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聽蕭可說自己也要出門,韓熙林說:“那就只剩下文叔叔看家了。”
蕭可想了想,說道:“既然這樣,就讓老丁每天提前過來,我留幾個菜譜給他練習,順便陪文叔叔說話。屆時他既練了手藝,文叔叔也不會孤單。”
“不錯,就這麽安排。”
說話間,蕭可進廚房找喝的,拉開冰箱見阿姨仍像平時那樣準備了滿滿櫃子食材,便說道:“要不要清下冰箱?你想吃什麽,我來做。”
韓熙林晚飯只喝了咖啡。但想到蕭可明天要進山,怕他累着,便說道:“随便做點夜宵好了,這些東西留着給廚師練手吧。”
“也行。”
蕭可喝了半杯牛奶,取出豆腐魚糜等食材準備開工。韓熙林想到至少有兩天見不到他,便無心工作,索性以幫忙為名留在廚房。
但蕭可見他刮個姜把姜連皮刨了一半,剝完松子仁全是碎的,便嫌棄地塞給他一個碗,讓他打雞蛋。
韓熙林握着筷子讪讪地攪動着碗裏的蛋液,試圖證明自己确實很能幹。想了半天,最後說道:“蕭可,看微博沒有?你的粉絲數量又漲了。”
他以為對話該往“我自己都沒注意原來你這麽關心我”的小溫馨上走,卻沒想到蕭可頭也不擡,一邊在豆腐上剜出桂圓大小的圓隙,一邊說道:“我從來不看粉絲數,一長串阿拉伯數字數也數不清,看得眼暈。”
這是他早期學習時留下的陰影。韓熙林打趣道:“這麽讨厭數字,看來你數學成績一定不行。”
“別亂猜,我小時候九章算術學得可好。”
“那我考考你?”
蕭可放下手裏的工具,回身沖他輕慢地勾了勾食指,“來啊。”
這是他前世在番邦使臣處學到的動作,有挑釁的味道。卻沒想到上千年過去,已經變成了挑逗。
看到他為了扮出傲慢模樣而刻意擡高的下巴、眯成細縫的雙眼,韓熙林原本清明的眼神頓時變得暗惑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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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斷告訴自己這是玩笑不要多想,但腳下卻仍不由自主地向蕭可走去。
偏偏蕭可還在不知厲害地催促,“你倒是快說。”
韓熙林沒有開口,着了魔一般,伸出手緩慢而堅定地探向他的面頰。
雖然預感如此放任的結果必然不妙,但他卻不想停止。這一刻,他只想把這個單純而溫柔的青年擁入懷中,耳鬓厮磨,不計後果。
蕭可終于發現了他的異樣,眼中盡是疑惑,卻沒有閃避。
眼看他的手即将撫上他的面龐,正在這時,蕭可包裏忽然傳出輕快的電子音。
驟然的鈴聲讓兩人都吓了一跳。
蕭可如夢初醒般一把捉住韓熙林的手,不知為何說話有點結巴,像一只受到驚吓張開刺針的膽小刺猬,“你,你幹什麽?”
“我……”看到他茫然而不自知的眼神,韓熙林心中微微一嘆。反手一握,用溫柔卻又強勢不容拒絕的力道,帶着他的手撫上他的唇角,“牛奶胡子。”
“啊?”蕭可一愣,“我已經擦過了啊。”
“剛才沒擦幹淨,現在好了。”韓熙林胡謅了一句,又問道:“不接電話嗎?”
剛才那一瞬間奇異卻又無法捕捉的微妙氣氛徹底消失,蕭可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放松,抽回手取出響了半天的手機。
看來電提示是徐導打來的,但接起之後,那頭傳來的卻是尹覺意的聲音。
他聽上去好多了,不再那麽虛弱,連說話的口氣也似乎委婉了些許,“你好,蕭可。”
“你好,身體好些了嗎?”
“謝謝,已經沒大礙了。”客套不過兩句,尹覺意又開始追問電影的事,“蕭可,白天我說的事,你考慮得怎樣?”
