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祁霖從別墅那邊出來,沿着路往下走。
夏夜的星空澄澈明淨,只是祁霖的世界看不到星光而已。腳下的路,像是一條不知道通往何處的深淵,漫長又孤獨。
祁霖攏緊了身上的單衫,那一層薄薄的布料,完全沒有一絲用處。她的整個脊背,像是被冰刀刮過,完全是發涼的。
兩手空空,白來一趟。有時候,清高的臭毛病,還真是要人命。
祁霖把冰涼的手指探進單薄外套的衣兜裏,摸了兩把,才想起來,最後的一根煙,已經在上來之前抽完了。
腳步一頓,她就那麽怔怔地停在當路,像是個迷路的人,突然不知道該往哪裏走。
良久——她聽到了身後刺耳的鳴笛聲。車的遠光燈将前路探照得一片雪白。
祁霖不适應地眯起了眼睛,回過頭看到,就在她身後,停着一輛從山上下來的車。
逆着光,祁霖看不清那是一輛什麽車,也看不到車裏的人是誰。
大概是被她擋了路吧,車主一直在狂按着喇叭,能明顯從毫無規則刺耳的鳴笛聲裏,聽出對方的不滿和暴躁。
祁霖往路邊挪過去,把整條路讓出來。
避開了遠光燈的直射,祁霖才勉強看清楚身後的這輛車的樣式,是一輛白色的b。
她讓開了路,那輛車卻沒有要走的意思。車窗搖下來,祁霖看到了楚霁那張冷冰冰的臉。他不耐煩地皺着眉,眼風掃過來,看着祁霖,像是在看一件廢品。
“上來!”語氣裏,都是滿滿的不耐煩和嫌棄。
祁霖瞥了他一眼,卻沒有理他,沿着路邊,繼續往曙山花園的大門口方向走。
楚霁立刻就炸了:“祁霖你不上來信不信我撞死你?”那模樣,已經像是一個完全喪失了理智的瘋子。
剛走了幾步的祁霖猛地折身回來,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一把揪住楚霁的衣領,把他像拎雞崽子一樣扯到跟前,抵着他的鼻尖,滿眼陰戾的狠意。
“楚霁。”她叫了他的名字,“你是不是忘了我祁霖曾經是個什麽樣的人?”
楚霁怎麽會忘了,在市一中的時候,祁霖是個打架多厲害的狠人。有一次,她把一個惹她的男生腦袋都敲破了。
她說,“我在我媽面前脾氣好,不代表我在別人面前脾氣也好。以前我忍你讓你,只是看在我媽和你爸面子上,要不然你以為你算個什麽東西?”
“煞筆。”她冷冷的,沒有表情地對他吐出這兩個字,然後像甩破布袋子一樣,把楚霁扔回駕駛座上,打開車門,踹了一腳把車門踢開,邁腿便要下去。
楚霁懵了幾秒——這是他頭次被祁霖扯着衣領抵着鼻子罵,就像曾經惹到她的那些人一樣,還可能會被祁霖按在地上打一頓。但是祁霖這回還是沒有打他,他曾經惹過她那麽多次,蹬鼻子上臉,變本加厲,可她卻從來都沒有反應,像一頭沉睡中的懶洋洋的獅子。而這一次,獅子睜開了眼睛,沖着他亮出了獠牙。
她對着他冷淡地說着煞筆的樣子,讓楚霁想起在高二的那一年,她當着全校師生的面,撕掉了道歉的稿子,表情又清高又倔強,擲地有聲地說——辣雞不配讓我道歉。
那一瞬間,楚霁好像看到,自己心裏,那顆長了刺的枯樹,似乎要活過來了。
楚霁竟然覺得有一絲絲興奮。他想看更多祁霖被他激怒的反應,代表着她還沒有完全變成一具行屍走肉的,活着的反應。
“你需要錢是吧?我可以給你!”
