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海上緊急求救信號
大海深處, 沒有黑夜和白天。
當“潛行者”號深海載人潛水器觸及一望無際的深淵之時,江城深海所研究員張錄成看着眼前的畫面,指了指鯨魚尾部道:“看, 鼬鳚魚在撕扯肌肉,還處于第一階段。”
曲惜珊往前探了探,仔細看着眼前那具觸目而又肅穆的巨大鯨魚白骨。
這是鯨魚留給大海最後的溫柔和回饋。
——鯨落。
曾經幻想過無數次鯨落的樣子。
深海裏最浪漫最偉大的死亡, 卻在這個沒有陽光、沒有溫度、沒有聲音的地方開始。
只餘下一片小小的綠洲,軀體分解者和一系列依附而生的細小生物。
見她懵神,張錄成不由問道:“你是第一次上船嗎?”
曲惜珊扯回思緒, 趕緊說道:“不是,之前上過UN的。”
“UN啊?”張錄成恍然了一下, 然後點點頭, “他們作業母船開得非常非常慢, 大概只比帆船快兩節的速度。”
曲惜珊笑了笑,“對, 他們的母船是在俄羅斯招标的。”
張錄成拍拍手,“那難怪, 俄羅斯那速度,除了俄航,都慢。”
他往前調動了攝像頭, 對準下方的鯨魚骨架,連拍了數張照片。
“不得不說,有世洋之心這種富得流油還跟國家有合作的公司, 真不錯。”
“他們那位裴總,這麽大手筆投資科考船,那可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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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惜珊一愣,“……”
你這話題要不要轉得再快點?
張錄成又拍了幾張高清照片, “我聽說他女朋友也是我們同行,只是不知道是哪個單位的。”
“這年頭,總裁口味也是蠻奇怪的,那麽多明星網紅不找,找個科研人員。”
話音剛落,整個“潛行者”號艙內忽然就有些尴尬。
曲惜珊看着張錄成拍照片,眼前卻浮現出臨告別前的那個吻……
也不知道裴知謹那天發的什麽瘋。
吻起來跟訣別似的,霸道蠻橫,毫無憐惜之勢。
她被桎梏在溫熱的車頭,無法動彈,直到意亂情迷,連呼吸都無法掌控之時,他才放開她。
齊水雲默不作聲地調整着眼前的畫面。
因為要聯線地面,從海底實時傳輸數據圖像,他早在做準備。
但看曲惜珊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他清了清嗓子道:“你要是再在工作的時候不在狀态,下一個潛次就換你師弟下來。”
曲惜珊趕緊調整了一下情緒,把心思一點點挪了回來。
從“潛行者”號回到母船上,衆人已經精疲力竭。
霞光熔金,薄暮冥冥。
曲惜珊坐在甲板上,看着逐漸暗沉下來的天空如同一張大網,将眼前一望無際的深海盡頭籠罩進來。
夕陽躲進了雲層 ,微微飄來淡淡的海風氣息。
“師姐,喝水。”
陳炜遞過來一杯熱水。
曲惜珊看了他一眼,接過熱水。
“謝謝。”
陳炜在她身邊坐下,慢悠悠道:“師姐,咱們都在海上飄了二十多天了,我感覺我這次回去都能和社會脫節。”
曲惜珊斜睨他,“一共才兩個月不到的航次,你就能和社會脫節了?我看你這些天抖音也沒少刷啊。”
“……”陳炜愣了下,“師姐,我這不是……急着回去報告我們的科學研究成果嗎?”
曲惜珊阖了阖眼,深吸一口氣,沒理他。
正說着,旁邊走過來一個體格壯碩的船員。
他叼着煙,吐了口煙圈,“放心,脫不了節的。”
他沒穿制服,曲惜珊依稀記得他是甲板部的三副。
她問道:“大哥,你當船員多久了?”
“我啊?”三副道:“不多不少,七年。”
陳炜抱拳:“前輩了。”
三副點點頭,“我之前幹遠洋貨輪的,科考船我是去年下半年才上的。”
陳炜問道:“有區別嗎?”
