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趙安然深吸一口氣:“她是誰。”
陶媽看着坐在一旁生悶氣的趙進, 另一邊淚漣漣的陳氏,不由得也是頭大,只得硬着頭皮說道:“這是我遠房表妹, 姓張, 家裏頭可憐,我才讓她來……”
趙安然瞥了張氏一眼,冷笑一聲:“說好了分店弄了這個多人間的客房,估摸着客人會多些, 需得安排伶俐的老人過來。這人,我看着面生,也不像是個伶俐的。”
陶媽讪笑一聲, 原本她帶着張氏,也發現這張氏幹活不大行,還整日病病弱弱,好似別的漿洗婦人都欺負她一般。
但想着朱家那不能幹活的男人,還有那才四歲的,見了她就讨好笑着的小姑娘, 她就心軟了半截, 尋思着能拉扯就拉扯一把。
這回安然說了, 新客棧這邊忙碌些, 這個月都提一成的月錢。陶媽原是沒打算帶張氏, 畢竟幹活的事情, 不能馬虎。
但不知這張氏是怎麽了,引得趙進答應帶她過來。不僅如此,趙進還責怪她将客棧管理得不好。
張氏跪在地上,偷眼見老爺只顧着生悶氣,而自家的表姐對着一個女娃娃讪笑, 也不知在做什麽,便心下很是着急。
“你便是安然吧,這事兒是我不好,許是這幾日忙碌,我一時頭暈,就……”
趙安然看着周圍其他幾個漿洗婦人,更是冷笑連連:“原是個身體不好的?陶媽,我一向的意思你也清楚,做不了活的,就別安排活兒做,難道我趙家這般缺人手?”
陶媽唯唯諾諾,心中是叫苦不疊。
陳氏這時才開了口:“安然,不是你陶媽的錯,她不過是引薦,當初是我的不是,就不該留這個禍害在家裏頭。”
張氏的眼淚如同不要錢一般,哭喊起來:“夫人這話好沒道理,奴一向認認真真,只不過家裏事多,體力上難免跟不上,夫人作何這般不體諒人?”
趙安然瞥了眼地上的張氏,白蓮花?瞧瞧這話裏話外的意思。等閑的女工,可不敢對自己東家這麽個态度,而且她面上柔弱得很,眼睛一個勁兒瞟的,都是趙進。
不論是為了舅母,還是為了她好不容易做起來的生意,這種攪事精都是留不得的,不必細細磨,直接快刀斬亂麻趕走便是。
趙安然皺起眉毛站起來:“不體諒人?你說得不錯,我趙家是商人,不是善人,體諒人的事情,不該由我家來做。陶媽,你這便帶她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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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媽如今哪裏敢替表妹說半句話?只深恨自己一時心軟,招了這麽個害人精過來。
當下她忙不疊點頭上去拉張氏:“行了,你且快起來,我送你回家。”
張氏想不到,表姐平日在店子裏看着那樣威風,就連老爺夫人也甚是聽她的理,如今竟對着一個小娃娃怕成這樣。
她眼珠子一轉,對着趙進身子一軟:“老爺……”
趙進不自覺看了她一眼,猶豫着說道:“安然,這……”
“舅父這是心疼她?”
趙進臉漲得通紅:“安然,你将你舅父想成什麽人了?”
陳氏激動起來:“想成什麽人?你是什麽人兒,還怨我們把你想成什麽人?現下客棧裏頭,誰人不知她是誰,恨不能都進咱家門了……”
趙進怒道:“你怎的胡說八道?我與她……我與她什麽都沒有,只不過她身子不好,我扶了一把罷了。”
陳氏又道:“扶了一把?一把?怎麽你一去,她就暈,她一暈,你就扶?”
