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石蘭
方才,秦麟氣呼呼地來找我。原因是,我把将軍府中的幾口大缸給踢壞了。鬼知道他缸裏養的是極品水蓮,我還以為是普通的白蓮花而已。當時他揪着我的衣領,恨不得把我吃了:“我那水蓮,養了三年才養活,你倒好,一腳給我踹沒了!”
然而他手下突然來報,說有人造反。秦麟這才松開我,狠狠地剮了我一眼,怒氣沖沖地走了。
估計那造反的人,今天會很慘……
至于我為何踢破了那幾口缸,只因我方才,竟然親了西施……真是,太要命了!我一定是喝醉了亦或是被鬼上身了,要不就是被人下了迷藥。鐘離毓不是說有種藥可以控制人,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對,一定是這樣!
我抓抓頭發,卻見那小兵還未遠走,我追上他,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怎麽會有人造反?”
小兵道:“今日一大早我們挨家挨戶發救濟糧,見一家門上有副對聯。”
“什麽聯?”
那小兵猶豫了下,道:“驚天動地門戶,數一數二人家。”
“呃”這戶人家也真是膽大,我不由地捏了把汗。“然後呢?”
“我們見這聯子太出奇,就去找主人,那人說,聯子是別人送的。正說話時,從屋裏走來一男子,說道:‘對聯是我寫的,要抓便抓我吧!’我們見這男子似乎不凡,便不敢擅自做主,便将他帶到了将軍府。”
“那男子長相如何?”我思索了會兒,問道。
“小的沒讀過幾本書,只知一個詞來形容是最恰當不過的。”小兵眼睛發光道。
“什麽詞?”我深吸了口氣。
“沉魚落雁”
只覺一陣烏鴉叫環繞在耳邊,那小兵仍沉浸在幻想中不能自已。我抽身離去,心裏直犯慌。
這天下,敢做出這對子的人沒幾個。再者,長得沉魚落雁?在我看來,是“沉玉落雁”吧!
還未進正堂,便聽見秦麟如張飛吼的聲音傳來,害得我耳朵一陣疼癢。
“說,你是不是玥國派來的奸細!”
堂下那人一身如雪白衣,墨發紛揚,懶散道:“你若說我奸細,那我便說你是玥王。”
“你,口出狂言,竟敢污蔑本将軍!”秦麟拍案道。
“你能污蔑我是奸細,我便不能說你是玥王?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看來這堂堂将軍也不過如此。”那人道。
“你……”秦麟理虧,憋了一肚子氣,“那你說,那對聯怎麽回事,這樣寫分明是有謀反之心!”
“你是說那聯子?他們家請我吃了頓豆腐花,我便送他們副對聯報恩,有何不可?”那人無所謂道。
“數一數二!驚天動地!這天下,只皇上一人可稱,你有是何居心?”秦麟氣得腦袋冒煙。
“這個啊。他家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是做煙花爆竹的,這不是驚天動地麽?小兒子是賬房先生,這不是數一數二麽?煩請秦将軍閑暇時多讀讀書。昔日趙普半部論語治天下,而如今,是一部也堪憂吧?”他挑眉道。
我在心中暗道,鐘離毓這招夠狠,竟拐彎抹角罵秦麟沒文化。
“你……”秦麟臉一陣青一陣白的,“既然如此你便退下吧,若今後敢做有損于良心的事,本将軍絕不輕饒!”
“你讓本公子走本公子就走啊?本公子可是有尊嚴的!”鐘離毓拍拍胸脯道。
再這樣下去,估計會打起來。我忙跳出來:“将軍,其實他是——”
話未說完,鐘離毓便撲了上來,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好弟弟,哥哥找得你好苦!”
堂中上下驚呆了。
“呃,你怎麽來了?”我用僅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問道。
“我若不用這法子,怎能見到你!”他依舊傲嬌道,“煙說你離家已久,擔心你,就讓我來看看你。”
“哈哈,這是我哥哥!”我朝衆人傻笑道。同時用力拍了幾下鐘離毓後背,拍得他想吐血。
“好弟弟,你對哥哥真好~”他也拍了拍我的肩,拍得我咬碎了幾顆銀牙。
一進門,杜若迎面而來:“這位是……”
鐘離毓搶在我前頭,打量了下杜若,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我想起了,你便是我老弟那心心念念的……”
我見苗頭不對,忙狠掐了把他的腰,硬生生逼得他把“情人”換成了“朋友”。
鐘離毓委屈不已,扔下我們便朝屋裏跑:“酒鬼,我來看你啦!”