祁霖離開的腳步一下停住了。她明白,這可能是她能借到那麽多錢的最後一個機會。
她回過頭來,看到楚霁目視着前方,調整着被揪歪的領帶,線條流暢漂亮的喉結微微滾動。
祁霖不會天真地以為,楚霁會好心到給她做慈善——畢竟那麽讨厭她的一個人,只是想借這件事來拿捏她吧。
“什麽條件?”可是他誘惑着她的東西,恰恰是她現在急需的,就算知道是陷阱,她也是要跳一下試試的。
“上車再說。”楚霁把手剎拉起,挂好了檔,好似篤定,祁霖絕對會上他的車。
祁霖看着車窗外急速晃過的黑影,還有遠處越來越熟悉的燈光,是z大北門。
楚霁直接把車開進北門這邊的z大學苑小區裏,停在一棟白牆紅瓦的單層小別墅前。他取了後備箱的行李,打開門,讓祁霖跟着他進去。
把行李箱放到裏屋,楚霁再出來的時候,手裏抱着一個超薄筆記本電腦。他戴上細邊黑框眼鏡,打開了電腦文檔,敲下四個字。
婚前協議。
然後一條一條地飛快補充好不平等條款,說:“我給你三十萬,買你兩年。”
祁霖看到了他正在打的那些一言難盡的條款,眯了眯眼睛:“什麽意思?”
“意思不夠明顯麽?”楚霁嗤了一聲,“就是這兩年裏,你所有的時間,都屬于我,必須随叫随到,我讓你幹什麽,你就給我幹什麽。難不成你還以為我真的想和你結婚?”
這下,祁霖懂他的意思了。其實那些條款,就是一份賣身契,婚前協議只是個幌子,好讓它有幾分法律效力而已。
“可以。”祁霖很爽快,這筆買賣她并不虧,一年十五萬,就當接了一份一個月一萬兩千五的高薪工作,辛苦點也是應該的,就算當全職保姆,她也認了,值。
“婚前協議沒必要,直接簽全職保姆合同吧。”祁霖說。
“我需要的不止是保姆。”楚霁擡頭看了祁霖一眼,突然問她,“你說我把結婚證拿到你媽面前,你媽會是什麽表情?”
祁霖低下頭,盯着他的眼睛。
“楚霁,這就是你的報複嗎?”
楚霁卻只自顧自說着:“哥哥娶了妹妹,算亂口倫的吧。你說你媽和我爸會不會被氣死?”
祁霖冷眼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個瘋子。
今晚的楚霁反常地話多。
而且,這個煞筆,他們只是法律關系上的拟制血親關系而已,又沒有真的血緣關系,《婚姻法》都是允許繼兄妹結婚的,亂哪門子的倫。
楚霁突然安靜了下來。好像發洩掉壓力的皮球,整個人都松垮掉了。
“祁霖,我想跟你結婚。”他的聲音有些飄,聽不出情緒,而他人也只是看着電腦的屏幕,并沒有回頭去看祁霖的表情。
“無所謂,你開心就好。”祁霖突然想抽煙,煙瘾上來,她顯得有些煩躁,“我只想盡快拿到錢,其他随你。你喜歡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明天就去辦結婚證吧。”
“可以。”祁霖站起來,“明天我來找你,辦完證你把錢給我。”她好像只是在和他說着一筆錢貨兩訖的生意,那樣尋常的語氣。
電腦連上小型打印機,兩張婚前協議打印出來,楚霁抽過那兩張紙,遞給她:“簽了。”
祁霖簽完字,要出門離開,楚霁站起來,問她:“你去哪?”
“我現在,還沒賣給你吧?”祁霖睨了他一眼,“去哪裏你管不着吧。”
楚霁就眼睜睜看着她去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買了包煙,站在那邊的路燈下開始吞雲吐霧。很快,她的腳邊就多了四五個煙頭。她抽煙抽得很兇,微微垂着頭,火星在指尖明滅。
直到抽完了,祁霖才把手插回衣兜裏,慢騰騰地往自己家裏走回去。
楚霁在自己的窗口站了很久,直到看到小區門口那間便利店都要關門了,他才出去,在便利店關門之前,買了整整一大桶各種口味的棒棒糖。
看到祁霖抽煙的時候,他就特別想沖過去把她嘴裏的煙奪下來掐滅,然後給她嘴裏塞個棒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