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我也不知道,就那麽沖進去了

最壞的設想,是君衍之先把賀靈抓起來,再假裝給段軒療傷,順便要他的命。文荊前些日子雲游去了,否則君衍之說不定也會把他給抓起來。

趕緊去看看,千萬別釀成大禍!

文荊向空中一躍。

柳阡陌愣了一下,在他身後喊道:“你怎麽現在就去?你君師兄還在忙!”

文荊等不及他說完,一溜煙跑了。

柳阡陌恨恨地追上去,低聲道:“不過是一個多月沒見,也不用急成這副樣子!”

文荊抹了一下額頭,急得渾身起了一層熱汗。

他剛剛沐浴,也沒來得及整理濕透的頭發,身上只穿了一套薄薄的白色亵衣,濕漉漉地貼在身上。文荊平時練劍良多,身材不差,那亵衣有些透亮,一身緊繃勻稱的肌肉便明顯了。

文荊心急火燎地站在段軒門外一聽,根本什麽聲音也沒有。他等不及了,将門一踢激動道:“師兄且慢!你聽我說!”

房間裏,四道目光立即向他射來。

君衍之像尋常一樣,一身樸素的青衣青帶,端坐在床邊一張木椅上,淡然沒有表情。即便文荊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他也沒有露出一點情緒,仿佛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冷靜地望着他。緊接着,那兩道目光若無其事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皺眉移向一旁。

文荊心中酸甜苦辣一起湧上來,卻不敢看他,強行望向床上半坐的段軒,微微張開了嘴。

段軒不但沒事,還清醒了!君衍之沒有對他下手……

段軒的臉色蒼白,似乎病得厲害,神色卻冷硬陰沉,利劍一樣的目光望着他。

“不敲門就闖進來,有什麽事?”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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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阡陌低着頭走進來,小聲道:“師父別生氣,師弟在外雲游一個多月剛回來,興許是很久沒有見……師父和君師弟了,想得厲害,才急了些。”

文荊不敢想象君衍之在想什麽,低頭:“……”

段軒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些:“衍之,我已經沒有大礙,你辛苦了兩日,先回去休息吧。”

“弟子告退。”

君衍之也沒有再說什麽,更沒有看文荊,帶着一陣清風走出了房門。

文荊怵在原地,聞着熟悉的、淡淡的草木清香,想追上去又不敢,苦澀地心中哀嘆。兩個月前把君衍之差點殺了,想出去尋找《五行歸元劍法》讨他的好,又不小心把他家傳的傳承弄成了殘缺品,他現在有什麽臉見他呀?

“你去哪裏雲游了?”段軒緩緩問道。

文荊低着頭道:“去南部紅楓教走了一趟。”他見段軒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麽,又小心問道:“師父,弟子在路上聽說一件事,心裏覺得古怪,想問一問師父。”

“什麽事?”

“師父有沒有聽說過十幾年前,恒陽宮滅門一案?”

段軒皺眉望着他:“你們一個兩個怎麽了?怎麽都問我恒陽宮的事?”

文荊一呆:“……誰問了?”剛說完,腦袋卻又轉過彎來,輕聲道:“君師兄剛才也問了?”

段軒低頭出了一會兒神,似乎憶起了不願回想的往事,良久才道:“恒陽宮的事我不清楚。”

“恒陽宮出事那段時候,師父聽說了些什麽?”文荊不甘心地追問。

段軒的聲音嚴厲起來:“我說過,恒陽宮的事我不清楚,那時候我什麽也沒聽說。”

文荊心中怪異。恒陽宮那麽大的事,将整個竹風國鬧得風風雨雨,就算段軒孤陋寡聞,也一定聽聞了一些消息,怎麽可能什麽也不知道?

“師父那時候在閉關?”文荊硬着頭皮,打破砂鍋問到底。

段軒冷冷地望着他:“你到底問我這些做什麽?”

