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信封疊得整齊, 裏頭厚厚的一封信,沒有封口,是被拆過看過的。趙安然急不可耐的拆開來, 好幾頁紙, 劉曉峰的字跡幹淨清晰,又似故意寫話得亂七八糟。

而且長篇累牍,密密麻麻寫了一大堆廢話,大抵是說他幼年失恃——恃字寫成了怙, 給劃了一道重新寫,但那怙寫得太過用力,墨汁都要透過紙面, 而劃掉的一筆則輕輕的,不細看甚至都看不出來。

趙安然下意識擡頭看劉夫人,見她面色絲毫不變,不知道是沒看過這封信,還是看了也不介意。

來不及想別的,趙安然耐下性子将那封信走馬觀花的看完, 到了末尾, 總算是有了重點。

說得冠冕堂皇, 什麽男兒志在四方不能只留在家裏守着一隅之地雲雲, 又說什麽他們四員大将出馬, 将要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

後面還有幾句話, 趙安然一看,就認出安傑與竹林的字,是幾個小崽子結義金蘭的話。

趙安然撫了撫額頭,小心翼翼的問:“夫人,三個都是孩子, 劉少爺這……”

只有劉曉峰一個成年男子,這事兒怎麽看,都是劉曉峰忽悠三個孩子的。

劉夫人神色依舊淡淡,絲毫沒有不好意思,押了口茶方道:“三天後,少爺們一定會回來,趙小姐不必擔心。另外,我瞧那書信上有三個孩子的字,卻不知除了趙家少爺,還有哪兩位。”

趙安然遲疑片刻,方道:“我家兩位弟弟都跟着劉少爺走了,還有一位是徐家的小公子。”

劉夫人點點頭回頭示意丫鬟備了禮送去劉家。趙安然心想着,原來這劉夫人并不是不通禮數啊,但是怎麽總是覺得有些奇怪。

正想着,劉夫人回過頭:“我清點過,武館學藝的一共六個孩子,另外那幾家,明日我會派人一一道歉,往後武館不再受學生,改成镖局。”

趙安然心想着第一次見劉曉峰時的情況,不由得有些唏噓,但家中孩兒突然被拐跑了,任誰也遭不住啊。見劉夫人這模樣,她甚至懷疑劉曉峰是不是有拐賣兒童的前科。

劉夫人像是看穿趙安然的心思,竟開始解釋起來:“他一年要跑好幾回,但帶着孩子一起跑,還是頭一回。小時候,他是個乖巧聽話的好孩子,只可惜……你放心吧,三天之內,一定會回來。”

哪怕是說劉曉峰小時候乖巧,劉夫人也沒有多餘的表情,仿佛不是說自家的事情,更仿佛她并不認得劉曉峰,臉上有的只是冷漠。

不過她說錯了,劉曉峰不是三天才回來,第二天他就跑回來了,一起帶回來的,還有徐家公子以及小厮,安傑與竹川卻沒有跟着回來。

趙家得到的,只有兩個孩子歪歪扭扭寫的一封信。陳氏哭成了淚人兒,趙進氣急敗壞,言說要找劉家拼命。

趙安然摩挲着那封信,只覺得心灰意冷,她的弟弟趙安傑,跟在她身邊六年,如同小狗兒一樣依賴她的趙安傑,一聲不吭的跑了,偷偷摸摸跟那個男人跑了。

這些年她的提心吊膽,她的嚴防死守,就好像是個笑話。

安傑十歲跟着陸玄序,書裏是因為他日子過不下去了,是因為他心裏的扭曲與仇恨,這樣的仇恨跟了他一輩子,直到長大後朱流霞的出現……

可是現在,他對她并沒有恨,對宋家別說恨了,連感覺都沒有多少。她自問就算弟弟沒有長成一朵欣欣向榮的小紅花,也絕不會是一朵布滿黑絲的曼陀羅。

可安傑,還是毫不猶豫的跟着陸玄序走了。信裏的什麽宏圖大志,什麽一腔熱血,趙安然不太懂,也不太想懂。

她臉上落下兩行淚,趙進狂暴的聲音立刻停了下來。這個外甥女從不曾在人前哭,上回陳氏說她哭,也大抵是委屈,不像今日,哪怕是他也能看懂她臉上的傷心與孤獨。

趙進握緊了拳,深恨兩個小子不懂事,更氣安傑這孩子才十歲,竟有這樣大的主意。連他都知道,哪怕竹川大了安傑三歲,這倆孩子在一起,安傑的主意遠比竹川大得多。

趙安然落了一回淚,起身向陳氏交代了些許店鋪的事宜,說是要出去一趟。趙竹林擔心不已,言說要跟她一起去,卻被趙安然拒絕了。

馬車裏,趙安然撐着頭疲憊不堪,素錦倒了茶,她也不接,閉着眼睛不知是太久沒休息而眯着了,還是在想事情。素錦不敢打擾,兜自将那茶水潑入角落的桶裏。

趙家一家子都沒什麽頭腦,一味的聽從。書裏趙家幫着宋安傑作惡,從來都是宋安傑吩咐,趙進趙竹林父子倆聽從。比起這樣的父兄,自幼窮苦懶惰,突然得勢的趙竹川,是格外不一樣些。

