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楚晏河盯着楚霁的背影,仿佛那不是他的兒子,而是他的債主,他的仇家,氣得身體都有些發抖。
等楚霁的背影消失在二樓的拐角,楚晏河才咬着牙,低聲恨恨地說:“養兒讨債!”可自己的親兒子,無論怎麽生氣,可還不是得受着?誰讓生下人家了呢?楚晏河最終還是嘆着氣,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江姝妤撥了撥餐盤裏的食物,輕聲道:“小霁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有口無心,別氣了,吃飯吧,晏河。”
“有口無心?”楚晏河冷哼了一聲,“他有口無心?我看他心眼多着呢!當初我怎麽就生養了這麽個兒子”
一句話沒說完,本來已經不見人影的楚霁,突然又出現在二樓拐角那裏。他低着頭向下面的餐廳瞥過去,冷冷地諷刺道:“不用後悔生了我這麽一個,你外面有多少私生子私生女,自己心裏清楚。大可把他們連人帶母接進來,家裏也熱鬧。”
楚霁的嘴是真毒,頂得楚晏河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的眼神又鄙夷又不屑,掃了楚晏河一眼之後,這才真的回了自己的房間。
走到門口的時候,楚霁下意識去看自己房間對門的那間房。深褐色的烤漆浮雕樣式的房門緊閉着,房門上浮凸起來的邊角難以清潔的細微處還落着些灰塵,明顯這間房都好久沒人打開過了。
一時間,楚霁盯着那扇門,思緒散開,飄回十幾年前,想起第一次見到祁霖的時候。
那時候,他媽媽剛去世不久,而那時候,祁霖她媽剛和她爸離了婚。
那一年,祁霖和楚霁都在念初二。十四歲的祁霖,還長着一張相當稚嫩的臉,被江姝妤照顧得很好,白白嫩嫩的小姑娘,神情裏,卻帶着一股與世俗格格不入的清高。
就像一棵小小的的樹苗,長在了一群一模一樣的小草中間,顯得那麽特別,遲早要拔尖,變成一棵參天的巨樹的。
楚霁也說不清楚,為什麽自己見到祁霖的第一眼,就會産生這樣強烈的,直覺一般的念頭。他突然想起了不久前,才見過的祁霖。她倚在網吧門口,歪着頭抽着煙,側臉削瘦的模樣。
他心中那棵奇特的樹,掉光了葉子,枯萎了,長成了一棵嶙峋的怪樹。
打開自己房間的門,他今天臨時回來,家裏的保潔阿姨剛收拾過,空氣裏陳灰的味道還沒有散完。房間裏面楚霁自己的東西不多,基本都是些以前看的書,絕大多數的東西,還是他媽媽之前用過的遺物,都是楚霁從父母之前的卧室拿出來的——他爸和祁霖她媽再婚之後,他媽媽用過的這些東西,都是要扔棄掉的。
這冷冰冰的世界就是這樣,有時候你珍貴得不得了的東西,別人就是棄之如敝屐。
床頭櫃上,扣着楚霁媽媽的一張單身像,楚霁蹲在那裏,把那張相框翻起來,指腹抹過玻璃鏡面上的那一層浮灰。
那是楚霁的媽媽生前拍過的一套民國主題寫真裏的一張照片。照片裏的母親,那麽年輕,那麽漂亮,長長的白紗蓬裙,戴着白紗邊的女士小禮帽,就像民國時期,那些大資本家裏,讀着女校的時髦小姐。
楚霁拖過行李箱,開始收拾東西。他要把他媽媽的這些東西全部都帶走,因為把它們留在這個家裏,他媽媽大概也會覺得很惡心吧。
樓下的餐廳裏,離開的楚霁已經将一頓晚餐弄得很不愉快,楚晏河堵着氣,完全吃不下去,江姝妤也停下了筷子,默默陪着他。
這時候,房門鈴響動,陶媽從廚房出來,去開了門。
她打開門之後,看到門口站着的人,愣了十幾秒,才反應過來,表情驚訝地舒展開。
祁霖抿了抿嘴:“我我媽她在嗎?”
陶媽忙點着頭:“快!快進來!我去給你叫太太!”她一邊折身去餐廳,一邊喊着,“太太,太太!小霖回來了!”