“也沒什麽太大區別。”
“可能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瞥了眼曲惜珊,抿了抿煙頭,“科考船有女人。”
“……”
曲惜珊窘迫笑了笑,尴尬地輕咳了一聲,“聽說除了郵輪和科考船,別的船上就找不到雌性生物了。”
三副不置可否,嗤了一聲,“那可不是,我都三年多沒碰女人了,所以我就幹脆不娶老婆。”
陳炜疑惑道:“你父母不催嗎?”
三副嗤道:“誰不知道船員是天底下最綠的職業,一年十二個月,我在海上飄八個月,老婆就在別人床上躺八個月。”
“……”
他指了指上方的駕駛甲板,低聲道:“我們之前那個大副,累死累活兩年半沒下過船了,好家夥,兒子都一歲半了,長得跟隔壁老王一樣一樣的。”
“……”
“能怎麽辦呢?當然是原諒她咯。”
“賺着綠油油的美金,頭上也綠油油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大副從蘇伊士運河直接開了一條溝去緬甸挖翡翠了。”
曲惜珊和陳炜互看了一眼。
“…………”
然而人家三副絲毫沒覺得有什麽,依然淡定自若抽着煙。
“咱們這行,雖然賺錢多,但頭上不帶點綠,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幹船員的。”
“……”
陳炜扯了扯嘴角。
“大哥,你看得挺開的。”
科考工作緊鑼密鼓地進行着。
幾天後,“開發”號便開到了賽亞灣。
這日,吃完晚飯。
陳炜跟幾個同事去打乒乓球,齊水雲也研究起一株從1700米深海底采集到的紅珊瑚。
曲惜珊早早就洗漱完上了床。
看着窗外的夜幕星辰,她拿起手機,見信號還行,便給裴知謹發了一條 消息。
【曲惜珊】:到賽亞灣了。
剛按發送鍵,信號忽地就中斷了,消息轉了一圈,最後還是沒發出去。
曲惜珊煩躁地把手機扔在了一邊,便随手翻看起一本書來。
行程已經過去了一多半,過幾天還要跟“探索”號科考船進行聯合深潛作業。
然而除卻工作,其餘的海上時間可以說是相當的枯燥乏味。
不過短短兩個月時間而已。
異地戀也不過如此。
曲惜珊抱着書,正胡亂想着,手機就收到了一條消息。
【裴知謹】:吃了嗎?
一見信號恢複了,曲惜珊趕緊回複。
【曲惜珊】:吃過了。
【裴知謹】:吃的什麽?
【曲惜珊】:鱿魚,廚師估計火候又沒夠,我就吃了一小口,還有點拉肚子呢。
【裴知謹】:吃藥了嗎?
吃藥?
拉肚子不是拉完就好了嗎?
還要吃什麽藥?
正準備回複過去,忽地就聽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喧嘩聲,急迫又緊促。
曲惜珊放下手機,隐約聽到有人喊“陳炜”的聲音,便趕緊披上外套,往外面跑去。
娛樂室的門外,陳炜臉色慘白地躺在張錄成的懷裏。
他蜷縮着身體,雙手捂着肚子,因過度疼痛,額頭滲出大顆大顆的汗水。
而另一邊,則躺着科考隊的随行隊醫王燮,幾乎已呈休克狀态。
曲惜珊趕忙跑過去,“怎麽回事?”
張錄成急切地低吼道:“不知道啊,我們打乒乓球呢,突然就這樣了。”
陳炜和随行隊醫突發疾病,甲板部的三副聞聲而來,當機立斷就啓動GMDSS系統,求助最近的海上搜救中心。
三副道:“最近的MARINA海事局海巡船還在諾伊曼海峽,只能請求直升機救援。”
“已經通過海事通衛星向附近船只和岸站發送緊急求救信號。”
齊水雲皺眉道:“直升機?最近的救援直升機開過來至少一個半小時,這麽晚了,怎麽找?”
