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趙安然挑了挑眉, 反問:“我家的事?陸将軍莫非還想聽聽這些年,我是如何将趙家做成這個程度的?依我對陸将軍的了解,似乎對生意上的事情, 也不太感興趣。”

陸玄序聽她語氣裏頭帶着揶揄譏諷, 心裏頭苦笑一聲,時下對商人多有不屑,他從前不也是這樣的嗎?可現在想想,哪裏有資格心高氣傲, 看不起別人,離開陸家之後,他什麽也不是。而她離開了宋家, 卻越過越好。

他搖搖頭,只問:“你有沒有想過回宋家。”

許是他語氣太過溫和,趙安然手按在桌上,目光冰冷,如同炸了毛的貓一樣,防備又不可思議的看向他。

陸玄序被她這樣的目光吓了一跳, 反應過來忙安撫:“我并非是勸你回去, 只是問一問你的意思……不過, 看你的樣子, 并不打算回宋家。”

趙安然斂下眉眼, 連她自己都不明白, 在外人面前輕而易舉隐藏的情緒,為什麽在陸玄序面前,瞬間就土崩瓦解。

她端起冷掉的茶水飲了一口,讓自己冷靜下來,方道:“陸大人說錯了, 我姓趙,我娘姓趙,我沒有爹爹,我的戶籍上寫得清清楚楚,生父不詳,哪裏來的父族?”

陸玄序若有所思:“你這麽想,可有的人不這麽想,趙安然,你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一無所有,帶着弟弟連日子也過不下去的孤女,而是一個手握重金,在湛州乃至整個大齊都為人知曉的趙家女。”

趙安然猛地擡頭看他,見他緩緩點頭,她終于明白這裏頭的意思。難怪史夫人會說那樣的話,她原本以為是宋元曲或者林秋萱怕她顯露人前,被人知道宋家的那些破爛事兒。可現下看來,并不是這樣。

宋元曲這人,書裏頭且不提,就現在她了解的信息,是個自私自利,為了前途利益可以不要原配妻兒的男人。若說他對林秋萱多麽癡情,她可不信,對權利金錢的癡情倒是真的。

而如今他有了權利,卻沒什麽金錢——林秋萱作為公主的女兒,自是會有大筆的嫁妝,但那嫁妝是林秋萱的,可以給他用,卻未必肯給宋家用,否則為何他們離開宋家的時候,宋元曲已經娶了林秋萱,生了一對兒女,宋家卻依舊一貧如洗?

當宋元曲聽說當初他不要的那個長女如今已經長大,且開了這樣多的店鋪,有了足以供養整個宋家的金錢,他自然會有想法。

宋元曲這麽想,林秋萱卻未必。一對威脅她兒女地位的姐弟,一個會讓她成為洛城笑話的商戶女,她怎麽肯接受?

所以史夫人并不是替宋元曲傳話,而是替林秋萱,這時候傳話只是要她收斂點,莫要行商,老老實實當個小老百姓,日子緊巴巴過着就行。若她不聽話……

趙安然心內冷笑,一對自私的夫妻,她憑什麽要他們如願?

陸玄序平日是冷情的,從不多話。可此刻見面前少女的臉色陰沉的可怕,他沒來由一陣慌亂,壓低聲音又道:“你生父……”

趙安然毫不猶豫打斷他的話:“我生父不詳。”

陸玄序哽了哽,話語在喉頭之中轉了又轉,就是出不了口。

趙安然閉着眼睛,手指有節奏的敲着桌面,是她心情浮躁的時候,慣有的姿勢。而這敲擊聲,一下一下砸在陸玄序心口,砸得他難受。

敲了一會兒,趙安然似乎想通了,睜開眼認認真真看着陸玄序:“陸将軍,你知道嗎,這些年我拼命掙回來的家産,是我的,是趙家的,與宋家沒有絲毫關系。将來假如我出了事,這些是會留給趙安傑,若有人心懷不軌,想把這些我拼了命掙來的東西交給別人……”

她磨了磨牙齒,話鋒一轉:“我自然知道趙家不會貪圖分毫,但他們守不住,我若是死了,這些全都會被那狼心狗肺的一家子給拿走。所以,我怎麽能死?我死也死得無法安心啊。”

素錦心下大吓,她着實不明白,這說着說着,自家小姐怎麽說到死頭上?誰要她死了?這是什麽意思?

陸玄序一眨不眨的看着趙安然的眼睛,那裏面有堅強又堅持又濃濃的恨。是啊,她做事不可能沒有後顧之憂,因為她若倒下了,趙家連家産都守不住,宋元曲那老賊會盡數拿走,拿去給宋家人,拿去給宋家那個小兒子宋安辰。

他的哥哥知不知道,拼命掙來的東西,不是他這個不聽話最叫哥哥頭疼的家夥得到了,而是被另一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野小子拿去。若是哥哥知道,他真的能安心,能瞑目嗎?

