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這聲線怒厲,一向溫潤的皇太子此番發此脾氣,震懾力自是不會小,之前還聚在一起商讨的禦醫頃刻間就冷汗直冒,壓力山大。
容汐音好奇的一扭頭,剛好就看見床幔被掀開,她仰面就對上了蕭楚睿關切又擔憂的目光。
容汐音唇角翹起弧度,驚喜的擡手握住他的手,小聲道:“我沒有事。”
蕭楚睿心急如焚,精神怎麽也得不到放松,眉宇間的霾雲就沒說散開過,他掀開床幔後見她神色如常,還對着他笑的時候,蕭楚睿的眉心不自覺的下壓了一些,他攥緊她的手,坐在床沿,一手撫着她的額頭,柔聲說到:“音音,你不要怕。”
容汐音頭疼了起來,她連忙解釋:“殿下,我真的沒什麽事情。秀珠她們護住了我,我頂多就是被吓到了點,現在已經沒事了,肚子也沒事,你放心罷。”
話落,外頭就響起了孫禦醫的聲音。
“殿下……”
蕭楚睿嗓音稍冷,“說。”
孫禦醫也是見慣了皇太子發脾氣,所以他人很淡定,“娘娘受了驚吓,這段時間應好生靜養。娘娘腹中胎兒……倒是無甚意外,但以老臣與諸位大人之見,還請娘娘在休養幾日後,返回皇宮靜養才是。”
諸位禦醫都捏了把汗,幸好還有一個孫禦醫在,據說他在東宮很得皇太子看重,想來由他去說明,要比他們安全多了。
“殿下,老臣要下去為娘娘熬藥,先行告退了。”
說罷,人就下去了。看得剛才還在替他說好話的禦醫們,目瞪口呆,真是瞎了眼,孫禦醫才是最精明的那一個。
容汐音朝着他點頭,可蕭楚睿那顆心,就算聽了孫禦醫的話,依舊無法放下。她看出他的擔憂,緊緊拉着他的手,先前因為被馬吓到,她梳理精致的發髻略有松動,回來落鶴宮後,蕭楚睿在替她解開長發時,能清晰的觸到她雪頸上的薄汗,沒人能體會到,他這一路趕來的心情,心頭宛若被狠狠碾過,那股子許久不來的不安,重新漫了上來,讓他抱住她身體的手,都是抖的。
他比任何人都害怕,容汐音會離開他。
他比他想象着中,還要脆弱不堪。
那時,容汐音察覺到他在發抖,感覺到他素來溫沉的聲線帶着細細顫抖,容汐音飛快的将他抱住,似乎兩個人的身份位置發生了轉變一樣,仿佛他才是經歷了驚馬變故,需要被安慰的那個人。
她說:“……小白,我這樣叫你,你不會生氣罷……我沒有事情,你忘記了嗎,我并未……常人。”
蕭楚睿眼眶泛紅,上揚的眼尾勾勒出薄紅,他呼吸一窒,将她抱緊,将臉埋進她的頸窩,熱意透過發絲,落在她的肩上,滑過鎖骨,鑽入襟口。
容汐音被燙得懵了一瞬。
先前蕭楚睿被逼成那般,生生要被不安和焦慮折磨瘋,他都忍着沒掉一滴淚,現在……卻哭了?
容汐音無法言明自己心情的怎樣的,她只是将他的手,覆在她高挺的腹部,說:“小白,我們的孩子,沒有那樣脆弱不堪。”
聞言,蕭楚睿稍微一愣,突地勾唇笑了一笑,頗有幾分不易察覺的自嘲。是呀,這個孩子是很堅強,脆弱不堪的一直都是他。
眼下裏,容汐音怕他的心還沒有放下,緊緊握着他的手,察覺他沒有在發抖,氣還沒來得及松一口,蕭楚睿便厲聲吩咐那些禦醫,“在太子妃還未徹底平安之前,你們不許離開落鶴宮一步。”
負責在文帝那邊的禦醫中,有人回到:“……殿下,我等還要回去聚聖宮。”
蕭楚睿戾聲笑道:“有一個回去複命便是。孤叫你們留下,是為了太子妃的安危,自你們到落鶴宮,再到孫禦醫最後定論,費了多長時間你們可知道!若太子妃有什麽差池,你們休想全須全尾地回去!”