文荊垂下頭,小聲道:“弟子出門遠行之時,路上聽人說當年恒陽宮一案有些蹊跷,便有點……好奇。我想到師父當年應該聽說了一些,便想随便問問。”

“你聽說了什麽?”柳阡陌在他身後問道。

“弟子聽說,恒陽宮一案不是當年的雲少儀做的,是被人陷害。”

段軒皺了皺眉:“……那又與你何幹?”

文荊啞然,過一會兒才道:“……好奇。”

段軒冷冰冰地說:“有這些心思多管閑事,為什麽不好好練劍?”他望着窗外似乎不想再多說,淡淡道:“你出去吧,別再拿這件事煩我。”

·

段軒的樣子不像撒謊,但是又絕對隐瞞着事情,神色非常怪異。文荊思來想去,完全猜不到當年發生了什麽,恨不得去同君衍之讨論一下。

他既然向段軒問起當年恒陽宮的事,說不定也想着手調查一番……

到底要不要去找君衍之呢?見了面又該說什麽?

如今他正在氣頭上,肯定不想同自己說話……

文荊苦惱地想了半天,心道就算主動問候一下傷口,也算不上冒犯他吧,被砍一劍就砍一劍,至少像個男人一樣讓他出氣,總比當個縮頭烏龜強。他順手抱起正在地上啃果子的大龜,“呼”地一下飛了出去。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

遠遠地傳來铿铿锵锵的打鬥聲,石頭崩裂、群鳥亂鳴,還時不時傳來悶哼和呼叫。柳阡陌氣得聲音都破了:“你們兩個給我停下來!不許打架!賀靈,君衍之,你們聽到沒有?!”

文荊吓得三魂掉了兩魂半,怎麽二師兄回來了?

他現在跟君衍之打架,豈不是要露餡?還嫌事情不夠亂嗎!

“賀靈,衍之打不過你!你要把他給殺了!”柳阡陌的聲音顫抖,氣得臉色蒼白,幾乎要破口大罵。

賀靈頭發散亂,臉上生出了胡渣,身上白色的衣服有些髒亂不整,臉色鐵青地向君衍之發出一陣狂暴的攻擊,似乎已經惱恨得發瘋:“這小子的修為至少在金丹期,你們別信他!他把我關了好幾天!”

君衍之一言不發,勉力抵抗着,跌跌撞撞地中了幾道風刃,渾身是血。

“賀靈!你住手!”柳阡陌的聲音沙啞,拔出長劍,“你們要自相殘殺而死麽!”

“二師兄!”

“別打了!”

躲在遠處的莫少言、古晉平等人也着急地喊起來。

賀靈的招式絲毫不見減緩,厲聲道:“君衍之,使出你的真本事來!”話音未落,他的掌心出現一股巨大的旋風,似乎使出了全身的修為,旁邊樹木的枝幹、地上的亂石全被攪在狂風之中,霎那間天昏地暗,飛沙走石。

“不好。”柳阡陌的臉色慘白,發出一聲低叫,“真的要出人命了。”

所有人一時間什麽也看不清楚,只覺得狂風迎面撲來,刮得人站也站不穩。他們的臉上被風尾掃到,頓時像刀割一樣疼痛,連忙捂住面孔。

緊接着,狂風中傳來兩聲沉悶的痛哼,漫天血雨頓時落下,一時間血光四濺,周圍幾乎成了一片紅色。

莫少言驚惶地大叫:“君師兄!”

柳阡陌抿着唇沖上去:“賀靈,我叫你停下來!”

狂風終于漸漸變緩,亂石、樹枝掉落在地上,周圍修剪整齊的樹木殘缺了一大半,毀得幾乎不成人樣。

君衍之面色鐵青地站在原地,身上被割傷數處,緩緩流血,卻似乎沒有傷及要害。他抱着渾身是血的文荊,低頭溫柔地輕叫:“師弟?”

文荊的頭垂着,身上到處都是入骨的傷痕,胸前被風刃橫劈了四道,卻一點意識也沒有了。

柳阡陌咬着嘴唇,聲音有點顫抖:“怎麽樣?有沒有事?”