趙安然看着其他漿洗婦人的樣子,便知陳氏說的是真的。她倒是真沒想到,自己那個憨憨舅父,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張氏哭得凄厲:“夫人冤枉,夫人……奴與老爺清清白白,奴……”
一壁說,一雙眼兒一壁往趙進身上瞟。
趙安然撫了撫額,其實不看事情的經過,端看陳氏哭喪着臉,眉頭皺成個川字,又因日常顧着家裏店裏忙個不停,更是節省慣了疏于保養。
而地上那個張氏,二十多歲的模樣,便是哭得雙眼紅腫,依舊梨花帶雨,又本就一副好皮囊,看着便讓人生氣不起來。
細細聞嗅,還能聞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
客棧漿洗的婦人,誰的手不是在水裏泡多了,粗糙不能看,冬季天冷,恨不得都高高腫起。
雖說發了凍瘡的膏藥,但也不過微微緩解罷了,偏這張氏的手沒一點紅腫,還看着格外白嫩些。
這棒打鴛鴦的事情,陳氏只會哭哭啼啼,是做不了多絕的。
趙安然不待她多說,只冷聲道:“舅父是覺得,這客棧的工人,哪個人留不留得,我說了不算是嗎?”
趙進一愣,安然一向乖巧聽話,便是有什麽異議的地方,她也不會如此疾言厲色,這番下來,倒好似格外生氣一般。
陶媽一見不好,急忙上前拉起張氏說道:“你且先走吧,沒得在這裏惹了東家不快……”
張氏哪裏肯走,只哭得凄涼無比:“表姐您也是知道我家裏頭什麽情況,我若是不能做活,我那夫君活不了,我女兒更是……她才四歲啊……”
“噢?”趙安然不等其他人心軟,直接道,“你也記挂着你家裏頭有夫君有女兒要養?緣何不好生幹活,一味想着靠些下三濫的手段?”
張氏還想分辯,趙安然已側頭看向陶媽:“客棧漿洗的活計,是怎麽分配的?”
陶媽一愣,搖頭說着:“之前是你舅母管這事兒,一向是大家合夥兒漿洗的,我接手後,也沒變。”
趙安然點點頭:“從前怎麽樣,我且不提,今日就重新把規則變一變,漿洗的婦人,全都看幹活多寡發錢。”
跟過來的那幾個漿洗婦人,都是陶媽選出最勤快能幹的,聽了這話當即喜不自勝,心裏頭那股子郁氣也全都消散了。
趙安然轉了圈,走到張氏跟前:“凍瘡的藥膏子是要多少,店裏都有,不過藥膏子味道不好聞,她們的手都是一股子難聞的味道。你的手倒格外不同些。”
這話一說,大家夥都紛紛看向張氏的手,果然是白嫩的與旁人不同。
膽大些的婦人,嘴裏便發出冷嗤聲,誰不知道這個張氏仗着是陶大姐的親戚,又入了東家老爺的眼,尋常是能不幹活就不幹活,若說她兩句,還要在那裏啼哭不止,活像誰欺負她一般。
張氏急忙将手縮回袖子裏,臉兒漲得通紅。
這時,門外沖進來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姑娘,一把抱住張氏,仇視的看着趙安然:“不許欺負我娘。”
張氏摟着小姑娘哇哇大哭:“霞兒,我們母女倆的命,可真苦啊……”
哭泣間,大抵是說,張氏一壁要照顧病重癱瘓在床的夫君,還要養育眼前這個幼小的孩兒,還得出門做工,樣樣都是艱難,可不論是工友還是東家,都這樣的不體恤。
趙安然并不惱怒,只淡淡說着:“公平?我這裏不是府衙,斷不了公不公平。倒是我這裏給一樣的銀錢,其他人做雙份的活計,你連半份都做不到,我總得給她們一個公平吧。”
趙進一拍桌子,怒道:“行了,不要吵了,今天新店開張,你們看看這都是什麽事兒?陶姐姐,你這個表妹……安然說得對,我們開門做生意,對工人都是一個态度,不能厚此薄彼,你帶她走吧。”
陶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許久才讷讷點頭:“成……我知道了。”
陳氏也是愣住,驚訝許久,到底是看那小姑娘可憐,回頭包了五兩銀子塞給陶媽。
張氏哭喊着不肯走,趙安然說道:“陶媽,那銀錢是我趙家的,她不走就報官,銀錢也莫要給了。”
張氏聽到這裏,急急忙忙站起來,又委委屈屈看向趙進,然而趙進只撇過眼,沒有一絲要看她的意思。
待張氏帶着女兒出去了,幾個漿洗婦人才叽叽喳喳議論起來,又有着意想勸東家與夫人和好的意思,便處處替趙進開脫,總算是哄得陳氏轉圜了臉色。
“也不怪東家,那女人忒不要臉,見着東家有些身家,自個兒男人又不行了,便起了心思……”
陳氏不愛她們在安然面前瞎說,便岔開話題,仍舊不理趙進,說是要去忙活。
趙安然心中雖然感念趙進是舅父,但到底也嗔怪他心性不堅定,只跟着陳氏要出去。
還是那幾個婦人推推搡搡,迫着趙進要他說軟和話。
趙進臉紅到脖子根,總算是憋出一句:“月兒莫要生我氣了。”
他在人前一向是喊夫人,這一聲“月兒”,将陳氏的臉也說紅了。
趙進又道:“我沒旁的意思,只是看到她,就想起安然她娘……唉,心裏頭老有些後悔,當初若我有能力些,安然她娘哪裏會那般早就去了?”
