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裏沒有蠟燭,或許有,但他們這樣的家庭顯然是用不起的,連油燈也舍不得點,天黑了就睡覺,早上自然也起得早。

春末夏初,氣候宜人,天亮得早。

早飯照例是清水煮菜,有胖大嬸送的米油,還有一袋面粉,宋安然做了個餅,與弟弟兩個人分着吃。

物資匮乏,除了省,也沒有別的法子。

吃過早飯,宋安然在空曠的屋裏仔細搜查了一番,确定以及肯定,屋裏除了他們床上那薄薄的墊絮,以及薄薄的硬得發慌的被褥,就沒有其他禦寒的。

現在不用禦寒,但她心裏很疑惑,之前的冬天,這母子三人是如何過的呀?

除了床上那一套打了好幾個補丁的床單,裏屋的一個櫃子裏,還有一個差不多的,看不出顏色的床單。除此之外,就是各自兩身衣服,以及兩雙鞋,都是薄薄的,并不能禦寒。

還有一套破敗不堪,勉強避體的成人裏衣,估摸着是那死去的娘留下的。

宋安然拿着針線比劃良久,還是放棄,将手裏的衣物疊好收進箱子裏,帶着弟弟出門去采石場了。

走了沒一會,就遇着瘦大叔走過來問:“安然,安傑,你們這是去哪裏?”

宋安然打了招呼,她想了一晚上,自己穿越過來,對這裏的事情都不熟——原書裏頭可沒有宋安傑小時候的事,這西坡,她更是聽也沒聽過。要是貿貿然大變,總歸惹人疑心,萬一将她當做精怪處置了……雖然也沒什麽不好,但她要死也不想死得那麽憋屈。

倒不如将一切都推到忘記上面去。

“瘦大叔,我這前天才清醒過來,好多事情都不大記得了。想讓安傑帶我到處走走,認認路……”

原以為瘦大叔會疑惑,多問兩句,宋安然将說辭都準備好了。沒曾想,他一句也沒問,反而認真的點點頭。

“我覺得也是,不過你清醒過來就好,如今家裏就你們姐弟倆相依為命,若是你一直自苦,豈不是耽擱?你放心,有什麽事兒,只管找你田叔!”

原來瘦大叔姓田,想來從前的宋安然一定是喊田叔的,是以昨天她跟着安傑喊瘦大叔時,他才會有些奇怪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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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估摸着原主是個沉默的性子,不喜歡與人來往,現如今換了個裏子,也無人在意,瘦大叔還覺得換得好呢。

為了照顧兩個小短腿,瘦大叔放緩了行程,與宋安然介紹整個西坡的情況,一壁唏噓着:“你這孩子也是,從小悶在家裏,你家的那些事兒,我們都知道,得怪你爹……不過你爹如今是大老爺了,咱們想怪也怪不着。安然吶,你娘與你田嬸感情好,我也是看着你們長大的,一定不會放着你們不管的。”

宋安然心裏自是感動,只是瘦大叔自顧不暇,頂多是給點飯食與他們,餓不死罷了,照顧是沒法子照顧的。而且本家那群人人面獸心,洛城的那個親爹娶了縣主,巴不得他們這兩個原配的孩子消失不見才好。

她總得想法子帶安傑走得遠遠的,絕不能讓安傑變得向書裏頭那樣,兇狠殘暴無惡不作。

宋安然故作天真問:“田叔去采石場不趕時辰嗎?”

瘦大叔又簡單說了說采石場,宋安然才知,自從這裏發掘了石礦,方圓幾十裏的農戶都有了指望,只要肯幹活的青壯年,都過來做工,一天能有六七十個銅錢呢。

宋安然不知道這六七十個銅錢的概念,但宋安傑聽說能買三四十個大馍馍,口水立刻往下淌着,看得姐姐又是一陣無語,這娃實在是太饞了。

瘦大叔想了想,解釋着:“你娘從前五天去一次鎮上,賣菜加上織布繡花的錢,能拿二三十個銅板。”

宋安然這才驚訝的張大嘴巴:“這麽少啊?”

瘦大叔摸摸她的頭:“你娘辛苦。”

不過瘦大叔掙錢再多,也扛不住家裏有兩個生病的老人,每個月的藥錢就去了大半,算下來過日子的錢,也根本不多了。

至于做工的時辰,瘦大叔也解釋了,他們只要一天上工滿了四個時辰就行,可以晚一點,但不能太晚,太陽落山了看不見,就得收工了。

“現在還好,有人早有人晚。等再熱一點,就要排班按着時辰來。人人都想趕早,下午熱的很,可沒人樂意來。”

宋安傑年紀小,走得氣喘籲籲,顧不上說話,這會兒卻擡起頭:“等我長大了,多熱我都樂意去。”

瘦大叔哈哈一笑,伸手将宋安傑撈起來抱着走,點點他的鼻子:“其實下午幹活也好,天熱了有消暑錢,早走的只有一文,晚走的有三文。”

但一天那六七十銅板的人,多數不會在意這兩文的差價,除非像瘦大叔這樣,上有老下有小,還心善想要接濟他們姐妹的人,才會計較這兩文錢。

宋安傑算盤三文一文,不知道差距,但可以換馍馍吃,那口水就淌啊淌,淌不盡了。瘦大叔見狀,拿起背着的大水壺給宋安傑慣了幾口。

宋安然默默看着,心裏便有了計較。

那些木蓮果,這裏都無人覺得有用,她昨日有心逛了逛,發現好多野地裏都有,簡直是源源不絕。她何不物盡其用,做了冰粉來賣?那麽多采石的工人,總會有樂意喝的吧?

