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下無雙
和這昏君在一起,什麽初心萌動小鹿亂蹦,都不可能存在的。
梅雪衣掙出他的懷抱,伏在牆垛上,探頭望出去。
這裏距離那鬼面國師倒下的地方足有三百餘丈。
這麽一把輕輕巧巧的小型玉弩,竟能射出那麽遠?
冰涼的大手摁住她的肩膀,他貼上來,覆在她耳畔:“王後對那把劍有興趣?打完勝仗,取來贈你。”
梅雪衣心中一動,點點頭:“飛火劍這名字,煞是好聽。”
他啞笑:“王後可能要失望了,孤的王土上,可沒有話本裏那些怪力亂神。什麽飛火,呵。”
梅雪衣無語地瞥了他一下:“……”
怪力亂神不是剛被他射殺了麽。
他的黑眸就像兩片暗沉的海,她看了好一會兒,都分辨不清他究竟是不是知道鬼面國師真的會施放天火流星。
思忖片刻,她悠然說道:“話本中的五弦弩,射程也只有二百八十丈,陛下這把玉弩射程已超過三百。那話本編得實在不怎麽樣。”
他笑着攬住她的肩,帶她往城牆下走去。
“它可不是尋常的弩。墨氏滿門日夜不停研制了整三年,花費半座摘星臺。”頓了頓,“一擊便報廢了。”
梅雪衣:“……”
敢情那鬼面國師是被金子砸死的。
這麽一對比,好像自己的花銷也不算太大?梅雪衣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
果然人的下限總是會不斷拓展。
衛國的騎兵已在城門下整裝待發,昏君帶着她踱向銮辇時,身後巨大的鐵質城門正在緩緩開啓,門形的光芒從城外透進來,伴着重蹄聲、喊殺聲,他和她好像站在了世界的正中心。
騎兵轟隆隆發起了沖鋒,整座嘉武關都在沉沉悶顫。
不到傍晚便有捷報傳回,衛軍大獲全勝,金陵二十萬大軍或死或降,逃回去的十不足一。
與話本的慘烈相比,這一仗打得如同兒戲,整整齊齊列在平原上的金陵大軍,仿佛是用金箔紙糊出來的。
敵人,實在是太弱!
梅雪衣感慨萬千。在更弱的敵人襯托之下,昏君仿佛暗夜裏一粒閃亮的星。
晚膳之後,赤紅的飛火劍被送到了梅雪衣的案頭。
此劍果然不同凡響,它一出現,空氣便幹燥了許多,隐隐帶着硫火的氣味。赤色劍鞘上,一道道火光順着蜿蜒如蛇的法紋靜靜流淌,就像岩漿在暗色的河床之間游動。
梅雪衣呼吸微滞,小心地伸出手指,隔着一寸距離,細細描摹劍柄上的法紋輪廓。
确實是飛火劍宗的東西。
這是一件法寶,只要知道法訣,就算凡人之軀也可以用它召喚天火流星,就像話本中的國師那樣,遠在三百丈之外給予敵人致命打擊。
梅雪衣沉吟了好一會兒,緩緩收回了手指,輕笑出聲。
她終于确定了,這就是她曾馳騁縱橫過的那個世界。
“在想什麽?”昏君低沉的嗓音覆了過來。
梅雪衣回眸笑笑:“自從遇見陛下,就像活在夢中。”
他動作一頓,氣息忽然亂了片刻:“曾經你也這麽說。”
梅雪衣:“?”
她奇怪地看着他:“我何時說過?”
他的黑眸中閃動着她看不懂的暗芒,默了片刻,他朝案桌上的飛火劍揚了揚下颌:“不喜歡?”
“喜歡!”梅雪衣趕緊伸手握住了飛火劍。
飛火劍宗的法訣她都記得,有此劍在手,她便可一躍成為凡界的絕頂高手!
看這昏君再敢……
變故陡然發生,梅雪衣唇角剛剛挑起的壞笑凝固在了臉上。
手指觸到劍鞘的霎那,赤紅的光澤即刻湮滅在指尖,整把飛火劍失去顏色,就像燃燒過的灰燼,只餘一把劍的形狀。
她指尖的力道才剛傳到劍鞘。
驀地握空。
手指落下的地方,飛燼煙消雲散。
潰散向兩側蔓延,晃眼之前還好端端的赤紅飛火劍,就這麽消失在梅雪衣愕然的注視下。
“什麽嘛……”
五指傳來了酥麻的熱流。
梅雪衣清晰地感覺到,靈氣順着五指和手掌,流入了她的身體。
她……抽走了這件法寶中的靈氣?!