禦醫們吓得惶惶跪下,再也沒人敢生要回去的心。
他們尚且知道天子之怒,伏屍萬裏。但文帝是個不怎麽英明的皇帝,發起脾氣來,也就表面叫嚣的厲害,他們侍候慣文帝了,尚且對文帝發怒一事,逐漸習慣起來,便也不會再有驚懼。
可儲君的雷霆之怒,這是他們頭一遭感受到。
文帝可能做不到伏屍萬裏,流血千裏。但皇太子,做的到。
容汐音,有被一點點吓到。但更多的是,歡喜,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怎麽就會如此喜歡冷顏戾色的蕭楚睿,他這樣看起來,就別有一番美味,有特別的魅力。所以她之前吐槽歸吐槽,卻從來沒說過美人性格差勁,叫她看得不順眼的話,差勁歸差勁,帶勁也是真帶勁。
……她大抵,是現代的乙女游戲,玩的上頭了吧。
畢竟,誰不愛看這種大佬級別的男主,追妻火葬場!
咳咳,對不起,扯遠了。
她聽到外面的人魚貫而出,便掀開被子,示意蕭楚睿躺下。
蕭楚睿搖了搖頭,把被子給她蓋好。
“你放心就好,我真的什麽事情都沒有,你躺上來,我給你說說話。”容汐音準備等下醞釀一下語言,給他坦白一下自己的事情。
蕭楚睿坐在床沿,凝視着她,既然是滿目擔心,眉目間凝着微薄的陰郁,他指尖輕顫,微微俯身,撫了撫她的臉頰,低聲說:“音音,你需得知道,你于我心中,有多重要。哪怕将來在要你與孩子間選一個,我也會毫不猶豫選擇你。”
容汐音聽得愣住,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只見他又低下身,指腹輕輕摩挲在她下唇瓣上,眸裏盛着難以言喻的情緒,似有占有欲和更深層的感情,他與她額頭相抵,深深閉上眼睛,說到:“吾心之所向,唯卿而已。”
便是其他,所有一切,都不能與她所相比。
他應該把她困在身邊,這是他時時刻刻都會冒出來的想法。但容汐音是自由的,她不能被他困在身邊,這樣她會失去她的光彩與璀璨。
蕭楚睿眼睫輕輕顫抖,徐徐睜開雙目,對上她如秋水般漣漪柔情的眼眸,兩人的唇瓣輕輕碰了一碰,他便緩緩起身,說到:“你先歇着,有任何不适,便喚禦醫。這次的事件,我需要些時間來查清楚明白。”
容汐音還沒有說什麽,他便已經掀開床幔,末了,又側目看她一眼,是滿目極致的克制與溫柔,兩相融合,竟沒有生出任何不和諧來。
春日陽光和熙,金芒落在他半邊臉上,為他渡上一層淺金色的溫柔,但另一邊又顯得沉暗。容汐音看着,突然就看不懂了……
直到蕭楚睿放下床幔離去,她都陷入沉思,眉心擰起……他在悲傷什麽,又在克制忍耐什麽?她足夠喜歡蕭楚睿了,現在這些,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太子妃于校練場因發狂的馬受到驚吓一事,迅速傳遍行宮,督察員和大理寺極快的對此展開調查,當時一起在場的諸多貴女千金,都有謀害太子妃的嫌疑,此刻都在行宮地牢收押。
任文芊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高興的撫掌大笑,連道三聲好。
瞧見沒有,這就是報應!
