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趙家同意接走兩個孩子,雙方立了字據。不過兩個人改姓以及戶帖移走的事情,卻不是現下就能辦成的。
趙老爺等不及,當下就要帶二人回去。
祖父猶猶豫豫,勉強笑着:“如今好歹也還是我宋家的人,再住兩天也好……”
趙老爺看也沒看他,只冷聲說道:“只要老朽在一日,便不會叫他兩個餓一頓!”
這話不留情面。
但宋安然心情愉悅,也不想計較宋家的事情,只拉着嬸嬸将那冰粉的方子說了一遍,這才回頭對祖父笑起來。
“祖父母不必擔心我們,我也想早日去趙家陪外祖父母呢。”
祖母臉色如同黑炭一樣,倒是沒有再糾結,看也不看兩個孩子。
而祖父自己不大好意思,進屋去收拾了些吃用遞給宋安然。
宋安然笑眯眯的接過來,不要白不要,趙家日子不好過,能給他們依靠已經很好了。至于祖父眼角那突然冒出來的撓傷,她只當沒看到。
出了西坡,去鎮上的路程不算近。舅父趙進特意弄了輛驢車。一是趙老爺身子骨不行,也是因為想着外甥女與外甥都小。
但那驢車卻太小了些,趙老爺坐進去,便只剩一點點位置。
趙老爺招招手:“安傑來,坐我腿上。”
他身體不好,驢車颠簸就已經很吃虧了,若再抱個孩童,定會吃不消的。
宋安然忙走上前:“外祖父,我與舅父一起走路就行了。”
趙進遲疑着指着驢問:“安然想不想坐驢上?”
Advertisement
那驢瘦得很,拉着車已經讓人心驚膽戰,若再駝個人,宋安然都要懷疑那頭驢是不是立刻就要倒在地上去。
她搖搖頭:“舅父不必擔心我,我日日推車去采石場賣冰粉,路程走得不算少呢。讓外祖父與安傑坐車,我與舅父一道走路吧。”
趙老爺與趙進父子二人便都沉默下來不再做聲,只心裏頭不大好受。安然不過十歲,便要挑起家裏的擔子,這樣熱的天,要去賣什麽冰粉……
一行人離開西坡,宋家無人來送,倒是瘦大叔胖大嬸急急忙忙趕過來,又送了些東西,叮囑着姐弟二人去外祖家要聽話雲雲。
宋安然感動不已,到底人生處處有真情。她不似宋安傑,見着宋家無人相送,總有些失落,她從沒指望過宋家,此刻能安安穩穩離去,已經是一身輕快了。
書裏頭并未寫姐弟二人小時候的事情,但有個情節,就是宋安傑與原女主相遇之後,無意中流落到義莊。
別看書裏的宋安傑是個膽大妄為的枭雄,可他竟然怕黑,而為什麽怕黑?是因為幼時無處可住,姐弟二人被送到村外的義莊。義莊裏頭還放了好幾具屍首,二人便是在那樣的場景下過了一整個冬天。
書裏頭寫這麽一段,是為了突出女主的“博愛”,至少,她用她的溫言細語,加之柔軟的擁抱,征服了宋安傑的心。
也就是這個地方,宋安然看書的時候無比吐槽,就是一朵聖母白蓮花,作者要是再大膽些,幹脆寫成小黃文,說不定看的人更多!