心髒重重一蹦。
這可比她從前修煉的天魔血解大術還要更加邪門。
能抽取法寶中的靈氣,便能奪人修為,這要是傳出去,自己立刻就會成為全仙域公敵,人人得而誅之!
唔……那不就是和從前一樣?這就是回家的感覺啊。
梅雪衣瞬間釋然。
昏君猛地從身後攥住她的手。
放到眼前一看,只見五指如蔥,白皙柔嫩,沒有傷到半寸肌膚。
他擡眸望向她。
緊張、擔憂和戾氣如黑色海嘯,從他雙眸中湧出來,撞得梅雪衣心髒一緊。
“我沒事。”她趕緊安撫他,“剛碰到它,它便壞了。”
他捏着她的手看了好一會兒,看得梅雪衣心頭發虛。
他的手指漸漸探向袖中,掀起她的衣袖,将她那玉雪般的胳膊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
梅雪衣:“……”
被一個病入膏肓的人認真檢查身體,感覺實在是非常奇怪。
發現她毫發未損,衛今朝身上的戾氣漸漸消散。
廣袖一揮,将零星灰燼拂走。
他握着她的肩,把她拎起來,幹脆利落地褪去了她的外裳。
梅雪衣吓了一跳,急急攥住他的手。
她剛吸入靈氣,此刻可經不起他的狂風暴雨。
“陛下!”她絞盡腦汁尋找借口,“我腰疼、背疼,胸口也疼……”
他笑得咳了好一會兒,然後從玉架上取來一件大氅,披在她的身上。
“這疼那疼,都是在車裏悶的。我帶你散心。”
梅雪衣:“?”
這一路過來,哪天不是悶在車裏?
不過她早已經不琢磨病人的想法了,他要散心那便散心,總比待在車裏讓他施展箭術來得好些。
想起那句“一人之力,遠勝數十凡夫”,梅雪衣的心髒非常詭異地抽搐了兩下。
看看他這瘦削的身形、動不動就咳個半死的肺,她發自內心地覺得,不是他太強,而是她現在這具身軀實在是太弱。
弱得跟金陵人似的,都把昏君襯托到天上去了。
心中碎碎地嘀咕腹诽,面上笑靥如花,由他執着她的手,踏下金銮板,站在了戰火洗禮過的要塞中。
他很難得地沒有只披一件單袍到處跑。
他也穿上了黑絨大氅,鬥篷兜帽往頭上一罩,只露出冷白俊美的下颌,以及精致的淡色薄唇。
梅雪衣側眸一瞥,不禁屏住呼吸,多看了他兩眼。
陰影罩住他俊挺的鼻梁,幽深的黑眸隐在暗處,若隐若現,整張臉有種神秘冰冷的美感,引人一探究竟。微駝的背不減氣質,反倒更添了一股陰沉沉的威嚴。
他捏着她的手,大步向前。
逛上小半圈之後,梅雪衣發現了他的目的。
他是帶她來聽旁人如何誇贊他的。
梅雪衣:“……”
将士們把他那一箭吹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梅雪衣心道,他們一定不知道那一箭價值半座摘星臺。
又聽他們吹噓衛王的神機妙算,這一路打過來,用兵如神步步為營,跟随這樣的主君打仗,真是痛快酣暢,淋漓盡致。
梅雪衣:“……”就欺負人家金陵弱小呗?
“王後,”他捉着她的肩,躬身俯到耳畔,“一路打到金陵京都,如何?叫他們瞧瞧,膽敢觊觎孤的王後,都是什麽下場!”