“我……”
聽出蕭可的遲疑,尹覺意沉默了一下,說道:“你看,不如這樣,我也跟着你們去山寨整理劇本。一旦好了,我馬上拿給你。你至少看過之後再做決定,好嗎?”
還真變成走哪兒跟哪兒了。蕭可無奈道:“徐導同意嗎?”
“當然。對了,到山寨後你會做飯嗎?糖水太難喝,醫院的菜也很難吃,太影響我靈感了。蕭可,幫幫我好不好?”雖然說得生硬,但以尹覺意的性格來講,已經很難得了。
蕭可早就打算嘗嘗寨子裏的特色美食,順便學學新菜譜。覺得多帶一個人也無所謂,便答應道:“可以。”
“謝謝!那明天見。”
一旁的韓熙林聽了個大概,見蕭可一臉無奈,便問道:“有人糾纏你?”
蕭可沒注意到他語氣中暗蘊的微妙,“還好。有人想邀我拍個片子,我還在猶豫。”
原來是這麽回事。韓熙林知道最近邀請他的人不少。聽罷原因,便放松了警惕,不再理會。
兩人繼續做飯。蕭可接過韓熙林遞來的蛋液,倒成三小碗,分別加進瓜子仁、松子仁和糟油拌勻,末了上鍋開蒸。
接着,他又剝出一碗個頭有拇指大小的甜蝦仁,加了佐料稍稍腌過。末了取過剜成空心、切成餃子大小的豆腐,将蝦仁和青筍細丁依次嵌入,卻不填滿,留出薄薄一層空隙,完工之後将先前剔出的豆腐切薄,又蓋了回去。
準備好材料,蕭可開火倒油。将佐料煸出味道,把滿滿一盤豆腐餃挨個挾進鍋裏,調成細火慢煎。等到甜香味道飄散開來,兩面都泛出讨喜的淡黃色,他倒入預先準備好的濃汁。待粘稠的醬汁裏撲出一連串小汽泡,又将火微微調大了一點,蓋上蓋子焖煨。
蕭可忙碌間,韓熙林在旁邊遞東遞西。他沒什麽經驗,淨幹些拿蘇打粉當鹽的事,比起幫忙,添亂的成份倒多些,卻依舊不肯罷手。
蕭可哪兒知道他是舍不得分別,只當他是起了興致想體驗下廚房的感覺,索性不予理會。直到菜肴都下了鍋,抽出空閑,才擦着手說道:“你今天有點奇怪。”
韓熙林不說話,只含笑看他。片刻之後,才說道:“蕭可,等掃墓回來,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什麽事現在不能說?”
“對,現在就是不能說。”韓大董事喜歡跟着計劃走,既然決定了是節後,就一定得在那天。
蕭可愈發覺得他古怪。還想追問,韓父卻聞着香味兒跑了進來,追問今晚的夜宵是什麽。
被他一打岔,蕭可也就忘了疑問。
韓熙林靜靜看着他們說話,忽然想到将來老爹知道他的心思,不知該怎麽反對,不由皺了皺眉,但又旋即釋然。
——只要以蕭可罷工來要脅,老爹肯定撐不出三天就繳械投降。
韓大董事第一次為自家老爹的貪嘴深感欣慰。
第二天早晨,蕭可和隔壁哈欠連天的尹覺意坐上劇組派來的車,離開沒多久,韓家父子也輕裝上陣,到機場搭乘直飛b市的航班。
雖然這些日子韓熙林一直在用電郵和視頻處理公務,但還是積壓了一些文件。飛機落地之後,他沒有回家,直接去了集團總部處理公事。
一直忙碌到傍晚,取出蕭可特別準備的晚餐,讓助理拿去加熱時,韓熙林又趁隙親自訂了明天要用的鮮花和供果。雖然一句吩咐就有人幫他辦得妥帖周全,但關于親人的事,他向來習慣親力親為。
預定完東西,見還有幾分鐘時間,韓熙林又留了個言給鄧再榮,約他明天晚上出來喝茶,談談新項目,順便再請教下該怎麽給影視劇刷好感度的問題。
韓熙林一直加班到通宵,次日上午在專用休息室洗了把臉,直接去墓園和老爹碰頭。