他毫無頭腦,又不比兄長好歹正經的讀過兩年書,他一身蠻力,被表弟宋安傑拉去做了一支野軍的統領,可不得威風淩淩一番。甚至都沒翻起什麽波浪,就因帶着手底下的人搶劫村落,将一名少女活活□□死,而被陸玄序軍法處置了。

唯一翻起的波浪,就是在宋安傑與陸玄序之間埋下一根刺。宋安傑認為陸玄序小題大做,而陸玄序認為宋安傑枉顧百姓性命,二人漸行漸遠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趙安然閉着眼睛,努力想着書裏的趙竹川的情節。一個普通的小配角,出場都沒怎麽出場,作者對于他根本不舍得浪費筆墨。

不管書裏頭的,至少現在的趙竹川自幼讀書,頑皮了些,是因他是個正常活潑的男孩子。不會視人命如草芥,目前還小,看不出對女人有沒有格外的态度。但就夫子與武學夫子的反饋看來,他還算得上守禮知禮。

沒有那些嚼草根的苦日子,這孩子應當沒有養歪,也沒有恃強淩弱的壞毛病。

到了劉家門前,趙安然的心思已經定下來。她阻止不了安傑,只能由着他去,做不了什麽事兒,不如安靜的接受。

但有些話,她不得不說清楚,偷偷摸摸的走,這算什麽事兒?

劉曉峰頂着一口大缸,兩手各拎着一大桶水,紮着馬步立在院子裏。冬日裏的寒風呼嘯,于他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他只覺得今日格外的熱,日頭格外的毒,曬得他頭暈腦脹。

劉老爺滿面愠色,手裏拎着長鞭站在一旁,無人敢上前,也無人勸阻。

劉夫人領着趙安然過來,簡單的做了介紹,又看了眼劉曉峰,無聲的嘆了口氣:“老爺,既然趙小姐尋過來,且讓她好生問問吧。”

劉老爺也不答話,冷冷的看了劉曉峰一眼,又瞥了趙安然一下,甩了下鞭子轉身走了。

劉夫人淡淡的,若是不細看,都看不出她眼中流露出的一絲心疼。她揚揚手,示意下人趕緊将劉曉峰放下來。

“且先去收拾一番。”

……

素錦心中有些不快,這劉家直接讓小姐來一旁的亭子裏坐着等,可天兒冷,這亭子連個帷幔都沒挂,四通八達,四面八方的冷風呼呼的吹得人耳朵疼。

她的耳朵疼,但她更擔心自家小姐,畢竟小姐一天一夜都沒合過眼——車上那小半時辰的合眼不算的話。

劉夫人的情緒有些不太穩定,急促的說了句:“他胡鬧慣了,從前也沒這樣……”

趙安然無心去挖掘人家的家事,更無意去探究這件事情究竟是劉曉峰錯得多,還是趙安傑錯得多,抑或根本就是陸玄序的錯。

劉曉峰出現的時候,長發還濕漉漉的沒幹。

劉夫人一下子站起來,訓斥的話還沒說出口,又生生咽下去,轉而面無表情說道:“你們談,我還有事。”

沒等她走遠,劉曉峰的鼻子裏就發出一絲不屑的冷哼。回頭見趙安然冷冷的盯着他,忙不疊露出一個讨好的笑容,投降似的舉起雙手。

“不是我,真不是我。趙姐姐,別看你弟弟年紀小,其實他才是哥。”

趙安然不覺得他這哥兒姐兒的玩笑好笑,一雙沒神的雙眼只繼續冷冰冰看着他:“我想見他。”

劉曉峰尴尬一笑:“嘿嘿,這……我也勸過他,他不肯回,他跟他哥都不肯回,我是沒辦法才……”

趙安然打斷他的話:“我不是說安傑,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劉曉峰原本嬉皮笑臉的模樣,漸漸冷了下來,平日那吊兒郎當的樣子也沉靜下來,一眨也不眨的看着趙安然。

素錦沒來由的心裏打鼓,他們說的“他”是誰?怎麽她好像沒有聽說過啊。

趙安然一字一句:“在哪裏,你說,我去找他。”

劉曉峰低着頭沉默許久,才道:“你先回去,我……安排好了自會通知你。”

趙安然手指往桌上敲了敲,細細想了一圈:“你告訴他,如果他就這樣拐跑了我弟弟,我怎麽都不會放過他的。”

這樣的威脅,稱不上威脅,但趙安然篤定的是,陸玄序不會放任她這樣一個普通的少女因為他的作惡而放棄一生。

沒過幾天,素錦捧着那封千斤重的信,小心翼翼避開衆人,送到趙安然跟前,心中如同打鼓一般。她從前在大戶人家家裏頭伺候過,雖說只是個低等的灑掃丫鬟,卻也懂得,這樣的事情等同于私相授受,被人發現了,小姐的名聲可就沒了。

只是她心裏頭的不安沒有影響趙安然分毫,趙安然的臉色平靜無波,幾天來的千思萬想,她已經接受了安傑跑了這個消息。

拿起信的時候,她以為是劉曉峰寫的,打開一看,才發現并不是,那人的字體自成一派,遒勁有力,光是看字,便能覺出,這是個魄力十足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大姨媽造訪,我虛脫了,實在沒力氣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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