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為所欲為

說到歲歲年年,梅雪衣不禁想起初見之日,他抱着她走過長廊,望着殿下的玉梅樹對她說,‘今朝之梅永不凋謝,就如你我,歲歲年年’。

她望着他,不自覺地把玉臂浸入熱水中,輕輕攪動,以掩飾微亂的心緒。

衛今朝垂頭咳嗽幾聲,重新執起了卷,繼續念話本中的故事——

忽有一日,梅雪衣把衛今朝貼身的束帶放在了他的面前。

她說,這是趙潤如拿來的,趙潤如聲稱這是她與衛王相好的證據。

衛今朝大怒,連夜查遍了近身內侍,卻沒查出任何結果。

他要召趙潤如當面對質,被梅雪衣阻止。她說,和談已至尾聲,在這當口節外生枝,實在是不合算。

畢竟,此次和談能從金陵拿到不少好處。衛國百姓雖然淳樸勤勞,但這片土地氣候惡劣、資源貧瘠,百姓生活實在算不上好。

得到金陵的戰争賠償以及兩座貿易城市後,朝廷便可輕徭薄賦大興水利,讓民衆好生緩上幾年,等到商路徹底打通,民衆又多了一條謀生之路。

這個節骨眼上和趙潤如翻臉,實屬不智。

衛王夫婦的心終究是記挂着百姓。

她說她信他,然後把那條束帶扔進了炭盆裏面,告訴他,被別人碰過的東西,她就不要了。

衛王愛極了她這拈酸呷醋的小表情,忍不住将她擁上床榻,寵愛數千字。

他們本該一直這樣下去,歲歲年年。

她卻漸漸有了心事。他敏銳地察覺到她不開心,于是每一日都擁着她,向她解釋他今日都在何地、見過何人,他還故意将一些文書交給她來處理,為她制造機會,方便她随時‘突襲檢查’他在做什麽。

然而她還是走了。

就在衛國與金陵的停戰文書正式簽署的那一天,她在別人的幫助下,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王宮。

她只給他留下簡短書信,說她離開是因為不愛他了,看在她為衛國立過功勞的份上,希望他不要為難任何人。還說趙姬很好,望他善待。

衛今朝氣瘋了。

他只能想到一個人。

沈修竹。

定國公沈平成遭叛賊蔣德興暗算身死之後,沈修竹臨危受命,襲定國公之爵,接手了父親的勢力,成為最年輕的公侯。在契殊一戰中,年輕的沈修竹立下了赫赫戰功,如今已是權傾朝野的人物。

梅雪衣入宮之後,沈修竹并沒有如梅侍郎和孫氏之願把梅喬喬娶進家門。他追悔莫及,一直默默關注着梅雪衣,在與契殊決戰那日,他以身犯險,率少許精兵突襲契殊大本營,斬首敵方主将,臨行前,他只留下一句遺言——惟願王後安好。

沈修竹!

能避過所有耳目,把王後從宮中偷出去的人,除了他,還能是誰!

又是未完待續。

……

衛今朝緩緩起身,走到木桶旁邊,将手探入水中。

“水涼了,王後。”

他的嗓音比水更加寒涼。

梅雪衣已怔了一會兒。從聽到話本中的梅雪衣把束帶抛入炭盆開始,她就一直怔怔地望着地面發愣。

她的東西若是被別人碰過,那她就不要了。

話本中的‘梅雪衣’太容易激起她的共情。她此刻心神恍惚,覺得自己可能着了什麽道。

只是聽他那麽緩緩念出書中的故事,她竟像是親歷了一回那些悲歡,心情總是随着那個‘梅雪衣’起伏不定。

這很奇怪。縱橫仙域數千年,她的心從來都是冰冷漠然的,沒有人能打動她,否則她早已死了一千回。

“為什麽要跟他走?你告訴我,為什麽。”

一道幽暗沉重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她擡起頭,見他的黑眸中滿是狂烈偏執的占有欲。

“我不會走。”她說。

他的唇角浮起了虛弱至極的慘笑:“曾經,我也是這麽以為的。”

他把她從木桶裏面抱了出來,水花弄濕了他的衣袍,他恍若未覺,濕淋淋地把她抱到了軟榻上。

他壓住她,緩緩地複述話本中的那些文字。

——那些豔-情的部分。

“不是愛我的麽。”他盯着她,黑眼珠一錯不錯,“至少身體,那麽愛我。”

他的心神有些失守,想咳,憋了下去,臉頰泛起潮紅,吐氣不穩。

“那麽愛我!”他重複,“怎會不愛!”