直升機深夜救援,在浩瀚無際的大海之上,搜索難度大大增高,等同于大海撈針。
陳炜的腹痛幾乎難以忍受,幾度嘔吐。
旁邊的王燮甚至嘔吐到神智不清了。
時間流逝間,全船都在等待救援。
幾分鐘後,三副道:“附近有一艘郵輪回應了,離我們非常近,他們有直升機。”
郵輪?
曲惜珊一愣,忽地想起裴知謹說過有一條航線經過賽亞灣海峽。
張錄成趕緊道:“郵輪有醫務室和醫療設備,可以先把陳炜和王醫生轉移到郵輪上。”
齊水雲急促道:“那就快點讓林船長跟郵輪進行聯系。”
與林船長商議之後,等MARINA海事局出動直升機救援,因為太遠,基本上沒有什麽可能。
眼下急迫,沒有再多的選擇了。
不多時,三副說道:“世夢號的直升機已經過來了,我們會在 船上打信號燈。”
曲惜珊正給陳炜和王燮喂着水,不由一愣。
世夢號?
世洋之心的郵輪?
裴知謹坐在世夢號的會議室裏。
正結束限制含硫燃料排放的會議,就見程岳匆匆趕來。
“裴總,十分鐘前,我們收到開發號科考船的海上緊急求救信號。”
一聽到“開發號”三個字,裴知謹忽地心中一顫,“求救信號?”
他眼眸一轉,倏地想到了什麽,拿起手機一看,曲惜珊的微信消息終止在那條——鱿魚,廚師估計火候又沒夠,我就吃了一小口,還有點拉肚子呢。
除此,根本就沒有再回複他只字片語了。
看着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他手裏一緊,便大步往駕駛甲板的方向走去。
“與對方船員聯系了嗎?”
程岳道:“一直在聯系,是船上一個科考員和他們的隊醫腹痛,MARINA海事局出動救援根本來不及。”
裴知謹加快了腳步,“我們有多遠?”
程岳緊了緊速度,“東南方向十九海裏。”
裴知謹徑直往頂甲板快步而去,“繼續和開發號聯系,不要中斷,同時出動我的私人直升機。”
“開發”號上。
在等待直升機的時候,衆人将陳炜和王燮轉移至直升機停機坪上。
因腹痛加劇,陳炜臉上煞白難堪,蜷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曲惜珊安慰道:“師弟,你再撐會兒,我們去郵輪醫務室,那裏有醫生。”
陳炜忍了忍,說道:“嗚嗚,師姐,我再也不貪吃了,那盤半生不熟的鱿魚,我和王醫生我倆平分了,我|操……太他媽疼了!”
曲惜珊蹙眉道:“你少說話,保存體力。”
一個水手正在羅經甲板用強光手電發送SOS國際标準求救信號。
幾分鐘後,頭頂就傳來螺旋槳的聲音。
近似于五級大風的風速渦旋在頭頂。
巨大的聲音傳來,在科考船保持穩定的航速和航向之後,直升機穩穩停在停機坪上。
機艙門甫一打開,兩個男同事就将陳炜和王燮擡上了直升機。
駕駛員匆匆喊道:“你們再來一個人照顧。”
曲惜珊正看着這架直升機,忽覺得有些熟悉,見駕駛員催問道,沒多想就趕緊上了直升機。
她回頭對齊水雲道:“齊教授,我去吧。”
齊水雲有些猶豫,但陳炜與曲惜珊比較熟絡,此刻确實只有她更合适,便點了點頭。
機艙門被大力關上,在轉向檢查之後,便俯下起飛,朝着西北方向飛去。
直升機速度很快,沒多久,曲惜珊就透過玻璃窗看到前方一艘巨大的遠洋郵輪。
俯瞰而下,滿載游客的郵輪,此時一如往昔般夜夜笙歌。
一眼望去,湛藍色的泳池在強光的照射之下更加奪目耀眼。
然而曲惜珊此時此刻根本不想看什麽豪華郵輪的醉生夢 死、紙醉金迷。
她抱緊了懷裏的陳炜,同時又安撫着更嚴重的王燮。
然後焦急地等待着直升機降落。
這個季節,熱帶的氣候溫暖宜人。
日光泳池甲板上簇擁着一群游客,擡眼見一架直升機開過來,不由都指着半空中嘩然唏噓。
裴知謹大步走到停機坪,見直升機停穩,剛想跑過去,就見機艙門打開。
一個穿着深藍色工作服的女人率先下來,然後指揮着兩個船員将兩個男人從直升機裏擡上了擔架,便馬不停蹄地趕往醫務室。
他愣怔住,腳步不由一頓。
……生病的那個科考員不是她?