做人如此惡毒,現在還不是招了報應,既然諷刺她姐姐難生養,那現在你這孩子也別想要了,聽說若是懷到這個月份出點什麽事情,那差不多可就要一屍兩命了。
任文芊喜笑顏開,當即就決定去落鶴宮轉一圈看笑話。
她臉上洋溢着微笑,卻在路過長廊時候,迎面碰上行色匆匆的蕭元清。
任文芊連忙福身問安,臉色紅潤,眉眼含笑,心情非常不錯,“魏王殿下怎地回來了。”
蕭元清是斯文且沉穩的,他模樣俊逸,性格又好。和蕭楚睿的不近女色不同,對她們這些女子說話,也溫和優雅,保持着君子之姿。
任文芊因着和蕭元清之前攀談過幾句,現在才會大着膽子與他說話,她擡起臉,突然恍然大悟,“魏王殿下也聽說太子妃的事情了……聽聞彩兒也被牽連其中,您是回來救彩兒的吧。”
蕭元清耐着性子,他其實很想轉身就走。
他聲音沉穩,說:“此事關系甚大,若她真的參與其中,理應按律當罰,何來救她一說。”
任文芊呆了呆,還真是鐵面無私,她說:“彩兒心性善良,怎會做這種事情,她定是被無辜牽連的。”
蕭元清眸色深而一厲,任文芊被看出一身雞皮疙瘩,不自覺就低了頭,她說錯什麽了嗎。
“任姑娘似乎很高興……你是在開心,太子妃遭此事端嗎。”他聲音向來沉穩,如今低沉了些,帶了股難言的壓迫力。
任文芊出了一身冷汗,嚅嗫道:“……沒有,我也很擔心太子妃。”
蕭元清臉色微冷,居高臨下瞥了她一眼,繼而甩手離去。
他還穿着一身墨白勁裝,行色匆匆,想來是急忙趕來的。任文芊回頭看了一眼,走得很快的男人,極快消失在了眼前。
她擡頭看了一眼天空,連中午都沒有到,他為什麽會回來。
任文芊突然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姑娘,咱們還去嗎。”
丫鬟輕聲問她。
任文芊深吸口氣,搖了搖頭,說:“她惡人自有天收,我們不去沾這個晦氣了!”
說罷,帶着丫鬟原路返回。
連臉上的笑容,也沒有一開始那樣放肆了。
容汐音呀容汐音,她何德何能!男人就只看她美麗傾城的皮囊,不看她那一顆惡毒的心嗎!
衛妍是被疼醒的。
周圍陰暗潮濕的環境中伴着女子細弱的哭聲,衛妍趴在地上,腿上傳來的痛感,撕心裂肺,她只要稍微動一動,渾身就會直冒汗。
衛妍尚未搞明白現在身在何處,又是什麽情況,她只感覺到席卷全身的疼痛,和沒了知覺的右腿……
“爹娘……快來救我。”
“……全都是怪她!若不是她,我們怎麽會被關在這種鬼地方!”
“……嗚嗚我不要在這裏,這裏好可怕,我害怕彩兒姐姐。”
“這全都是衛妍一人所為,為什麽要連累我們!快放我出去!”
在一圈哭哭啼啼的聲音中,衛妍能清晰的感受到,有幾道落在身上的視線,有怨有恨,恨不得将她千刀萬剁一樣。她動了動手臂,在半死不活的痛楚中,睜開了眼睛,對上了對面靠牆坐着的,神色黯然的白彩的視線。
衛妍臉色蒼白,因為極致的痛楚,令她整個人虛弱不堪,她動了動幹燥的唇瓣,又接二連三對上其他人,怨恨的視線。
毫無疑問,她們會被丢進地牢,是衛妍騎的馬,發狂了。
若太子妃無事還好,若真的害太子妃有個三長兩短,皇太子或許真的會讓她們人頭落地。而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是躺在地上的衛妍。
衛妍呼吸淺弱,雪白的臉蛋上沾染上灰塵,梳理完好的發髻松散,簪子搖搖欲墜。
她終于回想起來了,為什麽她會在這裏。
白彩見衛妍滿腦門的汗,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問:“你的馬……為何會發狂。”
衛妍張了張嘴,聲音沙啞,苦笑道:“……我怎麽會知道。”
任何一個聰明的人,都不會在謀害別人的時候,自己親自上場。她有想過很多種結局,唯獨沒有想到會淪落這個結局。
她是衛氏女,以衛氏的地位,她相信自己一定會平安無事。
“馬怎麽會無緣無故發狂。衛妍,我們都知道你喜歡皇太子,但你也不能有如此惡毒之心,要用發狂的馬去驚吓太子妃呀!你要死就一個人去死,為什麽要拉着我們給你墊背!”