陳氏忙不疊看向安然,嗔怪道:“安然她娘哪裏像她這樣……”
趙安然笑起來:“是,我娘可不是這樣,我娘被宋元曲抛棄之後,依舊自強不息,一個人撫養我與安傑,靠的都是她一雙手。”
陶媽走進來,聽到這一句,卻是主動來認錯:“安然,這事兒說來說去,還是怪我,我……”
陳氏與趙進這會兒倒一條心,連連說着不怪她,要怪就怪自己。
陶媽嘆道:“流霞那孩子乖巧可憐,我也是不忍心,才将她娘帶到你們面前來的。你們放心,我自己也拿了五兩,加起來與她十兩。往後,我是再不會管她的事兒了。”
流霞?
趙安然如遭雷劈,一把握住陶媽的手:“你說誰?流霞?姓什麽?”
陶媽不明所以,茫然點點頭:“是……我那表妹是個遠房,出了五服的,嫁的夫家姓朱,剛剛那個女娃娃正是她女兒朱流霞。”
……
翠珠心裏頭詫異,到底也只在姐姐銀珠面前嘟囔:“小姐最近奇奇怪怪,天天問我少爺遇到哪些人,左不過是一起的學生還有玩伴……今日又問我,有沒有遇見可愛的小女孩兒。”
對比活潑機靈的翠珠,銀珠老實許多,只拉她一把:“小姐讓做什麽,你做便是了,莫要在外頭胡說。”
翠珠笑嘻嘻:“放心吧,我的嘴嚴着呢,也就跟你說說。姐姐,伺候老太爺老夫人很辛苦吧,你都瘦了,要不要我與小姐說說,跟你換換班?”
銀珠搖搖頭:“小姐安排自有她的道理,老太爺老夫人都是極省事的人,不過是年歲大些,需得精心些罷了。”
不過沒幾天,趙安然找了人牙又買了幾個丫鬟小厮。這一回卻是實打實簽了賣身契的奴仆。
翠珠頗有些不适應,看着面前低眉順眼,一看就是被調.教好的丫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相較而言,在老夫人跟前呆久了的銀珠,卻淡定多了。
趙安然坐在趙老夫人膝前的腳踏上給她捶腿,一壁笑嘻嘻的:“外祖母您先選吧。”
老夫人無奈的看着安然,活了大半輩子,以前家境不錯的時候,也只有一個老媽子燒火做飯,哪裏需得這麽多人伺候?如今安然是拿家裏當大戶人家了。
她知道拗不過,便也不多說:“安然自安排便是了。”
趙安然便看着銀珠翠珠:“選兩個丫鬟一個小厮,伺候外祖父與您,再選兩個小厮,一個跟着竹川,一個跟着安傑。銀珠翠珠,你們選吧。”
銀珠端端正正,很有老夫人身邊大丫鬟的氣度,眼神帶着些淩厲掃了一樣。那些個年幼的奴仆紛紛低下頭,不敢看她。
銀珠點了兩個丫鬟一個小厮,脆聲說道:“手伸出來。”
三個人依言伸出手,還有一個顫顫巍巍,另一個丫鬟見狀忙道:“姐姐,奴婢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原先也是跟着老夫人的……”
銀珠臉皮扯動了下,指着那個發抖的:“你留下,這個不行。”
說話的那個呆愣許久,臉上帶着委屈,并不敢做聲。
銀珠選好了人,帶到安然跟前。
安然也不看那幾個下人,只贊揚的看着銀珠,沖老夫人撒嬌:“外祖母,您看看,銀珠跟着您兩年,越發有大丫鬟的樣子了。”
銀珠臉兒微微一紅,偷眼示意妹妹快選。
翠珠一臉懵懂的模樣,随意指了兩個小厮。安然尋了借口換了其中一個,這事兒便作罷。
人牙将剩下的帶出去,似還聽那說話的丫鬟委屈着嘟囔什麽話。
人都走了,趙老夫人方問:“怎麽突然想起采買奴仆了?”