更深露重,只這一間屋子早早燃了炭,雖說不夠暖和,到底也能熬下去。兩個人坐在椅子上,相對無言坐了一夜,清晨的時候,炭火已經燃盡了,凍得人腳指頭都沒了知覺。

陸玄序站起來的時候一個踉跄,險些跌倒,幸而扶住桌角堪堪站穩了。這時外面那個裝作車夫的随從輕聲推門進來,将他扶了出去。

朦胧的晨光之中,素錦瞧見這男人的背上有已經凝固的血漬,她下意識的将小姐摟緊了些,小姐微涼的手伸出來,握住她的手。

陸玄序聽得這細小的動靜,回頭看了她們一眼,輕聲說着:“吵醒你們了?”

趙安然輕聲說着:“天兒冷,也只迷迷糊糊眯了下,沒睡着醒得早,與将軍無關。将軍這樣早就要走了?”

陸玄序點點頭,沉默下來,一直走到門口才又開了口:“趙安然,謝謝你昨夜的話。”

趙安然疑惑的擡頭:“我昨夜說了什麽?”

“我的東西,絕不會拱手讓人。”

陸玄序走了,還将随從留下,讓他趁着清晨人少,趕緊送趙安然回去。索性南郊也有趙家的商鋪,倒也方便。

銀珠是早早的候在客棧門前,見了趙安然回來,立刻迎上去,關切的四下打量,沒瞧見趙安傑,臉上露出些失望神色,很快又按下心思,低聲說着:“小姐可凍着了?我讓翠珠燒好了水,小姐快去洗洗。素錦,你也快去。”

趙安然窩在澡盆裏,銀珠給她洗一頭長發。古代這一點最不好,不作興理發,她現在養得好,一頭頭發沉甸甸的,洗頭都是個麻煩事兒。

其實她私下抱怨過,左右她沒有爹,娘也沒了,剪個頭發不算什麽。陳氏被她的話吓到了,頭一回斥責她,說什麽如今到了趙家,就是趙家女兒,不許胡鬧。

不胡鬧就不胡鬧吧,好在這裏的污染不嚴重,十天半個月不洗頭,頭發也不油。

頭油?趙安然眼睛一亮。

這裏的人可能嫌頭發太多太蓬松,都喜歡把頭發弄得服服帖帖貼在頭皮上。但是沒有專門的頭油,有錢一點的夫人嬷嬷丫鬟們,都是用普通的油,老百姓們就喜歡在買豬肉的時候多摸一把抹在頭上。

因此靠的近了,各個都是一股子豬肉味。

趙安然摩挲着浴桶邊上的花紋,各種香味的頭油也能安排一下,這東西肯定能火。

銀珠翠珠忙了半個時辰,總算将趙安然的頭發絞幹了,銀珠喂了姜湯給她,服侍她睡了,才輕手輕腳出去,喊了小厮過來,給家裏頭遞了話。

回頭一上樓,還沒推門就聽見翠珠小聲問:“沒帶回少爺?你們昨日見的不是少爺?那是誰?你說呀,旁人不能說,難道我也不可以嗎?我從前可是……”

素錦打斷她的話:“我困了,翠珠你陪着銀珠去美容室吧,那邊忙碌,小姐多少日沒去了,你們多留心些。”

翠珠不依不饒:“你告訴我了我就去。”

銀珠推開門,狠狠的瞪了翠珠一眼:“讓你幹活,你怎麽那麽多話?素錦也沒休息好,你還在這裏纏着她。”

翠珠立刻如同鹌鹑樣兒,立在一旁不敢做聲。

趙安然的睡夢裏全是夢,死死纏繞着她。

夢裏的安傑是漸漸長大,乖乖巧巧的手握□□——書裏頭宋安傑的武器,就是一把銀環槍,那槍頭赤紅,隐隐似有血跡,與容貌昳麗的安傑着實不大相配。

安傑立在那裏:“姐姐你為何要做妓.子?姐姐……”

趙安然張嘴說沒有,我沒有,然而她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反而有另一種奇怪的聲音,嬌媚之中帶着誘惑的語氣。

“我何嘗是自願的,若不是為了你,我寧願去死。”

安傑臉色大變,握槍的手青筋直冒,他怒聲喝道:“為了我?所有人都是為了我!他們說,我娘死是為了我,你說你做這種事是為了我。可是,我好過嗎?我不稀罕,我統統都不稀罕。你們都去死,你們為什麽不去死?”

趙安然感覺心中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她張大嘴巴,睜大了眼睛,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安傑掄起那把銀槍,對着她刺了過來。

趙安然不知那柄槍有沒有刺進她的胸膛,她只感覺腹痛難忍,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再睜眼,已經換了個地方,鋪天蓋地都是紅色,紅色的帷幔,紅色的床幔,連她身上的衣裳都是鮮紅鮮紅的。

她虛弱的躺在安傑的懷中,她看見安傑再哭,她伸出手,撫摸安傑的臉,她聽到自己喃喃:“安傑別怕,姐姐在……”

她看見自己的手緩緩指向房間角落裏的妝臺,那裏擱着一只小小的箱子。

然而安傑并沒有看她的手勢,只哭得更厲害,他一雙手握得死緊:“你怎麽能死?你怎麽能丢下我一個人?”

趙安然又看見安傑将她輕輕放下,在她額上印了個吻,再起身時,臉上的怒容與傷心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冷漠,比冰比鐵還要讓人難受的冷漠。

她想喊他,卻怎麽,也沒辦法喊出聲。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還有一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