他怔怔看着滿身海風腥澀的女人從他面前跑過。
他們那麽的近,她卻一絲一毫沒有注意到他。
她高高束起的馬尾辮,甚至擦過他的胸口。
身影隐隐綽綽搖晃着,消失在甲板的盡頭。
醫務室裏。
郵輪上的內科醫生給陳炜和王燮仔細檢查了一番,又問道曲惜珊晚上吃了什麽,便基本确認為為食物中毒。
兩個人在科考船上已經吐得差不多了。
就只服用了止疼藥和抗生素。
待腹痛症狀緩解之後,陳炜熬不住困意,直接躺在診查床上就沉沉睡去。
而王燮因脫水嚴重,又進行輸液治療。
曲惜珊正想陪着,就見醫生指了指門外,“病人需要休息。”
猶豫了片刻,她舒了一口氣,這才走出醫務室。
冗長的走道,通向寬大的甲板。
遠處依稀可見泛着淡淡波光的平靜海面。
曲惜珊拿出手機,剛想看一眼微信,這才發現手機沒充電,自動關機了。
“……”
這時候難道要她找客服前臺借充電器嗎?
作為一個空降兵,她連張船卡都沒有,飯都吃不了,前臺知道她是哪根蔥嗎。
曲惜珊慢吞吞踱着步子,往頂甲板走去。
至少那裏有免費的水果和甜品。
還能順便問游客借一下充電寶。
夜濃如墨,月隐星稀。
深壓着的雲層閉上疲倦欲睡的眼睛,溫柔地籠罩着一望無際的大海。
曲惜珊緊了緊身上的外套。
深藍色的寬松工作服下,罩着來不及換的睡衣。
孤單忽地漫延開。
她不由打了個寒顫,抱緊了胸口。
浩瀚星海,漫天銀光。
一顆流星淺淺劃過,燦爛永恒,遙遠無盡。
一個月不見。
不知道此時此刻,陸地上的人能不能聽到遠方愛人的聲音。
然而剛踏上頂甲板,只遙遙一眼,她就看到一個人。
一個讓她魂牽夢繞的人,一個揪着她心不放的人。
男人高大的身影側靠着船頭護欄。
他依然是一身白色襯衣,領口淩亂散開,袖箍将袖子緊緊勒在上臂,露出有力的小臂。
指間一根零星煙火的煙。
吐 出的煙圈,随着海風,轉眼即逝。
緊蹙的眉頭,微垂的眼眸,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男人的背後,是深不可測的大海和流淌着萬點星辰的銀河。
曲惜珊看着天上的繁星,聽着海風吹拂而過,郵輪的喧嘩聲在耳畔忽近忽遠。
看到側影的一瞬間,她忽然就想起為什麽直升機讓她那麽的熟悉了。
萬裏公海上。
第一時間回應求救信號的世夢號郵輪,立刻趕來救援的直升機。
都是他的。
她慢慢走過去,駐步在前。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裴知謹擡眼看來。
入眼,意料之中的淡然平靜。
曲惜珊心中一顫。
耳畔的喧鬧最終慢慢遠去,只留下自己的心跳聲。
他掐滅手中的煙,然後轉過身來,伸了伸手臂。
“要抱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