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玥王
夏蟬聒噪，枝葉中透着斑駁綠意。我站在村口，只覺心底越發蕭瑟。
就在前一刻，村口站滿了人，哭的哭，送雞蛋的送雞蛋，孩子們拽着我不讓我走。
轉身，再看一眼這小小的村子，斷然離開。
當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便想着，我若喜歡一個人，定要一心一意對他。我喜歡了杜若，便也是這樣想的。
山花爛漫，我徒步山間，竟平添了幾分傷感。
也許從某一刻開始，我便不是原來的自己了。
遲早是要分開的，人狐，本就是不能在一起的。
我深吸一口氣，還未到街上，便傻了眼。只見那裏火光沖天，一片狼藉。殘垣斷壁，坍瓦塌屋，大街小巷，屍橫遍地。燒焦的屍香味兒在空氣中蔓延，令人作嘔。
我極費力地走去，既要避免踩到屍體，又要察看是否還有活下來的人。
改變不了的現實，卻是，豐士，被攻破了。敵人，只會是一個——玥國。
“琉璃！”有聲音在喚我，帶着幾分欣喜。
我擡頭一看，原來是杜若。
他白衣沾染了些塵埃，長發淩亂，有些狼狽，卻無損于他的美。他朝我費力地走來，我才發現他身後來了許多官兵，像正在收拾殘局。
“怎麽會變成這樣？”我顫抖着，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昨日亥時，玥兵突擊，我們沒有防備，秦麟與他們打到寅時，才将他們擊退，可城中百姓，卻遭殃了……”杜若沉重道。
“玥國怎會突然開戰？他們不是已經離開了嗎？”我問道。
“不，他們一直都沒有離開邊界，隐藏了起來。此次發兵，是預謀已久。”杜若的聲音極冷。
我低頭不語。
“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和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他垂眸問我。
都到這地步了，還問什麽。“随意吧！”我無精打采道。
“好消息便是，昨夜娥皇來了。”
“什麽！她怎麽來了！”我抓住他的手問道。
“你別激動，她是來幫助我們的，她帶着豐士的百姓，一齊抵抗玥兵。豐士雖然傷亡慘重，可也存活了半數的人。若無她，秦麟也不能專心抗敵。”杜若道。
“如此，甚好。我還擔心着她仍記着仇恨。”我吐出一口氣，欣慰道。
“接下來要說的事，雖無證據，可你要承受住。”他擔心道。
“要說便說吧！”
他猶豫了下，嘴唇一張一合的，我卻什麽也沒有聽進去。
仿佛晴天霹靂，自己已超脫去了另外一個世界，魂不附體。
“你，剛才說什麽？”我一字一句問道。不免抓緊了他的手。
“雲裳，他……是玥王。”他重複道。
手無力垂下，我仍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你也別太在意，只是有一小兵說看到他出現在敵營中，可具體是什麽，也沒人知曉。這只是我自己的猜測，認不得真。”他安慰道。
我沒有說話。
“對了，他也出現了，在将軍府裏。”
“誰？”
“李長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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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門，屋裏人若無其事地飲茶，仿佛早就猜到我要來了。
我道：“你怎麽在這兒？”
“該在時便在”他放下茶杯，微笑道。
總覺得他神神秘秘的，又像一個知曉天下事的隐士。
“上回你說，是被娥皇關起來的，這是為何？”我好奇道。
“只因年少輕狂，她霸山為王，我看不下去，便去找她理論。她提出要比武，我不願意，她便把我關了起來。”他淡淡道。
“被關了多久？”
“三年零二十一天”
“呃”這人也真夠淡定的。
“那你今後打算怎麽辦？”我問。
“我想去找一個人”他看着門外道，眸光極淡。
“那人一定很重要吧？”
“嗯”
他起身，勾勒着梅花的紗衣曳地流彩，真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這天下，只一人，能與他比肩。那便是，玉生煙。
有一種人，美得可遠觀而不可亵玩。而也有一種人，美得，你根本不敢去看他。因為一旦看了他，你便會覺得自己是世上最龌鹾的人，你會覺得自己活着是對他的亵渎，這尤為可怕。
玉生煙美，美中帶着微微的冷。而眼前這個人，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心。不動聲色，便能掌握人心。