“原本是因為安傑,我總是不放心他。本想着等他大一點再配個小厮,今日上街見那幾個丫鬟凍得瑟瑟發抖,人牙還非打即罵,我看不過眼,這才……”
強權至上的世代,她并不想當什麽大善人,但總也有心疼旁人的時候。
而且細細想着,買斷的奴仆,卻是比銀珠翠珠這種外頭買的非奴籍的方便些。
只是安然來自現代,多多少少覺得握着人家的賣身契,很沒有人權的樣子。
正胡思亂想着,趙竹林走進來,一臉無語的看了眼祖母,什麽話也沒說,徑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自取了茶水來喝。
趙安然心下好奇,問道:“竹林你不是陪你父親巡店去了嗎?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趙竹林一張臉漲紅了半晌,許久才将事情說了出來。
原來趙進帶着趙竹林去客棧瞧了瞧,又打算順路去陳家酒坊看看的,誰知這路上前進遇見張氏。
那張氏發髻微散着,一襲素服,頭上還別着一朵小白花,身邊帶着的小女兒也是白衣孝服,頭上一圈白色小花。
“這是……她夫君沒了?”
趙竹林忍着心裏頭的惡心,接着講剩下的事兒。原來,這母女二人見着趙進就啼哭不止,趙進本就耳根子軟,聽聞她死了夫君,琢磨着拿些許銀錢與她便罷。
誰知這張氏不止見好就收,接了銀錢就一把抓住趙進的手,還一個勁兒往趙進的懷裏鑽。
趙進那見過這等架勢,得虧趙安傑與趙竹川二人下學了,正好往這兒走,路上這便遇到了。
這趙竹川還沒反應過來,趙安傑已經怒喝一聲,将那張氏連打帶罵從他舅父懷中推了出去。
“羞也不羞?你這等婦人,若是想男人了,便去那種地兒,尋我舅父作甚?”
趙進聽趙安傑說話甚是不堪,便急急忙忙拖着兒子外甥逃回了家。
趙安然愣怔半晌,問道:“你說,是安傑打了張氏那個女人?”
趙竹林點點頭:“我偷偷問過,趙安傑說是他友人教的,掐人最痛的就是腰側的軟肉,還不容易被人發現,他們打架都是這樣。”
趙安然關心的不是這個,只草草問了幾句舅父如何,得知舅父也氣得半死,深恨自己竟拿這種女人與自己的姐姐相較。便也不再理會,尋了由頭去看趙安傑。
趙安傑正在院子裏與虎子還有虎妞說話,手舞足蹈,說的全是舞刀弄槍的事兒。
說的虎子一愣一愣的,虎妞更是崇拜的看着他。
趙安然喚了聲:“安傑。”
趙安傑立刻跑過去,眉眼彎彎喊着:“姐姐,胖大嬸今日将他們帶來陪我玩。”
其實宋家本家對趙家掙了錢,寧願帶着沒什麽關系的田家,也不帶宋家,很是不樂意。還是叔祖說他們當初不要安然與安傑,現下攀個什麽親戚。而宋家到底自诩書香門第,嫌棄趙家成了商戶,便也沒有過多糾纏。
趙安然摸摸安傑的頭,輕聲問:“聽你表哥說,你們今日出去,幫了舅父一回?”
