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當然有。”江蘅說。

季祯看着屋檐下的細細雨絲道:“我原本想着進入邊城以後就會滿是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可來了以後又覺得好像沒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江蘅笑道:“妖魔怎會輕易顯形,它們可能是一草一木,可能是牛馬牲畜,可能是我們身旁看似普通的人,甚至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我也可能是由妖魔幻化而成。”

季祯頭皮一緊,盯着江蘅往後退了半步,“師兄可別吓我。”

江蘅爽朗地笑起來。

入夜之前雨停了,一絲月牙挂在天邊。

若華打着哈欠侍候季祯洗腳。季祯見她打哈欠,自己也跟着淺淺地打了個哈欠,又說,“這才什麽時候,怎麽都困了。”

他想到江蘅說自己房門外挂着的是有安神作用的符咒,不由道:“原來符咒竟然真這麽有用,從前倒是小看了。”

本來趕路也的确是累了,為了快些到邊城,這些天季祯少有不在馬車上睡的時候。長這麽大也算是頭一回連着這麽遭罪,此時既然有了困倦的睡意,他也就順着睡下了。

燭火獨自燃燒,直到最後一絲油料也燒光了,整個屋子裏徹底陷入黑暗,屋外的一絲月光此時被黑雲隐匿,周遭不見一點光明。

季祯原本睡得深沉,呼吸平穩。只是耳邊有些絲絲作響的輕微嘈雜,擾得他半夢半醒有些煩惱地皺起了眉頭。

耳邊的動靜逐漸清晰起來,好像是兩人在說話,陰森森冷飕飕像是蛇信抖動時的詭異感。

“真是皮肉鮮嫩,看着就十分好吃。”

“我挑的還能有錯?一會兒可要讓我先吃,白天為了送那符咒,我化作人形可耗費了不少力氣。”

“不過是由你開口說了幾句話罷了,你倒素來會賣乖。”

跟着又是一串古怪莫辨的笑聲,一只濕滑而冰涼,如同嬰兒般大小的手掌貼到了季祯臉上,粘膩膩地動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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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祯越發不适,卻睜不開眼睛,在深沉的困頓中一時也無法分辨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讓我仔細看看你心中所求。”一道聲音不疾不徐地說。

另一個聲音催促道:“快些快些,我看他怎麽像是要醒了。”

“馬上看清楚了…”随着這道聲音落下,季祯感覺到一股越來越涼幾乎将他的臉側冰凍的氣息貼過來,像是要接着他的耳朵眼鑽入他的腦海裏。

季祯縱使再困倦也無法忍受了,作為即将蘇醒的前兆,他的指尖輕輕動了動。

先前那個催促的聲音喊了一聲,“他醒了!”

聲音戛然而止,季祯同時猛然掙脫了那股睡意睜開了眼睛。

周圍黑洞洞的,一絲光亮也沒有。僅有的一點淡淡月光從雲層後面再次悄悄探出頭來。季祯大口呼吸着,忍不住又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上面好像還有剛才那種粘膩不适的殘餘感覺,然而真的上手去摸的時候與平時卻也沒有任何差別。

季祯努力憑借那一點光線差帶來的視覺環顧四周,房間裏只有他自己,極度的安靜中去,季祯能聽見的只有自己的呼吸聲。剛才那些聲音與觸感都像是他的錯覺。

他動了動自己還有些幹澀感覺的胳膊,覺得這一覺睡得格外費力。

滿屋黑暗讓季祯還是有些不安感,特別是白天的時候江蘅向他确認過妖魔的存在。此時想起來,季祯一時連對自己蓋着的被子都充滿了懷疑。

他掀開被子想要下床,但是一低頭看見踏腳的長條凳與床之間的縫隙,剛要放下去的腳又縮回去。黑洞洞空蕩蕩的床底此時都成了充滿無限恐怖遐想的隐秘空間。

季祯心跳得厲害,同時想到如果不是江熠那個禽獸,他現在在宜城自家床上睡得不知多安穩多舒服。

多了個責怪江熠的理由,季祯在心裏狠狠罵了江熠一句殺千刀的。

罵了這一句,他心裏倒是稍稍安定下來。

季祯定下心神,鼓起勇氣一下跳到了地上。赤着腳擦在地上有股透心涼,仿佛剛才睡夢中的詭異感覺重新襲來。季祯快走幾步,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剛才睡的床帳,帳子半垂着,遮掩間,床也成了一個空洞仿佛能吃人的黑暗結界。