賀靈的臉色冰冷,攥緊拳頭。

君衍之沒有表情地望了賀靈一眼,把文荊打橫抱起,低聲道:“大師兄,我帶他去療傷”。他也不回自己的房間,從懸崖上一躍而下,反而向着遠方飛走了。

柳阡陌沉下臉,厲聲向賀靈道:“到底怎麽回事?要是傻小子出了事,你是不是要償命?”

賀靈冷冰冰地望着他:“我怎麽知道他要跑進去?”

“好好好……”柳阡陌氣得嘴唇顫抖,“他要是沒有沖進去,現在出事的就是君師弟!你是不是想殺了他?你瘋了嗎你!”

賀靈冷笑一聲:“君衍之死不了。”他尋思一陣卻也不再說話,臉上又現出一股強烈的怒意,只字不言地飛走了。

·

這裏是慧石峰的峰頂,似乎又同往常不太一樣。天邊殘陽血紅,卻一點都不美麗,反而猙獰着像要将人吞噬。

天空是血紅的,四周也到處布滿鮮血,恐懼攫住了人的心,像枝葉一般蔓延。地上的肢體殘骸血肉模糊,似乎被人擺置過,以成奇怪的姿勢排列着。

這景象有點似曾相識……

在哪裏見過,究竟在哪裏見過?

“滴答”“滴答”,寂靜得仿佛時間已經靜止,似乎能聽到鮮血從樹葉上掉落的聲音。

人頭的模樣有些模糊,得仔細地看……

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的,是莫少言……這殘缺了一半的,是李書……歸心壁的眼睛如同死魚一樣……

“啊啊啊啊啊——!”

文荊恐懼大叫着醒來,全身出了一陣冷汗。他驟然間回歸現實,剛才輕飄飄的身體立刻變得比鉛塊還要沉重,真實到不行的疼痛湧入意識當中,讓他恨不得再一次昏迷過去面對死人頭,四肢百骸都像被人揉碎了一樣。

他險些破口大罵,狠狠攥緊拳頭:“媽——”

那一個“蛋”字還未出口,嘴唇已經咬破了。

“師弟,你醒了。”溫和的嗓音響在耳邊。

文荊怔愣。他咬牙望着躺在身旁的人,漸漸有些尴尬不知所措,輕聲道:“君師兄……”

君衍之的手搭在他的腰上,緩緩撫摸:“賀靈的四冥風不好醫治,得修養幾天才可以。”

“……是。”

這是文荊自己的房間,大龜事不關己地趴在地上啃果子,不擡頭望他,也沒發覺他醒來。

文荊不敢多說話,輕聲道:“我昏迷了多久?”

“兩天。”君衍之淡淡地說,“繼續睡吧。”

文荊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有些發抖。剛才夢到的是師兄們死去的那一天?人頭都是自己熟悉的人,看到他們的斷肢殘骸,就好像噩夢變成現實,實在是太恐怖了好麽?

只是那景象實在有些熟悉……

文荊緊緊皺着眉,在腦海中一遍一遍過濾各種場景。到底在哪裏見過呢?衡天門?紅楓教?古鏡派?清虛劍宗?八風崖……

想起來了……

那不就是在八風崖,走出那一條長長的山底隧道之後,見到的水月宮弟子那一幕麽!

“不想睡?”君衍之的聲音就在耳邊。

“睡不着。”文荊含糊地應了一句。

難道這個夢的意思是,做下水月宮那一案的人,就是最終害了師兄們的人?

八風崖那一案實在不像君衍之作案的風格,而且發生在君衍之獲得《百草千魂術》之前,很有可能就是被人陷害的!

這是上天的提示,還是他潛意識裏的偵探終于蘇醒,腦子也終于開始靈光點了,才在睡夢中給他昭示答案?

“師弟……你還生我的氣嗎?”君衍之輕輕靠着文荊的頭。

文荊懵了一下:“師兄,我……”

“剛才為什麽救我?”

“……”

因為從今以後,想好好地保護你。

文荊望他一眼,心中酸酸楚楚地低下頭。這話心裏想想還可以,當面說出來卻肉麻得不忍直視,他張了張口又閉上,尴尬地移開目光。

“我也不知道,就那麽沖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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