陳靈兒緊緊挽着白彩手臂,面露兇相。
衛妍低低笑了一聲,說話有氣無力,“……你們看我現在的樣子……我會去謀害太子妃?如果我真的要害她,我怎麽會騎上那一匹,會發狂的馬。我若提前知道那馬會發狂……我還會騎它嗎……”
地牢中光線昏暗,衛妍試圖動了下身體,痛的她咬唇閉目。她的腿,如果再得不到醫治,怕是要廢了吧。
白彩的眼睛在昏暗中,異常明亮,她的眸光幽深且冷,開口說到:“……因為那匹馬,你是本來準備要給我的吧。”
此言一落,連哭聲都靜靜小了一瞬,緊接着就是陳靈兒狂躁的尖叫:“——原來如此,衛妍,你想害彩兒姐姐!”
衛妍倒吸一口涼氣,眼睛一睜,耳邊盡是亂七八糟的聲音,所有的指摘,全部攻擊到了她身上。
她擡起的頭顱猛地摔在地上,她吃疼的閉上眼睛。
陳靈兒情緒激動,直接起來跑過去踹了衛妍一腳,雖然她早就沒有了貴女應有的矜持貴重。陳靈兒一貫傲慢驕縱,又是個急性子,她和白彩的交情甚深,思路完全順着白彩走,這才會愈發控制不住自己。
衛妍被踢得身子翻轉過來,她居然沒有再覺得疼,虎落平陽被犬欺……說的大概就是她吧。
她笑了。
但是她并沒有為此心涼,她是衛氏女,她是從現代穿越過來的,她有一切可以贏的機會,不就是先讓你們猖狂幾天嗎。
有膽子小的貴女上前拉住發狂的陳靈兒。
“靈兒……別、別這樣,她會死的。”
衛妍唇角勾着詭異的微笑,眼睛裏也凝着笑,她笑着看陳靈兒。
陳靈兒被吓得一激靈,連忙拉住旁邊的姑娘走了。
“有病,真的有病,我看她是瘋了!”
蕭楚睿自離開落鶴宮後,便一刻不停的投入了徹查中。
由督察院的人對已經死去白馬做的抽血檢驗,得出此馬中了一種名為幽藍香的毒。
蕭楚睿神情冷峻,眉眼間一片陰郁,早已不是之前溫潤如玉的皇太子。衆人詫異之中,對此又表現的很理解。
太子妃遭此事端,皇太子這心情,又怎麽好的起來。
“幽藍香為何物。”蕭楚睿冷聲,視線落在齊康身上。
他督察院左督察使,如果容汐音在場的話,就會立即想到他是誰。
齊康,是小說中的男四號。此人生得劍眉星目,器宇軒昂,為人正直,剛正不阿,是個撩不動,又不開竅是鋼鐵直男。偏生在廚藝上天賦點極高,做了一桌好飯好菜,有點男媽媽的那味兒。
他在小說裏對衛妍動了心,鋼鐵直男動情不易,一旦動了,就會把自己栽得很慘烈。譬如他最後的結局,為了掩護在奪嫡中被争來搶去的衛妍逃離,跌落懸崖,生死不明。
不過這輩子齊康沒有受到衛妍影響,他也沒有犯眼瞎的病。早幾個月前娶了妻,和妻子感情甚好,現在他被任命調查校練場一事,不免想到,如果是自己妻子遭遇此事,他會如何。
于是齊康,和蕭楚睿,有着感同身受的憤怒。
他單膝跪在地上,态度不卑不亢,聲音沉穩,說:“幽藍香此物乃苗疆毒物,此毒會使牲畜發狂,微臣查閱到的資料中說,幽藍香曾大肆用于戰場之上,戰馬因毒發狂,将将士甩下,不戰而敗。但這也已經是千年前留下的記錄,苗疆此後被大雍國圍剿到元氣大傷,也是近百年來,江湖上才又重新有了蠱毒的傳言……”
督察院裏什麽樣的人才沒有,查到且知道幽藍香是極其容易的事情。
“微臣在那匹馬上提取到的血液,可以證明此馬被人下了幽藍香。但與書中記載不同的是,這是改良後的幽藍香,毒會先由馬吞入,後拿需要襲擊之人的衣服給它辨別熟悉氣味,一旦那人靠近,馬會在一刻鐘後,發狂攻擊此人。”
作者有話要說:有沒有驚喜到,這是補的之前少更的2k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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