梅雪衣知道他這是入戲太深了。

她揚起胳膊,輕輕環住他的後頸。

“陛下,我不是回來了麽。”她把他拉向她。

兩張絕色的臉漸漸靠近。

鼻尖觸着鼻尖。

他的黑眸總算是輕輕一晃,他笑道:“不,你還沒走。你終要走。”

“一切都和書中不同了,”她親昵地蹭蹭他那俊挺的鼻尖,“沈修竹還是世子,趙潤如也被你收拾了,你都不給我吃醋的機會,我能去哪裏。”

他盯了她一會兒,偏頭吻下去。

梅雪衣下意識想躲,發現他已提前擡手扣住了她的後腦勺。

這個吻異常兇狠。

她那花瓣般嬌嫩的嘴唇很快就被磕破了好幾個小口子,而他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一味瘋狂掠奪她的一切。

無論是口中的花蜜還是絲絲鮮血。

體驗實在不佳,但梅雪衣原諒了這個犯病的家夥,她摟着他,輕撫他的背部盡力安撫。

不知狂亂親吻了多久,他終于發現身上還穿着冰冷濕透的衣袍。

雖然金陵氣候比衛國溫暖許多,但此刻是初春,她已凍得瑟瑟發抖。

一張小臉白慘慘,頭發濕着,唇上的破口異常紮眼。

他扔掉濕裳,把她狠狠摟進了懷裏。

“我替你擦頭發。”他啞聲說着,手掌卻在她的烏發與雪頸之間徘徊,仿佛在猶豫要不要奪走她的小命。

梅雪衣翻了個身,摁着他的肩,把他壓在軟榻上。

她像藤蔓一樣,輕輕柔柔地纏住他,大膽地迎上了危險。

他那雙狹長漂亮的眼睛不自覺地微微睜大,瞳仁迅速收縮。

正要開口,梅雪衣把食指摁在了他的薄唇上。

“噓。只許想着我,此刻的我。”

腰肢發力,抓緊他的肩膀。

她試圖征服這個病秧秧的家夥,沒想到最後還是被他逆風翻盤了。

等到他停歇下來時,她那一頭濕發已經幹過兩回,又濕過兩回。

他總算是恢複了正常,斜靠在金絲軟榻邊上,沒什麽表情,雙眸泛着懶。

“回去再給你好好補身子。”他意猶未盡地說道。

她伏在他的身前,用濕潤柔軟的眼神看着他,問:“話本中的梅雪衣是我嗎?”

他轉動眼珠看過來:“是你。”

“那衛今朝是你嗎?”

“是我。”

她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不會不信你。趙潤如是個非常麻煩又讨厭的女人,若是碰了她,後宮必定被攪得雞犬不寧,你又不是傻子,不會幹這種蠢事。”

他眸色微沉。

她非常有眼力,即刻安撫道:“再說,陛下待我一心一意,我怎會不知?”

他捏住她的手指,陰沉沉地說:“知道還那樣對我。”

她搖搖頭:“若是我,這般出走定有隐情,絕對不是與人私奔。”

她覺得自己也快跟着他一起犯病了,居然正兒八經地分析起話本中的‘自己’。

“是嗎。”他唇角勾起溫和的微笑,眸色一點點轉深。

梅雪衣感覺他又有要收拾她的苗頭,趕緊轉移了話題:“刑場那邊情況如何?趙潤如為何不翼而飛,陛下可有發現什麽蛛絲馬跡?”

即便是修士劫了人走,也總會留下些許線索。

“有。”他慢慢眯起了眼睛,“一處松軟土塵上,找到了一個陌生足印。布鞋。”

這就對了。

梅雪衣點頭:“所以,趙潤如的身邊,藏着能人異士。”

衛今朝眉梢微挑,想到了什麽:“所以束帶……”

梅雪衣愣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話本中那條不知為何落到趙潤如手上的貼身束帶。

只見他的唇角迅速浮起了一抹缥缈的笑容,旋即,那笑容好似沉入九幽煉獄,在黃泉中浸過一般,透出陰森刻骨的寒意。

“很好。”他的眼角溢出了幽黑的寒光,聲音又啞又沉,“不着急,一個個殺。都得死。”

唇角微勾,他看起來就像一條即将發起攻擊的毒蛇。

梅雪衣愕然看着他。

他此刻的神情,和那些執念最重的魔修或是鬼修一般無二。

她搖晃他的身體,沖他撒嬌:“陛下!既有這樣的能人異士,那話本中的梅雪衣想必是被擄走的!”

