金櫻子長長的枝條伸出窗外,便客套地問了一句:“我去街市上逛逛去,你要去麽?”
杜若深知以金櫻子孤僻冷漠的性格,她是斷然不會去的,誰料金櫻子卻輕輕地“嗯”了一聲以示回應。
杜若懵了,她沒想到金櫻子會答應,麻煩一下全都湧來了,帶着這個容貌醜陋、性格古怪的拖油瓶還怎麽愉快地玩耍了。
金櫻子一如往常一般縮回了枝條,杜若知道她要現身了,連忙關上門窗,再一看,金櫻子并沒有變成人形,而是變成了一支簪子。
杜若拿起來一個,是一支木制的簪子,但十分精致,潤滑的簪身,頂端兩片葉子托着一朵碩大的花兒,十分喜人。
杜若欣喜地拿着簪子對着發髻左右比劃,心想這個模樣可比你的人形讨喜多了,便歡歡喜喜簪了簪子和姐妹們一同出了門。
姐妹們一起湊了分子錢在城裏的酒樓裏美美地吃了一頓年夜飯,随後便去城隍廟裏許新年願。
杜若一如往年一般跟姐妹們在門口買了香燭準備進廟許願,還沒跨進廟門就聽得簪子墜落在地的聲音。
杜若太忘情,根本就沒注意到,直到小姐妹連翹叫道:“杜若你的簪子掉了,瞧瞧,都坐了首席還舍不得買個金的銀的來戴戴。”
“你懂什麽,瞧瞧這做工也未必就比金銀便宜。”又有人酸溜溜道。
杜若連忙回頭撿起簪子,胡亂往頭上一插便要進門,卻覺得發髻裏的簪子掙脫了一下,又掉落在地。
杜若才覺得有點不對,佯裝拾簪子俯身輕聲問道:“怎麽了。”
“我是妖,不能進廟。”金櫻子淡淡回了一句。
杜若撇撇嘴,根本沒想到這一茬,這該如何是好,總不能把她留在門口吧,若叫別人拾了去,或者再叫人識破她的身份可就大事不妙了。
只得将香燭給了連翹,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想起來了,今兒有個姑母要來瞧我,我…我得走了。”
“這可奇了,咱們自小在梨園裏長大的,怎的從來沒聽說過你有什麽姑母?”連翹疑惑地問道。
玉簪輕輕扯了扯連翹的袖子不樂意地說道:“人家現在是首席,多了是應酬,哪裏就要事事告訴你知道了,咱們快走吧,別礙着人家了。”
小姐妹們一窩蜂地進了廟,杜若索然地一個人走在街市上。
不多時,天漸漸黑了,各式各樣的花燈挂地滿街都是,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往年姐妹們三三兩兩地一起買花燈、吃宵夜,是一年裏最開心的日子了。
今日形單影只有些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