“有人嗎?”他開口喊道,這個點外頭應該有守夜的。

可季祯的聲音猶如墜入黑暗裏,剛落下就被消解,半點回響也沒激出來。他的脖頸後面好像又有冰冷的觸感在慢慢靠近,伺機環住他的頸項。

季祯越發感覺古怪,匆匆将腦袋中不合時宜的想象驅散,他三步并作兩步走向桌邊,摸索着找出火折子點燃蠟燭。前後只有幾息功夫,季祯卻覺得像是過了大半天。

等燭光亮起,室內終于有了昏黃的光明。季祯這才鼓起勇氣回頭看,背後什麽都沒有。擺設是白天的擺設,樣子也是白天的樣子。

他赤着腳慢慢走到床邊,舉着燭臺探頭看向床內,床帳裏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個留有餘溫的被褥,而踏腳凳與床底的縫隙也完全不足以藏住什麽。

大概是自己吓自己罷了,路途勞頓累着了,季祯寬慰自己,趙管事已經說過家中都打理得幹淨,又有布陣做法,完全不可能有魔物的。

季祯呼出一口氣來,他将蠟燭放到桌上,自己穿好鞋子披上外衣,這才重新舉起燭臺掀起門簾往外走。

他每到有蠟燭的地方将點起蠟燭來,直到他這屋裏內外亮堂堂一片。

內外還是靜悄悄的。

季祯走到若華房前叫了一聲,“若華?”

裏頭沒有人回話,不過季祯聽見從裏面傳出的均勻呼吸聲。他想了想便沒再叫第二聲,而是自己準備回屋睡覺了。

只是沒想到他的手剛放到門簾上,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便朝着他鼻端湧來。季祯的動作一頓,緊接着放下了揚起門簾的手,飛快抽了抽鼻子又聞了聞。

這次味道沒有轉瞬即逝,而是從門縫裏慢慢又擠了一些進來。

季祯實在好奇這味道,他走到門邊用力嗅了一口,那味道已經淡了很多。就像之前幾次那樣,好像要轉瞬即逝消失了。

季祯走到門邊本來想要直接抽開門闩,然而動作一頓又收了回來。他換了個主意,用手用力戳破了厚厚的窗戶紙,隔着這個戳出來的洞,謹慎地也沒把眼珠子貼上去,而是遙遙往外看。

那絲腥味現在已經消失了,窗戶眼吹進來的都是呼呼的冷風。

季祯縱使滿心疑窦,也沒有勇猛到半夜自己摸出去探查究竟,畢竟這邊城可不是太平地方,他也就一條命還有大計劃沒有實行。

季祯心定,準備回去再睡過。

哪裏想到今天晚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院子裏傳來了人的腳步聲。

季祯幾乎可以确定是人的腳步聲,那步子平實而穩重,不疾不徐地行走着。

也許是巡夜的守衛吧,季祯想,明天起來他定要問問今天晚上守夜的是誰,怎麽如此不上心,責罰少不了了。

窗戶眼的冷風還涼飕飕的,季祯也不打算在這裏多站了。他正打算轉身回裏屋,忽然注意到剛才那一陣腳步聲消失了,幾乎是他注意到這點的同時,季祯的耳邊傳來一道利器破空襲來的聲音。

季祯迅速側身躲過,然而也來不及完全閃避,他擡起頭時那劍刃已經從他肩側落下,帶下他幾根發絲。

季祯睜大眼睛循着那劍身看去,這劍竟是從門縫裏不偏不倚地劈進來的,仿佛用劍的人隔空有眼,将門闩給抽退,門一下從外面被人推開。

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外,背後擋住的孱弱月光都似乎變得通透許多。

季祯手中燭火明亮,一瞬間便看清楚了來人的樣子。

明明眉目藏星,臨風玉樹,偏偏顯得又空又淡,如同沒有欲求也沒有渴望。

而他手上的劍柄紋飾季祯十分眼熟,結合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瞬息之間季祯便想到了對方的身份。

季祯在看來人,來人也在同樣的瞬息之間将季祯全納入眸中。

臉龐有些稚氣,卻也擋不住昳麗之感。雙眼中隐含驚訝與怒氣,應當是白皙的臉頰此時有些發紅。發絲披散着,長長垂落,充滿生氣。

盡管身上有魔氣萦繞,但并不是他本身散發。

江熠收起劍,肯定道:“你是人。”

季祯哼了一聲,陰陽怪氣道:“我當然是人,你是人嗎?”

他自問自答,一語雙關,“我看你不可能是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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