他轉過黑眸,盯了她好一會兒,終究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梅雪衣直覺不太妙。

他此刻的神情,讓她想起那次‘回門省親’時,他明明掌握了梅喬喬做壞事的證據,卻故意不說,笑看她賣力蹦跶的樣子。

梅雪衣當即蔫了下去。

罷了罷了。

無論後續如何,這終歸是個豔-情話本,遇到兇險,把他摁進床榻也就是了。

她扶着酸軟的腰,破罐子破摔地想。

金陵小世姬神秘失蹤之後,衛軍繼續南下,一路殺到了距離金陵京都不到三十裏處,奪下了最後一座城池。

這座城叫做北臨城。

北臨城是金陵京都的最後一道防線,拿下北臨城,便是扼住了金陵的咽喉。

衛今朝在前方收編降軍,梅雪衣離開辇車,在侍衛們的保護下來到了專為衛王和王後準備的臨時府邸。

北臨城歷史悠久,石質城牆略有一點風化痕跡,城中的青石板路面都被往來人潮踩踏得光滑無比,有些邊角處幾乎可以照見人影。

一路行來,街道上時不時就可以看見行色匆匆的金陵百姓。

衛今朝攻入金陵國以來,不屑于殺百姓、搶財物,名聲早已傳開了。誰都知道這暴君一心要打秦姬,只要不擋路,便可相安無事。

膽大的金陵人連店鋪都不關,做衛國軍人的生意。

走在梅雪衣身後的小侍衛忍不住嘀咕嘲笑:“金陵人真是軟骨頭!要是誰敢打到我家裏,看我不揍得他屁滾尿流!”

梅雪衣回頭看看他,見這小将滿臉青澀,一副初出茅廬小牛犢的樣子,忍不住笑道:“百姓這是知道衛王仁德,所以誠心歸降。待人家友善些!”

小侍衛趕緊垂下腦袋:“是!”

梅雪衣輕笑着回轉頭,踏入臨時府邸的朱紅門檻,轉過石墨山水照壁。

眼前陡然一亮,滿鼻盡是脂粉香。

只見一名腦滿腸肥、官員模樣的人腆着大油肚,正對烏泱泱聚在前庭的莺莺燕燕們訓話。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好生伺候衛王!誰能爬上床榻讨得了衛王歡心,本官重重有賞!”

梅雪衣擡起手,制止身後的侍衛說話。

她懶洋洋地站在小石階上方,冷眼掃視。

只見院中女子良莠不齊,有些一看便是從青樓搜羅來的花魁柳首,有些暗自垂淚不情不願、看着像尋常人家的漂亮閨女,還有的頂着婦人髻,像是後院侍妾。

胖官員指着女子們,續道:“記得拿出伺候我的本事來,定要讓衛王舒舒服服。哎呀呀,本官可是把自己的寶貝都獻出來了,衛王一定會感念這滿腔赤誠!還有那幾個沒破過身的,沒舍得動你們,要的就是那份新鮮……從青澀到老練,總有一個能拿下他來,換我榮華富貴!”

越說越不堪入耳。

梅雪衣唇角浮起了冷笑。

“拿下。”她的聲音不大,冷冰冰地回蕩在前庭。

侍衛們一擁而上,那個牛犢小侍衛路過梅雪衣身邊時,膽大包天地嘀咕了一句‘待人家友善些哦’。

梅雪衣:“……”這不是她剛說過的話嗎?看看衛今朝手下這都什麽人,反了天了!

庭院裏,胖官員即刻就被摁跪在地上。

他放聲怪叫:“我是北臨城守備,是我出賣了威虎将軍,也是我給衛王開的門,誰敢動我!”

擡頭一看,只見梅雪衣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胖守備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心知不妙。

侍衛低斥:“在王後娘娘面前,休得放肆!”