她旁敲側擊想問的,不過是安傑這頭一回見到原女主,到底是個什麽感覺。
趙安傑義憤填膺,說了一大通那婦人多麽可惡,得虧他偷摸摸跟同窗學了些難聽的話,将那婦人羞的掩面痛哭,不然……
趙安然聽着聽着,這一顆心總算是從嗓子眼放到肚子裏頭,張氏總歸是要死的,不清靜也是暫時的,只要安傑沒和原女主攪在一起就好。
只聽趙安傑接着說:“我倒是覺得,那婦人家裏頭的妹妹可憐得緊,小小的年紀,沒了爹,還是這麽個娘……”
趙安然只覺五雷轟頂,恨不能捉起安傑就是一陣怒罵。
……
那之後,張氏許是面皮不夠厚,總算是沒來攪擾。而趙安然覺得若是在安傑面前強調太過了,可能适得其反,便也一直再沒提,只背地裏叮囑翠珠更仔細些。
轉眼就開了春。
趙家店鋪如今是整個荷香縣有名的鋪子,只因去年冬季大雪封路,本就是艱難時候,旁的店不發災財,卻也沒有像趙家鋪子這樣,一壁減價,一壁設計出便宜的客棧床鋪來安頓那些滞留的民衆。
連湛州的知州都專門下了一份表揚信,表彰趙家乃商戶之表率,還親自寫了店名,又讓人摹寫,示意趙家可以挂在各個店鋪門口。
趙安然看舅父舅母都是激動不已,喜氣洋洋的模樣,只無奈的看着那裱框好的匾額。
知州的字,雖則人人誇贊,但其實根本就很一般。趙安然本來是計劃着去尋個大家替鋪子取個好名字,寫一幅好字的,現下也只能作罷。
而鎮上的鎮長如今對趙家也是刮目相看,拉着趙老爺的手說他們趙家雖然與從前不一樣,但也算是另尋了一門出路嘛。
最大的新聞,便是鶴山那位要住在庵堂的貴人,帶着大部隊,浩浩蕩蕩的從洛城來了。
這貴人,自然就是公主了。只是連趙安然也沒想到,公主犯了罪,派頭竟然絲毫不減。光是丫鬟嬷嬷,就已經有二三十人,還不算粗使奴仆護院之類的。
而且,說是公主犯了錯清修,這公主也不落發,也不着素衣,雖不是花團錦簇,衣衫飾物卻也不是鎮上百姓能見到的。
所到之處,官員們皆是跪地相迎。
趙家酒樓地勢甚好,二樓正好可以看到公主的車隊才鎮中通過。
趙安然與幾個相熟的小姐一起雅間裏頭喝茶,也聽聽她們的閑話。
“你們知道吧?這位公主可是個彪悍之人,将家中的夫君當街砍殺了呢。”
“啧啧啧,這麽個兇悍的公主到咱們鎮上,也不知是福還是禍呢。”
“瞎說什麽,皇上下了令,公主只能住在庵堂裏面,出不來,我們自然沒什麽危險。”
“安然,你在想什麽呢?”
趙安然回過神,還沒答話,就聽鎮長的女兒噗嗤笑起來。
“她能想什麽,估摸着是想着,在庵堂附近建一座素食店子呢。”
這些個女兒家,雖然與安然關系不錯,但大抵有些瞧不上她這樣的商戶女,說起話來不甚客氣。
趙安然并不介意,反倒落落大方:“咦,姐姐真是聰明,一下就猜中了我的心思。”
“你真的打算開素食店啊?”
趙安然笑道:“不是打算,是已經開了。就在鶴山腳下,那片地原本就已經買下來,鶴山的工人散了之後,我們家就将它改成素食店了,只是沒有開張。現下已經請好了齋食師傅,所以,各位小姐,我這素食店開張的那日,還請你們去捧場啊。”
如今趙家的身份不一般,這些個小女兒家都是人精,當即紛紛表明一定會喊上家人,一起去給趙家素食鋪子捧場的。
趙安然低着頭看延綿的車隊,最前面那一駕該是公主的,甚是奢華無比,風兒一吹,還能隐約見着裏面珠光寶氣的公主。
緊接着公主車駕的,是一輛樸實的小馬車,若說是嬷嬷們乘坐的,規制上卻也不大像。
許是公主身邊的嬷嬷也不同于旁人吧。
趙安然沒有糾結,心裏頭只有淡淡的失落。她原以為開個素食齋,說不準公主身邊的嬷嬷宮女能光顧一二,萬一對了公主的口味,豈不是更好?結果這個公主帶了這麽多人,顯然是帶上了常用的廚子,哪裏需要她請的師傅班門弄斧?
