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早上起的早,也無甚繼續睡下去的心思,臨玄蘸了些茶水,接着外面的光亮在桌子上一筆一頓地摹着字。
季銘奉命看管臨玄,本就睡得淺,聽着些許響動,竟也醒來了,走過來細看,桌上寫着“摒心靜氣”幾個大字,一筆一劃剛正舒展,季銘心中大奇,不禁問道:“大師也有煩心事嗎。”
臨玄行字的手頓了下,茶水在桌子上染出了層層深暈,末了,輕笑了一聲,回道:“應是有了。”
“是為何事?鎮遠侯?”
臨玄搖了搖頭。
“自身安危?”
臨玄嘆了口氣,将桌上的字拭去,站起身,對着窗外清還未來得及褪去的月光,清清淺淺地說道:“天下百姓,黎民蒼生,如何不憂。”
月光冷冷清清地,灑在他身上,整個人也飄渺了起來。
季銘有些口幹舌燥,将桌邊剩餘的茶水舉起,一飲而盡,覺得舒服些了,才接着問道:“那大師可知我為何憂心。”
臨玄又笑了一聲,道:“忠君愛國。”
“……”
“大師也是認為我錯了嗎。”
“對錯自在你心,又何必問我。”
季銘怔愣了一會兒,大笑道:“是了,自在我心。”說罷便抱拳,轉身到庭中練武了。
臨玄沒有回頭,只是細看那天上的明月,半晌,才道:“世上最難懂的也不過是人心。”
季銘的拳一直練到日上三竿。
外面的小太監尖聲唱禮道:“皇上駕到——”
季銘還未來得及頭上的汗珠,便匆匆趕到殿門前,躬身跪下,恭敬極了。
皇帝并沒有看他,目不斜視地進了殿中,臨玄正閉目坐在床上,念着經詞。
皇帝坐在他身邊,嗤笑道:“大師,你的持珠呢?”
臨玄皺了皺眉,往旁處挪了一下,淡淡道:“斷了。”
“這有何難。來人,賞大師鳳眼菩提持珠一串——”
臨玄睜開了眼睛,打斷道:“陛下不必如此。”
皇帝眯着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大師這是不願意受了?”語氣帶着絲絲迫協的意味。
房間裏安安靜靜,幾處空氣裏的塵埃在陽光下上下浮動,氣氛一點一點凝固,皇帝的臉越崩越緊,黑的快要滴出水來。
臨玄仿佛無知無覺,仍在一旁念着經書。
皇帝“次啦”地一聲撕碎了袖口,一把推翻了眼前的桌子,精致的瓷瓶摔落在地上,化為一地狼藉。
“為什麽!”皇帝大呵道“你為什麽願意助那個鎮遠侯,也不願幫助朕!”
臨玄習慣撚一下珠子,卻發現持珠已經不在了。
皇帝見臨玄不回話,焦躁地在房間來回走着:“他是允諾你什麽好處了嗎!是封官還是進爵?告訴朕,朕現在就可以做到!”
“沒有。”臨玄停止了念誦,寒譚似的雙眼直直地望着他“沒有,什麽都沒有。”
皇帝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雞,面色憋得漲紅,磕磕巴巴道:“那為何……”
臨玄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他,聲音冰冷的、一絲感情的:“陛下可敢保證今後萬事以民為先?“
皇帝嘶啞着喉嚨,先是咯吱咯吱地笑了,越笑越猖狂,最後朗聲大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些微賤的草民的生命如何值得讓朕以他們為先!”
臨玄嘆了口氣,坐了回去,繼續閉目誦起經來。
皇帝繼續笑着:“大師莫不是天天對着佛經,腦子也變糊塗了罷!既為朕的百姓,就要聽信于朕,朕要他們去死,他們便絕不敢茍活。說甚麽以民為先,簡直是不經之談!荒謬!可笑!”
臨玄接着念着佛經。
皇帝将侍于左右的小宮女拽了過來,問她:“你說此事荒不荒謬。”
小宮女從未見得如此架勢,吓得磕磕巴巴地,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說什麽。
皇帝丢抹布一般,将小宮女丢在一旁,又抓了一個小宮女問道:“你說!”
小宮女臉有些煞白,連連磕頭道“荒謬荒謬荒謬……”
皇帝眯着眼看了一會兒,又突然大怒起來,将随身帶着的玉如意狠狠地摔在小宮女的頭上,一小點紅綻開,皇帝喝道:“口不對心!”
小太監小宮女都瑟縮在一旁,生怕下一個遭殃的是自己。皇帝環顧了一周,道:“朕知道了,你們都是同大師這麽想的對不對?”突然神色轉為狠戾,喊道:“來人!将沁芳園的太監宮女全部處死,一個不留!”
臨玄一個用力,指甲□□了手心裏,滾出了鮮紅的鮮血。
皇帝走到臨玄面前,擡起了他的下巴,惡狠狠地道:“不過朕會讓你活着,讓你享受這永無止盡的痛苦,永世不得超生。”
臨玄沉默着不說話,皇帝一甩衣袖走了。
季銘還在外面跪着,皇帝看着覺得厭煩,踹了一腳,斥道:“狗奴才!”
季銘身子一僵,把頭埋得低低的。
皇帝嗤笑了一聲:“哼,将大師照顧好,若出問題唯你是問!”
直到皇帝遠去,季銘還是安靜地跪着。
臨玄伸出一只手拉他起來,他躲了過去。八尺男兒,卻又無力極了。
臨玄問道:“這樣的君主你還忠于嗎?”
季銘垂着頭一動不動,只聽見長長久久的沉默後,他低聲說了一句:
“因為他是君。”
作者有話要說: 隔壁的歸已經完結了哦=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