守備肥肉一顫,滿頭冷汗。

梅雪衣淡笑:“你當知道,因為金陵小世君觊觎本宮,這才有今日的兵禍。本宮的獨占心遠勝陛下。奪我夫君,猶如殺我性命。”

此言一出,院中女子呼啦啦全跪在了地上。

有人哭喊出聲:“娘娘饒命!我是被黃守備強行擄來的,他還打傷了爹爹!我不願伺候衛王,絕無争寵之心!”

在她的帶頭下,女子們連聲喊冤,哭訴連連,把這胖守備從前做的惡事樁樁件件抖了個幹淨。

“行了,”梅雪衣皺眉,“拖出去,斬。”

胖守備大驚失色:“王後娘娘你不能殺我!是我給衛王開的城門,我是重臣!後宮不得幹政,這是祖宗定下的規矩!”

梅雪衣瞥他一眼,輕笑:“本宮是妖後,是寵後,和本宮講規矩,你沒病吧。”

她揮揮手,如狼似虎的侍衛立刻就把這守備拖沒影了。

滿院女子瑟瑟發抖。

梅雪衣踱過去:“各自回去,只管告訴旁人今日之事,叫所有人都知道,向衛王進獻美人是個什麽下場。”

衆美人:“……”

看着她們一個個離開庭院,梅雪衣愉快地勾起了唇角。

什麽賢良淑德?昏君的寵後,就是要為所欲為。

梅雪衣擅自作主,斬了黃姓守備。

多少還是有那麽一丁點忐忑。

畢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重點還是那個‘一人’。

她獨坐在新布置的寬敞華麗大卧房裏,暗自琢磨了一會兒。

起身,坐到木窗旁邊的長榻上,擡手弄亂雲鬓,嬌嬌柔柔托着腮,垂頭醞釀淚意。

憋了許久,雙眼幹幹。

畢竟是屍山血海中打滾如同家常便飯的大魔頭,哭是不可能哭的,天塌下來也沒辦法哭的。

她無奈地抿抿唇,拎過镂花小矮桌上的青瓷壺,掀開蓋子,用手指沾了茶水抹眼睛。

抹幾下,再用手掌揉搓雙眼,把自己折騰得眼眶紅紅,‘淚’盈于睫。

庭院裏傳來腳步聲。

她趕緊合上了茶壺蓋,把它遠遠推到窗臺下。

擡眸望去,熟悉的瘦長身影已到達廊下,忽略他的病,可真是個玉樹臨風的美男子。

眼看他就要踱入屋中,梅雪衣急急低頭,撫着額角,輕聲抽噎。

他腳步明顯一頓,然後帶起一陣風,來到她的身邊。

一只大手帶着三分小心,落在她的肩頭。

“王後?”沙啞低沉的聲音頗有一點緊張。

梅雪衣醞釀着情緒,萬分可憐地擡眸看他:“陛下……”

他垂眸凝視她的淚眼,眉梢挑起了幾不可察的弧度。

“是誰,敢惹我的王後傷心?孤要他死。”

梅雪衣摁住想要翹起的嘴角,回身撲向他,摟住他的腰,把臉蹭在他的胸前。

“陛下,我殺了你的臣子,你會降罪麽?我不是故意的,是他挑釁我,要用美人把你從我身邊奪走,我才會一時沖動。”

她的聲音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一根冰冷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

她毫不心虛,擺出一副委屈傷心的樣子,直視他的黑眸。

半晌。

他咳嗽起來。

一邊咳一邊道:“都哭成花臉了!”

梅雪衣心中竊喜,臉上更加楚楚可憐:“陛下會原諒我麽?”

“不。”他盯着她。

梅雪衣表情微僵。

只見他終于按捺不住,勾起了唇角:“我又不怪你,何來原不原諒!只是王後,下次別用茶水,臉都黃了!”

梅雪衣:“……”

全身石化。

他垂下頭,拎起衣襟。

被她用臉拱過的地方,居然還沾着些茶沫子。

梅雪衣:“……”第一次做這種事情,終究是太青澀了,處處是纰漏。

昏君非常愉快地把她抱了起來,開開心心地誇她:“就是這樣,對那些居心叵測的東西,不必留情!”

這一日,昏君的心情肉眼可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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