韓家祖父祖母過世時,還流行土葬。待到妻子車禍離世,韓父便花大價錢在父母旁邊又買了一塊墓地,讓妻子的骨灰入土為安,并在墓碑上預留出自己的位置,準備百年之後與發妻合葬長眠于此。
韓父與妻子是青梅竹馬,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結識,患難之交,感情極深。妻子意外去世後一直獨居,再未生過別的念想。
除了清明掃墓之外,每逢節日韓父都會來墓園小坐一會兒,陪她說說話,這習慣幾十年如一日沒變過。這天韓熙林找來時,他已經在墓碑前坐了好一會兒,因下雨而陰涼的石磚都被他捂得發燙。
見兒子過來,韓父擦了擦眼角,站起身來說道:“我已經同你媽說完了,輪到你了。”
韓熙林輕輕點頭。等老爹離開後,将兩處墓碑前新擺的果品鮮花挪了一下,将自己帶來這份也放了上去。
他們家沒有磕頭的習慣。給祖父祖母的墓地鞠過躬,韓熙林走到母親的墓前,取出特地準備的手絹擦了擦碑上用玻璃蓋起的照片。躊躇片刻,低聲說道:“媽,我有意中人了。如果順利,也許明年就能帶他來見你。他是個男人,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他,但我很……我很……”
老爹的作法影響了他,讓他也習慣于在每年來看望母親時,說一說這一年來發生過的大事、自己身上又有了哪些新變化。
但即便知道母親不會真的聽見,即便已心中早已确鑿無疑,第一次親口承認自己喜歡蕭可,韓熙林還是微感窘迫,一時竟說不出口。
默然片刻,他取出一只小小的保鮮盒,放在果品旁邊,“他手藝很好,這是我過來之前他新做的豆腐餃,又香又滑,是你喜歡的味道。就是冰了兩天不太新鮮,下次我請他做更好吃的。這一次,你……不要嫌棄。”
“将來如果我們能在一起,我想要兩個孩子,一個他的,一個我的。我這邊想向叔公家的表叔過繼一個,他那邊就看他的打算。如果他想要自己親生的孩子,我幫他找醫院代孕。如果他和我想法一樣,那麽就過繼收養……”
韓熙林今天待的時間有點久。韓父在門口同守陵人聊着天,足足等了快一個小時,才看見他出來。
見他姍姍來遲,韓父不禁打趣道:“兒子,是不是有意中人了,大齡青年憋了一肚子話向你媽全倒出來了?”
韓父本以為兒子會像平時那樣瞪自己。卻沒想到,今天韓熙林明顯頓了一下,才繼續走向車子。
見狀,韓父頓時來了精神,連聲追問道:“敢情還真有了?是哪家的閨女?老趙家的、老王家的?不對,你最近都不在b市,那就是在那邊認識的。到底是誰,快告訴我。”
“……上車。”
“別害羞嘛。”
“閉嘴!”
“得,還真害羞了。”
韓父不知道自己的無心之語,正正戳中了兒子的心事。得不到回應,他無趣地嘀咕了一聲,轉移了話題,“我今天過來時,發現已經有人向你媽媽獻過花了,不過被我扔了。花帶上還紮着收貨地址,生怕我看不見似的。”
“又是那邊送來的?已經第四年了吧。”
“嗯。四年前正是房地産最好、咱家集團最紅火的時候。”韓父說,“兒子,這家人不地道。你媽在世時就不認他們,我們也不能理他。”
關于這件事,韓家父子看法一致。韓熙林說:“當然,不能違背了媽的意思。”
韓父點了點頭,趁車子還未完全發動,順手把韓熙林帶回來的髒手絹扔到外面的垃圾桶裏,像是把那幾分不快随之一起丢開,随即露出慣常的笑臉,“兩天四頓沒吃到小可的菜,真是渾身不得勁。我準備下午回k市,你呢?”