不過庵堂分了前後,前面是接待香客的,既然有公主坐鎮,香客想必是不會少,店鋪的生意,也不用發愁了。
叫趙安然發呆的,倒不是這些,而是陸玄序。
去年那一別,她再也沒聽到陸玄序的動靜,而靈山那礦産,也再沒聽到絲毫動靜。
湛州知州帶人過來表彰的時候,趙安然還偷偷打聽過陸家的消息,依舊只有陸将軍一家死了多名上将這個舊聞。而陸家內宅,是不是多了位陸三爺,陸家的大夫人是否還活着,這一切,都沒有任何消息。
其實,陸玄序不在,她該是會更安心才對,至少安傑暫時不會想着要更他去從軍。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她會忍不住去擔心。
嗯,一定是因為陸玄序的娘,是個可憐的女人。
趙安然定下心來,對,她本就心軟,見不得女人那樣可悲才會這樣。
公主庵的名字,就叫荷香庵,新的庵堂,除了慕名而來,想一睹公主風采的,就沒什麽人了。
實際上,那些人來了,除了遠遠的看着公主的住所之外,并不接近分毫,甚至連公主身邊的奴仆,也是見不到的。
趙家接觸過一回,是個采買的老婆子,過來相問平素買菜是如何。
趙安然心下好奇,這樣的事情,上頭該是有人安頓好的,緣何要來問他們家。不過她還是示意陳氏主動告知,采買時蔬,一應去公孫居士的農莊便可。
轉頭,趙安然便去了一趟農莊。
公孫居士正愁眉苦臉翻看着秧田裏的幼苗,見安然來了,只招招手,并不像從前那樣起身相迎。
趙安然站在田埂看了許久,她不懂農事,可也知道這秧田裏幹得可以。
“居士怎不引水而至?”
公孫居士無奈的嘆了口氣:“人說瑞雪兆豐年,去年那場雪卻不是什麽好現象,果不其然,開春了到如今,咱們這裏一滴雨都沒下,真不知……”
他低着頭看那些秧苗。
“若甘霖不至,我也不知這些還能撐多久。山上有泉,但引不過來,我只能日日帶着人去擔水,可也遠遠不夠啊。”
這裏沒有引水的器具,只能靠人力,田莊這樣大,種出的糧食輻射面積有好幾個鎮,區區幾十農人擔水,自然是不夠的。
趙安然下意識問了句:“若是挖溝建渠,可能将泉水引過來?”
公孫居士想了想:“這便也是我的疏忽之處,我事農也有五載,竟沒有想過防範而未然。若早早的挖溝建渠,此刻哪裏還有這樣的危機?”
這裏的農人多是一人守着一方田地,靠天吃飯,哪裏會想到若遇天災将如何。也就公孫居士這樣的,才會想将簡單的農事發展到最大化。
其實最該想到這事情的,是官府才會。
按照趙安然的理解,古人一向看重農業,這架空的大齊當也如此才是,怎麽現下看來,這裏的工人,似乎比農人日子舒坦得多?
說話間,一位年輕男人匆匆趕了過來說道:“師父,門外來了個老媽子,說是公主的奴人,被趙家薦過來,想要采買米面時蔬。”
趙安然窘迫着解釋:“他們去問,我便說了可至您這裏采買,之前也沒想到居士您這裏會是這個樣子……”
公孫居士嘆了口氣:“且不說公主樂不樂意要陳糧,便是我這裏的存糧,也是不夠的。”
他一向自信,覺得糧食多存易生蟲,是以整個農莊都沒有多少存糧。
那男子一臉猶豫,看師父從秧田裏出來,甩甩鞋子上半幹的泥,就地坐了,翻出冊子拿起筆,寫寫畫畫起來。不免有些着急,外頭好歹是公主的仆婦,這麽晾着不好吧。
趙安然忙跟了上去,說道:“那是公主的仆人,總不好不理。這事兒也是我不對,不如讓她進來,我好生與她解釋?”