陶媽的嗓門很大,樓上樓下幾乎都能聽到她的聲音。
江姝妤先是一愣,然後瞬間便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急急忙忙沖出餐廳,好像怕晚了一秒,人就像幾年前一樣,又一聲不吭消失掉。
楚晏河也分外驚訝,跟着從餐廳裏出來。
陶媽看祁霖沒跟着進門來,又轉回頭向她招手,極力請她進家裏來。
“不用了,我跟她說幾句話就走。”祁霖站在門口的擦腳墊上,像是身前不到半米的那個門檻,便是一道絕對不能跨越的天塹,只要她跨進去,就會擾亂所有人的生活。
很快,江姝妤和楚晏河,就一起出現在了祁霖的視線中。看到楚晏河的時候,祁霖稍微有些不自在。她本想向江姝妤借了錢就走,日後再慢慢還上,最好別讓楚晏河知道。畢竟說句不中聽的話,楚晏河雖然和她媽媽結了婚,可她祁霖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外姓人,總歸是寄人籬下。雖然十幾萬楚晏河未必放在眼裏,可讓江姝妤拿着他們楚家的錢來救濟祁霖和她爸爸,沒有這樣的道理。
一瞬間,祁霖想過到底要不要再向江姝妤張這個口借錢,可她又想到正躺在醫院的老爸。她一個人倒是怎麽都沒有關系,可留下她爸要怎麽辦?她不能不管。
不過今天楚晏河在家也好,那就把話明說開,也省得日後楚晏河因為這件事心裏不痛快,為難她媽媽。
江姝妤一見門口站着的祁霖,眼圈立刻就紅了,沖過來狠狠捶了祁霖兩下,又一把把她抱進懷裏,眼淚刷地決堤而下,哭着說:“你這幾年哪去了啊!你還曉得回來!還曉得有我這個媽!”
楚晏河站在江姝妤身後,說:“讓孩子先進來再說話”他也有好多年沒有見過祁霖,神情裏帶着顯而易見的的生疏和一絲尴尬。
祁霖察覺到了彼此之間不自在的氛圍,不着痕跡掙開了江姝妤的懷抱,淡淡叫了一聲人:“楚叔叔。有點急事,一會兒馬上就得走。”她便直接開門見山地說出了自己這一次過來的目的,“您能借我二十萬嗎?五年之內我一定還給您。”
她直接越過了她媽媽江姝妤,畢竟楚家說了算的,還是楚晏河。
江姝妤幾年沒見祁霖,而祁霖一回來,張口第一句話就是借錢,她便以為出了什麽事,忙詢問道:“怎麽了?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祁霖頓了頓:“我爸出來了,以前欠了債,現在那群人來找他要。”
江姝妤沉默下來,她轉頭看了楚晏河一眼。
楚晏河只是“哦”了一聲,然後便說:“我去給你寫張支票,錢就不用還了,就當叔叔”
這時候楚霁拖着行李箱從樓梯上走下來,冷聲道:“為什麽不用還?她是楚家的什麽人?拿了楚家的錢不用還?”
祁霖聽到這個聲音,整個人明顯懵了一瞬。
她緩緩擡起頭,對上了楚霁掩飾不住仇視的眼睛。
原來他已經從國外回來了啊。
楚晏河聽到楚霁夾槍帶棒的說話,火氣又上來了,吼道:“她是你阿姨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女兒,你說她是楚家的什麽人!”
祁霖看着楚霁的眼睛,聽到他說:“你的女兒?你問問她,看她認不認你。”
還是十幾年前的老樣子,外人面前少言寡語的人,一到她面前,嘴巴就惡毒得要命。
又幼稚又無聊。
祁霖收回了視線,盯着自己的腳尖。
而楚霁,則是把行李箱放到了一旁,坐在沙發上,面向朝着門口,看着他們三個人,好像在看一場即将開演的大戲。
楚晏河惡狠狠瞪了楚霁一眼,眼神中滿含着警告,又和顏悅色和祁霖說:“你等一下,叔叔去給你拿支票。”
等楚晏河上樓去了,江姝妤在楚霁帶着憤怒情緒的視線中,左右為難。她低聲,恨鐵不成鋼地對着祁霖說:“你爸欠下的債,憑什麽你給他還?十幾年了他還是不長進,不但害苦了自己,如今還要拖着你害你嗎!你乖一點,別倔,聽媽的話,他的事情,你再別管了”
祁霖突然擡起頭看她,目光越來越涼。她開了口,輕聲道:“他是我爸,你能不管他,但是我不能。”
江姝妤見祁霖又倔起來,便把她拉到門外,離開了楚霁的視線,她才悄聲說:“把你的聯系方式和賬號告訴媽媽,回頭媽媽給你錢。今天你也看到了,楚霁在家,別讓你楚叔叔為難”
祁霖掙開了她的手,說:“也叫你為難了,真的對不住。你就當我今天沒來過吧。”
她說完,轉身就走,越走越快,頭也不回。
江姝妤一下沒抓住她,忙跑上去扯,還是沒追到,等她跑到大門口,祁霖的人影都快消失在視線裏了。她大聲喊:“祁霖!你給我站住!祁霖!”
聽到江姝妤的喊聲,取了支票下來的楚晏河也快步追出門外,哪裏還再能見到祁霖的影子。
“小霖人呢?”
看完好戲的楚霁站起來,提起了自己的行李箱,簡直想為祁霖拍手叫好!他心滿意足,越過又哭起來的江姝妤,把行李箱放進車裏的後備箱,連招呼也沒打,自行開着車,出了楚家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