杜若也美，美得婉約而溫柔。雲裳也美，美得帶着一絲野性。可若将他四人放在一起看，瞬間便失了光彩。
我在心裏默念了許多遍阿彌陀佛，将視線投向別處，再看一眼，我便會覺得自己連醜八怪都不如了。
這時，杜若走了進來，我便找話道：“你來了”
“嗯”他微點頭道，“初相識時，我便覺得雲裳與衆不同。我曾見他私底下跟人用玥語交流，但懷疑人也不好，便沒跟你說。”
“如此看來，他應該是，即使不是，也絕對是內應。”我淡然道。
說這句話時，心裏也不知是何滋味。他利用了我，一直在玩我……
只覺心窩似有一團火，燒得我難受不已。我急促地呼吸了幾下，便找借口離開了。
夜裏落了一場雨，雨打芭蕉，滴滴答答，滲入心頭。夢裏不知身是客，只覺黃梁夢不成。
攬衣而起，推門立在屋檐下，四處朦胧，綠肥紅瘦。
遠處黛色依稀，輕紗翩舞。
看了會兒雨，回房，提支墨筆，想寫些什麽，可等了半晌，也不知要說什麽。想問他為什麽騙我，想知道他究竟有什麽目的，更想弄清楚他到底，是怎麽看我的……可是，卻遲遲下不去手，心裏一陣煩躁，扔了筆，才知，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一切，皆已明了。
泠泠雨下的寂寞，落花滿地的殘局，只我一人認真而已。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這一場雨，終究是要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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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破曉，我便起身了，一夜淺眠，雨聲不絕。
城中仍處在一片朦胧中，晨風将薄衫鼓得飄然，四周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兩只鳥兒，在屋檐處輕啄羽毛。
經過幾日的整理，城中已幹淨了不少，只是這人少了将近一半，街上房屋倒塌，毫無人氣兒。
地上潮濕無比，一如被淋濕的心。
忽而，見到前方一抹淡青色，緩緩移動，若山頭抹的黛粉，色迷人醉。再近些，還未看清來人，已被擁入懷裏。
這淡淡的蘭香，混雜着雨後清新的芳香，擾得我昏昏欲醉。
“璃兒”他喊我。若昨夜滴落的雨滴，清脆圓滑。
他的肩瘦削孤寂，硌得我下巴疼。
我閉上眼睛，緩緩說道：“你還想騙我多久？”
他的肩膀猛地一縮，送開我，不确定道：“怎麽了？”
我望向他眼底，道：“玥王，別來無恙！”
他眼裏盡是驚愕，扶着我的肩道：“你……”
“呵，想問我為什麽知道，是吧？”我扯出一抹蔑視的笑。忽然變了臉色，慘淡道：“可是你為什麽不繼續騙我，我寧願這是假的……”
“我……”他張了張嘴，始終沒有說什麽。
連解釋也不屑了麽？
“騙取我們的信任，然後在豐士做內應，很得意吧？我們很傻，是吧？”我說。
“不，不是這樣的，我……”
“玥王，如今，你想做什麽，我也不會攔你。只是，我再也不想再見到你！”我繼續說道。
“璃兒！”他有點急了，抓住我的手。
我甩掉他的手，冷笑道：“不要那樣叫我，我與閣下從未見過。”
轉身，雲袖輕旋若舞，額前的發被水霧吻濕，貼在臉邊。
紅塵多可笑，癡情最無聊！
我将左手輕輕放在嘴邊，狠下心一咬，将那道疤生生撕下，鮮血淋漓，令人心生畏意。手垂下，紅豔的血順着指流下，滴滴落地，若開着妖冶的曼珠沙華。
我憶起那日我握住那把刀時，他的眼神，一如今日我與他訣絕時，絕望而空洞。
我累了。
擡步，每走一步，傷口便疼一分，不知是手疼，還是心疼。
回府，杜若見我這狼狽樣兒，吃了一驚：“去哪兒了，你的手怎麽了？”
我搖搖頭。
他替我包紮，眼睫根根分明，纖長可愛。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陰松柏。
我反手捉住他的手，輕輕一拉，他猝不及防，摔向我的懷抱。
我低頭，在他睜大的雙眼中，看到自己越來越近的臉……
有粉色的花瓣兒随着清風吹進窗，落在他鬓上。我用唇沾了瓣兒，用舌推進他唇中攪弄。唇齒生香。他拽着我的袖子，拽得極緊。
我摟緊了他，他的腰身極瘦，如楊柳般，不盈一握。
想到這兒，心跳漏了一拍，意識回到大腦中，我推開他，他表情沒什麽變化，只是唇紅豔欲滴。
“我，我出去靜靜……”我落荒而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