宋安然待在采石場周圍轉了轉,這裏的樹木都被砍伐走了,即便還未到盛夏,正午的時候還是熱的不行。東南面有幾口水井,中午便有許多工人來這裏,一邊吃着馍馍大餅,一面打了井水來喝。

全都是黑汗滿頭,看起來就知道他們累極了,有工人把上衣敞着,依舊是不解熱,一面喝井水一面罵娘。

這若是到了盛夏,還不知該有多熱呢。

瘦大叔一眼看到姐弟二人,忙招呼着:“怎麽還沒回去啊?來,吃點!”

今天他帶的是大餅,比起硬硬的馍馍來,大餅更好吃一點,不過也貴一點,若是去鎮上買,得要三文錢一個,瘦大叔看着瘦,飯量不小,一頓得吃兩個。

宋安然搖頭說:“我們不餓,一會兒回去吃……”

可宋安傑口水淌個不停,瘦大叔立刻将大餅分了一個給他們,見宋安然不收,還掰下一塊塞進宋安傑手裏。宋安傑立刻往口裏含糊塞進去。

宋安然眉頭豎起來,呵斥了聲:“安傑!下午田叔還要采石!”

許是她從沒嚴厲過,宋安傑吓得一抖,嘴裏的大餅掉下來,咕嚕嚕在地上打了個轉,他想要撿起來,又怕姐姐罵,急得眼淚都要落下來。

瘦大叔也沒見過宋安然發脾氣,當下只說:“孩子餓了,你這是做什麽?”

說罷撿起那半個大餅,拿井水沖了,也不給宋安傑,而是另外掰了一半給他,自己則吃那落在地上的大餅。

宋安傑想接又不肯接。

瘦大叔嘆了口氣:“安然吶,我多吃點少吃點沒事兒,你看你把孩子吓得。”

宋安然沉着臉,将弟弟拉過來,說道:“田叔心疼我們,可是更要顧着自己的身子,我們等下回去就有得吃。”

宋安傑“哇”的一聲哭起來:“我不要吃菜,我要大餅,要大餅……”

宋安然氣得火冒三丈:“你怎麽回事?我們沒有大餅,你不想吃,就別吃!給我回去!”

宋安傑一下子躺在地上撒起潑來。

一旁的工人都未過來,拉着宋安然說:“他還小,給他吃一點不礙事。”

便有人拿了自己的馍馍大餅給宋安傑吃,又攔着宋安然不讓她去擋弟弟。

宋安然看着宋安傑,卻見他壓根不接馍馍,對送到嘴邊的大餅卻是一口也不放過。她氣瘋了,這個孩子,這兩天還覺得他聽話懂事,今天出來,就好吃成這個樣子!

回去的路上,宋安然一直板着臉,宋安傑知道自己惹姐姐生氣,只噤若寒蟬,哪怕走得累死累活,也不敢吭聲一句。

等到了家,宋安然又去煮了青菜吃,也不得不感嘆,比昨天在瘦大叔家裏吃的大餅,果真是要難吃許多。清湯寡水,不能飽腹的菜葉子,即便再如何綠色如何有機,也不如面粉做的大餅來得香軟可口。

宋安傑看着青菜湯,又嘩嘩的淌着口水,可他不敢作聲,也許是的确不餓,又或許是今日太累了,爬上床便睡着了,還能聽到細細小小的呼嚕聲。

宋安然洗過碗筷,拿回來的那塊石膏可以用很久,但她得先将石膏研磨成石膏粉。她走近房間預備去取一塊幹淨的布,用來包裹石膏,只一進去,就聽見宋安傑的呼嚕聲。

她走上前看見床上那瘦小的孩子,是真正的皮包骨,而不是現代孩童挑食長不胖的那種瘦。他臉色也是蠟黃沒有一絲顏色,嘴唇發白,呼嚕聲沒了,嘴巴便吧唧吧唧響個不停,仿佛夢裏還在吃什麽好吃的呢。

宋安然心裏一軟,這孩子只有四歲,并不是她從前見過的那種熊孩子,哪怕好吃,也是因為常年忍饑挨餓所致。

今天是她太兇了。現代的她沒有生養過孩子,表哥家的侄子,她也只是偶爾過去逗弄一下,從沒仔細去想過,帶一個孩子是什麽樣的情形。

她深吸一口氣,回身去了廚房。不管原身如何,她如今做了這孩子的姐姐,就一定要做好,不讓他受餓受凍,是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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