“我事情還沒處理完,又約了鄧再榮,大概淩晨回去吧。”
“你小心身體,別熬得太晚了。”韓父叮囑了一句,又數落道:“鄧家老大也是不結婚,又沒女朋友,你們倆老往一塊兒湊,難怪連這壞習慣都一樣一樣的。”
韓熙林知道若再放任老爹說下去,又該扯回先前的話題,便說道:“我們都忙,就你閑。”
被捉住痛腳的韓父心虛地幹笑了兩聲,不說話了。
鄧再榮的确忙。随着國內電影票房收入節節攀高,他家的事業中心也漸漸往這邊偏移。再過兩三個月就是暑期熱檔,今年的利潤報表好不好看,全指着這兩個月。
鄧家投資的幾部電影都等着那時候上映。鄧再榮最近盯着各項調度,又熬了個通宵,直到快中午才回家,腦袋悶悶的卻沒什麽睡意,在一樓沙發上坐了片刻,強撐着回房洗澡。
一進卧室,鄧再榮便發現本該空無一人的床上鼓起了一個小山包,有人裹着被子把呼嚕打得驚天動地。他先是以為剛分手的那小男生又找了回來,拉開窗簾再仔細一看,這厮是鄧一博。
“起來。”徹夜未眠,鄧再榮脾氣極差,一腳把老弟連人帶被子踹到地毯上,拿起浴袍去了衛生間。
等他擦着頭發出來,鄧一博已經醒了,迷迷糊糊地滾在地上揉眼睛,“哥你又踢我……”
“誰讓你亂睡。”鄧再榮打開私人電話,發現有韓熙林的留言,便優先聽取。
聽到韓熙林的聲音,鄧一博徹底醒了,趕緊說道:“哥,我跟你說件事。你趕緊找個人安定下來吧,別再到處浪了。”
他在老哥房裏蹲守了幾天,好不容易逮着人,為的就是這麽一句。誰想鄧再榮聽罷,立即不給面子地哈哈大笑起來。
鄧一博被他哥笑得臊眉搭眼,好不容易攢足的底氣就這麽洩了,讪讪說道:“笑什麽啊……找個真心實意的人,比你集郵票好多了。”
“那你怎麽沒找?你這話就像屠夫勸人吃素一樣可笑,知道嗎。”鄧再榮說,“還是你終于醒悟了?這些年要不是媽舍不得,我早收拾你了。”
“哥,你不能這麽雙重标準。”鄧一博沒想到火會燒到自己身上,嗷嗷叫道:“雖然以前是我比較不省心,但你回家以後不也挺花的嗎。這事兒媽跟我說起來都後悔,說你在外面學壞了,早知道就提前讓你回家。”
聞言,鄧再榮兜着毛巾在擦頭發的手驀然一頓,神情也為之一變。
鄧一博沒發現老哥的異樣,還在滔滔不絕地啰嗦,“不過呢,事到如今,說什麽也晚了。反正你玩也玩過了,就收收心找個不錯的人安定下來吧。老媽不敢跟你講,背地裏老拉着我訴苦,念叨你交友不慎,變太多了。”
默默聽了片刻,鄧再榮不耐煩地把浴巾甩到弟弟臉上,“我要是自己不樂意,誰有本事能帶壞我。滾出去,我要休息了。”
“你——哼!”礙于老哥的積威,鄧一博不敢再多說什麽,抹了把被打濕的臉,呲牙咧嘴地走了。
攆走了人,鄧再榮卻還是睡不着。手指插在微卷的短發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片刻,他忍不住下床又取出錢包,掏出夾層裏的照片端詳。
照片裏兩個人還年輕,看照片的人眼中卻已多了滄桑。它像歲月留下的标本,捕捉了年華的表象,卻留不住消逝的情感。
“是我自己樂意,不是因為你改變的。”鄧再榮點了點照片上的那人,順手塞到枕下,将窗簾調成深度睡眠模式,把整個頭都埋進被子裏。
晚上出現在約定的茶莊,鄧再榮一掃短暫的頹廢,又是那副容光煥發意氣風發的騷包模樣。
和韓熙林聊了會兒市場,聽他拐彎抹角地問起電視電影的事,既有想投資的意思,又問到了刷票運作模式。
鄧再榮琢磨了一會兒,剛想嘲笑他口是心非,明明和那小明星有暧昧卻不承認。忽然反應過來,頓時驚訝道:“韓熙林,你居然親自過問這些事,所以你對他是認真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