我打了個激靈。酒鬼?難道是……
我與杜若忙跟上去,只見鐘離毓正抱着那跟仙子般的人蹭來蹭去的:“酒鬼,你可知這幾年來沒有你我是如何度過的?日日思君不見君,肝腸寸斷……”
“是麽?”
我眼睛絕對是瞎了,不然怎麽會看見李長庚笑了。原來他也是會笑的麽?
我看不下去了,把鐘離毓從他身上揪開,提醒道:“我的好哥哥,嫂嫂在家可好?”
“好好好”鐘離毓狗腿道。
果然,李長庚面色發生了不易察覺的變化。
“你,成親了?”他不可思議道。
“別聽孩子瞎說,本公子玉樹臨風,怎會受那成親的罪。”鐘離毓道。
“那你方才說……”
“這個啊,我高興了再告訴你。”鐘離毓拍拍他的肩花癡道,“酒鬼,幾年不見,你越□□亮了,跟我家媳婦有得一拼。”
李長庚沒有說話。
“對了,告訴你一件事,你聽了不許打我。”鐘離毓小心翼翼道。
“什麽事?”
看看鐘離毓的模樣,我心下已猜到了七八分。
“那天我們一起埋的長庚酒,被我,不,被我跟清寒喝完了,他喝得比我多,真的!”鐘離毓道。
哼,又把攤子推給了別人。我鄙視地看了他一眼。
但鐘離毓完全忽視掉這一點,反而把我也拖下了水:“不信你問問我弟,他可以作證!”
我尤其怕看李長庚,只得乖乖地點了點頭。
“無妨,酒不就是用來喝的麽。”李長庚轉身道。
我見氣氛不對,忙拉着杜若溜了。
“我從未聽過你有兄長”杜若道。
“額,他在扶綏住,不常出門。”我解釋道。
“我記得,扶綏人傳言玉宅住着兩個絕世美男,還有個孩子。”杜若擡頭看着我道。
我背上一涼,原來他都知道。
“你不想說也沒事,畢竟這是你的家事。”杜若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我能說什麽,難道說我們全家是狐貍,還有一個是仙人,我就是那個經常買他豆腐的小孩?他不把我當成妖魔鬼怪把我活埋燒了就怪了。
我看着杜若的背影,站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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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去時,透過窗,看見鐘離毓正在撥弄我桌案上的紙筆,似乎極有興致。
李長庚坐在一邊,目光清如水,側臉美如畫。世間,怎會有如此完美的人呢?玉生煙怎麽說也是仙人,可他,一介凡人,卻能生得這相貌……
便是這一瞬,我記起在玉宅時,去找鐘離毓玩,卻見他正執筆寫些什麽,而玉生煙便站在他身邊,二人對視而笑,仿佛只剩下了他二人。
我拍了下自己的頭,成天想什麽呢!大步走去。
“嗳,你來得正好,看來這将軍府也不咋地,這紙真不上檔次。你可知,清寒用來寫小說的紙,便是那價值不菲的澄心堂紙。那紙,雪白雪白的,比女子的柔荑還嫩還滑。”鐘離毓陶醉道。
“切,說得好像你摸過一樣。”我瞪他一眼道。
“咳咳,你嫂管這麽嚴,我連怡香樓都極少去了。”鐘離毓一副好男人的模樣道。
我沒理他。
“話說回來,酒鬼,你不是去雲游四海了嗎?可有什麽收獲?”鐘離毓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道。
李長庚道:“去過邳州,崎州,玥國。”
“聽聞玥國四季為冬,白雪不化,可是真的?”鐘離毓問道。
“嗯,到處銀裝素裹,美不勝收。”李長庚眼含笑意道。
“後來呢?又去了哪兒?”鐘離毓問道。
“被一個女人關了三年”我接道。
鐘離毓看看我,又看看李長庚,露出一抹得意的笑:“該不會是人家看上你了吧!”