公孫居士這才想起來,外頭有個老媽子等着呢。
他揮一揮手:“叫她進來,我自與她說說。”
那老媽子卻并不如安然想的那樣倨傲,反倒是四下看着,見了居士了面就誇贊起來。
“老奴在洛城便聽過居士的名號,沒成想,居士的農莊竟這般大,真是生機盎然。大齊有居士這樣的能人,将來定能鼎盛而上。”
公孫居士無奈的笑了笑:“可惜讓您白跑一趟了,老夫無能,抵抗不了天災,這春雨一直下不下來,我這秧田都要沒救了。那些個時蔬更不消說。”
老媽子一愣,細細看了一番:“這……沒有陳糧嗎?”
公孫居士應道:“實不相瞞,存糧也只夠我這農莊上下半年的生計,将來還不知如何。公主若是不嫌棄,我可勻出些許……”
言外之意,是他也給不了多少。
老媽子這便為難了,忙問:“即便這一季熬過去了,那下一季呢?”
公孫居士更是發愁,對趙安然說道:“安然,你說的挖溝建渠,我想了想,對我農莊有用,可是其他農戶呢?荷香縣的村鎮那樣多,那麽多靠天吃飯的農人,他們的田地又該如何?”
趙安然問道:“居士,這天氣變化無常,有時候洪災,有時候旱災。若大興土木,洪澇時用大壩擋住洪水,旱時開閘放出洪水……”
公孫居士聽到這裏,深深的看了趙安然一眼,許久才伸手揉揉她的腦袋:“你很聰明,可惜生不逢時……”
……
趙安然與那老媽子一道出來,見老媽子左右為難的模樣,不由勸道:“我那裏還有些餘糧,不說多,庵堂裏一兩月總能顧得上,先分與你。”
老媽子大喜,又覺她一個小孩子,說話未必作數。
趙安然便自報家門:“你且放心,我是趙家女,原也是我薦你們來這裏。再說了,若真是大旱,想來官府也不會真的不管,到時候開場放糧,便都好了。”
出了農莊,趙安然眯着眼看向山上,與老媽子道別:“我還想去一去上頭,看看那泉水如何,是否好引下來。”
第二日,趙安然便發布的停工三日的布告,并呼籲百姓皆去挖渠引水,以備不時之需。而她則帶着所有的夥計一起上山,與公孫居士農莊的農人一起引那山泉之水。
公孫居士情緒并不高,埋頭做事,時不時看看年歲雖小,卻忙得熱火朝天的安然。她的眼裏閃着星光,仿佛充滿無限的希望,那是對未來生活的向往。
趙安然挖累了,在樹蔭下靠坐着,大口大口的飲水,絲毫沒有十來歲少女的扭捏。
公孫居士走到她身邊坐好,問道:“你祖父可好?”
趙安然心內詫異,她時不時會來看望公孫居士,但從沒聽他問過外祖父,這還是頭一回。
她點頭:“身子骨好了許多,不過陰雨天還是會全身難受。”
“我們是原是同窗。”
趙安然笑起來:“可是居士看起來,比我祖父可要年輕多了。”
公孫居士亦是笑:“際遇這種事情,尋常想也想不到。從前他一味勸我莫要入仕,我不肯聽,倒是兜兜轉轉一輩子,才明白,原來他比我睿智得多,也清明得多。”
他嘆了口氣:“不過,你祖父就是看得太清明,反而束縛了他的一生。安然吶,萬事小心自是沒錯,但我還是勸你,若有什麽想法,只管大膽去做,人生短短幾十載,千萬不要辜負。”
趙安然不太懂他的意思,下意識點頭:“我這一生,是絕不會辜負自己的。”
只聽不遠處似有浩浩蕩蕩行路的聲音,公孫居士與趙安然皆回頭去看,卻是一隊尼姑裝束模樣的人,各自扛着農具走了過來。
便有老媽子走到公孫居士面前說道:“公主聽說居士這裏短缺了人手,便帶着咱們荷香庵的尼姑們,一起來幫忙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8-23 11:24:52~2020-08-24 23:49: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咪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