是以宋安然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們就不可能再住在原來的屋子裏,還不如早早的想法子離去。
至于宋家人會不會因為他們的主動離去而內疚,那就不在宋安然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再說趙家,書裏頭着墨也不多,基本上都是宋安然自己打聽來的。
這趙家原本也算是鎮上有些身份的人,趙家門戶不小,趙老爺這一支是旁支,他中了秀才,是宋元曲的開蒙先生。
不過趙老夫人年輕時福氣卻不多,年近三十不曾生子,算命說是夫妻二人命裏無子。唯一可解的,便是抱養個命裏帶弟弟的女兒回來養。
趙心潔便是這樣來到趙家的,并且不出半年趙老夫人便懷上身孕。自此,趙氏夫婦更是對這個抱來的女兒視如己出。
待得趙心潔長大成人,出落得人見人愛之後,趙老爺便做主,将她許給得意的學生宋元曲了。
初初幾年倒也挺好,畢竟趙心潔模樣标致,又能幹得很。直到宋元曲高中探花郎,移情別戀看上了長公主的女兒——書裏頭當然不是這樣的,書裏的宋元曲是被趙老爺逼迫着娶了他的養女呢。
若真的是逼迫的,真不知道宋安然與宋安傑姐弟是哪裏冒出來的。
而趙家嫡支卻是這時候出了事,雖然沒有誅九族那麽嚴重,但也是舉家受了牽連,嫡支盡數流放充沒,旁支則全都成了白身。他們沒有田地,趙老爺做了幾年苦役,再回來身子已經徹底敗了。
舅父趙進最是艱難,上有病重的的父母,下有兩個還未長大的孩子。又家出罪臣,一輩子出不了頭,這種場景下,他們想要幫趙心潔母子三人,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
到了趙家,趙老夫人已經立在門口勾着頭看着他們來的方向,等見到與兒子走在一起的外孫女,她的眼淚嘩的流下來。
“你見着沒?安然與她娘一個模子印出來……”
舅母陳氏點頭應:“果真與姑姐很是相象,姑姐的容貌,整個鎮上縣裏,就沒人比得過,咱們安然長大了……”
她剎住嘴,如今的趙家什麽樣子?安然長得像姑姐,可不是什麽好事。
宋安然看着屋外兩個大人并兩個孩子,那種近鄉情怯的感覺又湧了上來。尤其那面容焦灼的白發老人,她鼻子忍不住酸了酸,險些要落下淚來。
不過,未等她落下淚來,兩個可愛的表弟已經奔跑過來。
小的估摸着七八歲,伸手拉着宋安然的手,甜甜的喊了句:“姐姐!”
大的比宋安然原身小不了多少,矜持些,只上前點頭:“姐姐好。”
倒是宋安傑一忽兒從車上滑下來,跑到宋安然跟前,略有些不滿的看着兩個小哥哥:“這是我姐姐!”
一下子,便将原本有些傷感的氣氛沖淡了。
趙進一把抱起宋安傑,笑道:“是是是,這是你的姐姐,往後,這裏就是你和你姐姐的家。”
趙老夫人已經淚水漣漣,拉着宋安然上看下看,一起往屋裏走。
自然是要憶一憶往昔,不過宋安然并不知道往昔。好在之前在西坡,瘦大叔與趙老爺父子倆說了又說,都是說自從兩個孩子娘親過世之後,宋安然整個人都變了雲雲。
是以宋安然坐在趙老夫人身邊發呆,也沒人覺得她不對,大家反倒更心疼她了。
沒說一會兒,天就暗下來。趙家節儉,為了不費油燈,這時候多是已經用過晚飯洗漱完去各自回房歇着了。
舅母手腳麻利,很快就置辦了一桌子飯食,竟有一條魚。
宋安然心中微愕,趙家不論是程設還是穿着,都能看出已經是非常拮據了,怎麽竟還能有魚吃?
她擡眼看了看兩個表弟,立時便明白了。
小弟弟眼中的精光與宋安傑嘴角的口水相互輝映,都在表示他們對這條魚的向往。
而大表弟自持些,卻也忍不住偷偷咽口水。
想必若不是他們來,趙家是決計舍不得出錢弄一條魚來吃。
除了魚也沒什麽好飯食,但就因這條魚,這頓飯吃得格外香。
魚肚子大半進了宋安傑肚子,小半是宋安然的。不過宋安然表示不愛吃魚,将魚肚送到小表弟碗中。
這麽一個舉動,又讓趙老夫人紅了眼眶。
吃了飯便輪換着洗澡,這裏洗澡的确不如現代方便。趙家有口大鍋,燒好滿滿一鍋水,打水到房間裏面去洗。但一鍋水不夠一家人用,基本都是就着一兩盆水,一個一個洗。
宋安然臉色大變,一盆水好幾個人洗?