瞧瞧這昏君。梅雪衣心中嘀咕着,揚起了甜美的笑容:“陛下英明神武,這天下,就是陛下的天下。”
鬥篷兜帽下,幽深的黑眸沉沉盯着她。
好像能看穿她的甜言蜜語口是心非,但他并不拆穿。
梅雪衣此刻無心琢磨昏君到底在想什麽,她心不在焉地陪他在要塞逛了一圈,悉心感受着經脈中的變化。
在宮中時,他曾喂食她一株仙草靈芝,方才又無意間吞噬了一件低階法寶,照理說經脈應該靈氣充盈,可以嘗試築基了。
但奇怪的是,體內仍然一片昏沉,火屬性靈氣短暫地令她手掌酥麻之後,就如泥牛入海,不知所蹤。
看來還需要更多的靈氣。
梅雪衣覺得,若是向昏君撒嬌,讓他替她搜羅天材地寶,好像也不是什麽難事。
畢竟她是他唯一的寵後啊。
果然,人類的下限總是會輕易被拓展。
再往南行,氣候迅速轉暖。
從前方來的風帶着暖融融的花香,熏得人心醉。攻到金陵腹地了。
金陵發動了好幾場前後包抄的戰役,都以衛國大獲全勝而告終。
一路南下,勢如破竹。
伴着暖風送到衛國軍中的,是金陵秦姬的求和信。
以及一個美人。
梅雪衣這些日子被衛今朝寵得無法無天,美人來到面前,她竟然遲鈍地沒有察覺到任何威脅。
“妾,見過王後。”
好一把嬌軟妩媚的好嗓子,百轉千回。
梅雪衣懶懶地擡眸望去,只見這美人身穿淺金色紗蠶衣,身材玲珑有致,乍一看媚意逼人,仔細看去,卻發現包裹得嚴嚴實實,一寸肌膚都不露,引着人的視線落向那張白潤的臉。
只見滿月般的面龐上,丹鳳眼兒勾魂奪魄,雙唇紅潤飽滿,一粒實沉沉的唇珠墜着上唇,好似引人上前吮上一吮。
舉手投足,俱是風情。
一拜、一起,腰肢好像風中的楊柳枝。
梅雪衣本覺得自己這具身軀是世間罕見的嬌柔大美人,此刻一比,居然詭異地感覺自己英氣勃勃。
“妾知道,衛王白日裏都忙于公務,沒空陪王後。不過今日妾來了,衛王定會趕過來的。”金紗美人擰着腰肢,毫不客氣地坐到了側面的軟榻上。
梅雪衣:“?”
“王後別誤會,妾是金陵小世姬趙潤如,此番前來,是奉母親之命,與衛王談公事的。”她垂眸笑了笑,“不過王後最好還是看緊衛王,妾實在是不願招惹狂蜂浪蝶,奈何男人見到我啊,總是像蒼蠅一般圍上來,轟也轟不走,着實讨厭。”
面對趙潤如的公然挑釁,梅雪衣不禁露出怪異的表情。
“金陵小世姬。”梅雪衣用吟誦的語調,懶洋洋地說,“本宮不解,你為何要自比茅坑?”
趙潤如:“……”
梅雪衣此刻倒是反應過來了。
衛今朝一路殺到這裏,并不意味着他占領了這一塊地域。大軍若是分散駐紮的話,根本不夠守住攻下的那些城池。如今的局面,可以說是打一城扔一城。
若是硬要攻擊金陵京都,後路會被徹底截斷,結局必定兩敗俱傷,再打下去,誰都不占便宜。
但是衛國屢戰屢勝,實在是沒有扔下勝利果實撤退的道理。
秦姬是個果斷的人,見局面如此,便摁下了喪子之痛,把女兒親手送往衛今朝的床榻,想要冰釋前嫌,避免接下來的戰争。
梅雪衣總感覺哪裏有點怪怪的。
她再度瞥了瞥這個趙潤如,只見對方也在打量她,眸中盡是輕蔑。
秦姬怎麽把女兒養成了這副德性?
正思忖時,帳幔左右一分,衛今朝回來了。
見到這道熟悉的身影,梅雪衣彎起眼睛,笑意不達眼底。
她知道趙潤如是故意挑撥離間,目的就是想要激怒自己,但腦海裏還是難免回憶起了方才那句——“衛王白日裏都忙于公務,沒空陪王後。不過今日妾來了,衛王定會趕過來的。”
他還真回來了。
即便他只是過來談公事,她也不高興。
趙潤如那件金紗,無論誰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一旦看了,便會探究,便會去看她的臉,然後再被那粒飽滿圓潤的唇珠攫住視線。
再然後呢,借着談公事之名,你來我往,眉來眼去。
難不成他以為只有他才有占有欲?
她的東西,誰碰誰死。而且,被別人碰過的東西,她也會讓它粉身碎骨。
她臉上笑容更盛,心中卻是一片冷漠。
“陛下,金陵小世姬她等你很久了。”她沖他揚起小臉,聲線散漫。
衛今朝徑直來到她的身邊,寬袖一揚,把她裹進了懷裏。
兩名近侍跟在他的身後。
“趙潤如嗎?”他微勾起唇角,聲線低啞溫柔,“拖下去,斬。”
梅雪衣:“?”
直到被拖到帳幔旁邊,趙潤如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兩國交戰不斬來使!衛王你懂不懂規矩!”
昏君微微歪着頭,側眸微笑:“孤是昏君,是暴君,在孤面前講規矩,你有病?”
手一揮,趙潤如被拖沒了影子。
梅雪衣:“……”您才是病得不輕啊。
他回過身,雙手抓住她的肩膀,抓得她骨頭生疼。
他恨鐵不成鋼地盯着她,低沉沙啞的聲音重重落進她的心底:“傻子。她要害你,你還跟她客氣!”
梅雪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