“也許吧,她也是個可憐人。”李長庚也不反駁。
“喂,我見他來的這幾日滴酒不沾,你怎麽總喊他酒鬼呢?”我忍不住問道。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小屁孩。你可知,他不喝便不喝,一旦喝起來,能把人家酒館喝空。”鐘離毓道,“我們初次見面時,還以為他多斯文,卻也是個嗜酒如命的主兒!”
“然而,我的長庚酒,不一樣被你喝空了麽。”李長庚淡淡道。
“咳,怎麽又扯回來了。”鐘離毓撓撓頭,拍拍他的肩道:“俗話說得好,為朋友兩肋插刀。我不用你替我插刀了,喝你點酒總可以吧!”
“随你”李長庚眼眸黑亮,靜若幽潭。
這種人,你永遠無法猜到他的心思,因為他不會将情緒表現在臉上。反之,你會覺得他看你一眼,便能看透你的心。太可怕了。
“你怎麽知道他在這兒?”我又問道。
“公子我能掐會算,你嫉妒呀!”鐘離毓甩我一個白眼。氣的我牙癢癢。
“是去找你師父,還是回浮長殿?前段時間我去浮長殿看了幾眼,蜘蛛結的網都能打幾床被子了。”鐘離毓道。
“先在豐士呆幾天,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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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一盆蘭花,百般不情願地,一步一步挪到杜若門前。
我是被鐘離毓攆出來的,他說什麽,不主動出擊,到時就被別人搶跑了,非逼着我抱盆花送給他,還說什麽他會喜歡的。
他如果知道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便不會那樣想了。
可是,既然出來了,也不能就這樣回去。再者,我也快走了,臨走時送他盆花,也算是個念想。
想到這兒,我鼓起勇氣敲了敲他的門。
門開了,杜若沒想到是我,有點意外。
“我是來送這個的”我将蘭花捧高點道,“我看将軍府裏也沒什麽點綴,便買了這個送你,陶冶情操。”
“進來吧!”他眼睛彎了彎。
其實,杜若笑起來時真的很美。我又開始傻了。
小心地打量了下他的房間,簡潔幹淨,床頭擺放着一摞摞的書,牆上挂着張松石墨蘭圖。
我将蘭花放在桌上,便立即不知所措起來,腦袋一片空白。自那次冒犯他後,我便不敢再見他。
“怎麽了?”他問道。
“那個,我那天,腦袋有點疼,有點迷糊,若是做了什麽事,你也千萬不要在意,就當我,我病了……”我一口氣說完道。
他沒說話,只是微微側頭看我,不知在寫什麽。
我走近些,看見宣紙上赫然寫着一句詩,梅花小楷,規矩而漂亮。
“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為所思。”
臉滾燙無比,不敢看他。我怎麽把這個忘了,這搞的好像我主動過來告白一樣……
“我有事,先走了。”匆匆離去。再不走,估計就露餡了。
回去後,見鐘離毓霸占着我的床,心裏一陣不痛快。
我踢了踢他吊在地上的腿悶聲道:“你若喜歡一個人,可他傷害了你,你會怎麽辦?”
“那得看傷害的程度”他懶洋洋道。
“怎麽說?”我坐到他身邊問道。
“他若是偶爾逛逛花樓,耍耍小聰明,這還能原諒。可他若欺騙你,把你耍得團團轉,這便是十惡不赦了,堅決不能吃回頭草!”鐘離毓循循善誘道。
我總覺得前半句說的是他自己……也不知玉生煙是怎麽管他的。
“那,什麽叫喜歡呢?”我又問。
“喜歡啊,很難說。你喜歡花啊,草啊,這都是喜歡。有一天你養的花草死了,你很傷心,因為你喜歡它。可若換成了人,他死了,你會有一種陪他去死的沖動。你會覺得,這世上若無他,便沒有了活着的意義。”鐘離毓道,“你問這個幹嘛,難道是做好為西施犧牲的準備了?”
“我随便問問”我無語道。
“這一切,都要看你的心。”鐘離毓将手枕在頭下道,“事實辦完了記得回來,上次回狐洞,那幾只老狐貍便開唠叨要給你說媳婦了,吵得我現在耳朵還疼呢!”
“把他們攆走不就得了”我皺眉道。
“再怎麽說我也是狐王,不地道的事兒可不能幹。唉,是時候找接班人了,不然我命休矣!”
“找只狐貍麽”我問道。
“是啊,天下之大,狐貍總會有的。”鐘離毓揉揉太陽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