不過可能因為他們初來,舅父舅母特意多燒了水,宋安然與宋安傑是單獨洗的,并不曾與趙家其他人共水。
等洗完了,宋安然才發現,趙家狹小,正屋左右各一個耳房,右邊耳房邊上還有間小小的類似雜物房的地方,便沒別的房間了。
原本一家六口人,雖然擠,到底三個房間緊湊着安排,也還能安排下去。可如今來了宋安然姐弟倆,屋子實在是住不下去了。
雜物房原本是大表弟的房間,今晚他已經收拾收拾,搬到堂屋去了,而舅父早就下了門板,舅母鋪好了床,讓他就睡在堂屋。
舅母摸摸宋安傑的頭:“今晚你與我們一起睡,你姐姐睡那裏。”
宋安傑皺着眉頭,固執的牽着宋安然的手:“我與姐姐一起睡。”
舅母頗有些為難,倒不是男女大防,安傑如今年幼,原也不是特別打緊。但那房間實在是狹小,床也格外小,宋安然加上宋安傑一起,晚上連翻個身也不大方便。
宋安然知道這個弟弟雖然年幼,但心思卻重得很,若是離開原本的家,就立刻與他分開,勢必會接受不了。加之舅父舅母的床也不大,兩個大人與小表弟,還加上一個宋安傑,實在是擠了些。
是以最後宋安傑,還是與宋安然一起擠在小屋裏歇息。
與宋安然的淡然不一樣,宋安傑顯然不喜歡這種寄人籬下的感覺,一直到宋安然吹了燈,他還在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拽姐姐的衣裳。
宋安然無意去格外安撫,大人關心孩童是應當,但孩子遲早得自己學着長大。
“安傑,我們有親人了。”
宋安傑并不能理解姐姐所說的有親人是什麽概念,只他累了一天,很快就窩在姐姐懷中沉沉的睡下去。
他睡了,宋安然并不能睡。離開宋家固然值得高興,但趙家的情況很顯然是比她想的還要嚴重。舅父打打零工,舅母忙碌之餘還得紡織繡花。
即便如此,光是給外祖父母看病,所費都不少。看情況從前就捉襟見肘,如今有了他們,怕是更艱難。
她當然不是來當拖油瓶的,總得想到什麽法子,讓舅父舅母有個好營生,解決一家老小的溫飽才是。
這麽想着,第二天宋安然起了個大早。
昨晚太匆忙,早上幫舅母做早飯,宋安然才知道兩個表弟的名字。
舅母姓陳,娘家是鎮上賣酒的,不過荷葉鎮賣酒的不少,陳家也只是普通。
大表弟叫趙竹林,小表弟趙竹川,都是學過幾個字的,可惜趙家沒落之後,他們再不曾有機會拿起紙筆。
舅父趙進最近是在鎮上有名的何員外家裏做工,何員外是鎮上最大的酒商,酒窖足足有七八個兩進的院子那麽大,生意遍布整個大齊,若趕上湛州或者洛城那邊要貨,何家便需要大量的短工。
比如這次,就是聽說洛城商鋪定了一批貨,趙進才得了機會可以進何家做事。
宋安然天真的眨着眼睛:“舅母,您也會釀酒?”
舅母空出手來摸摸她的頭:“傻孩子,舅母知道你的意思,但開酒檔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們……也沒有本錢。”
宋安然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簡單的釀酒技術,也不是什麽特別的地方,即便舅母有手藝,本錢也的确是最大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