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定不重樣

想在摘星臺與修真者決一死戰,最基本的前提是,得有摘星臺吧?

衛今朝的大手從梅雪衣的眼睛上挪走。

他勾着背,垂下頭來盯她,目光頗有一絲氣急敗壞。

“真會煞風景!”他恨恨道。

給她這麽一攪和,心頭那些暴戾陰冷通通不翼而飛。

梅雪衣彎起了唇角:“實話實說罷了。摘星臺,确實還沒蓋好嘛。陛下可得趕趕工,否則到時候敵人來了,陛下站在毛坯上面,多沒面子。”

衛今朝:“……”看把她慣得。

“陛下,”她擡起雙臂,反手攬住他的後頸,“話本中的故事究竟是什麽?為何陛下好似親身經歷過一般?”

他的黑眸中緩緩浮起了她看不懂的暗焰。

“王後,你相不相信人生可以重來?”

梅雪衣搖頭:“不信。”

那樣的話,世間豈不是要亂套了?

他的嗓音再一次徹底啞了下去:“自己都不信,你還真敢!”

梅雪衣:“?”

昏君又犯病了,開始說她聽不懂的話。

“難道陛下的人生是重新來過麽?”她問。

他盯了她好一會兒:“你說呢?”

她認真地思索了片刻:“就像是事先拿到了話本,話本中記載了一生的軌跡。陛下作弊,改寫了話本。所以,話本中發生的一切,都當不得真,因為它們并沒有真正發生。”

“你不敢承認自己做過的好事。”他恨恨地覆下來,将她囚在雙臂之間,“那麽愛我,為我不要命。可是,為什麽總要跟沈修竹走!”

梅雪衣:“……”又來了又來了,又是沈修竹,她現在一聽到這個名字,就已經渾身發麻、腦袋木木了。

她知道偏執是病,而他病入膏肓。

魔修多多少少心理都不太正常,常見偏執狂,只要認定一件事,那便是九條龍也拉不回來。

眼前這位可謂病中翹楚。

和病人講道理是講不通的,對付他們,必須另辟蹊徑。

“陛下,我有個提議不知當說不當說……”梅雪衣眸光微閃。

他的黑眸中浮起了暴躁的占有欲,語氣頃刻危險至極:“說。”

梅雪衣頗有一點不好意思地開口:“不如,我們收沈修竹做義子吧。”

衛今朝:“???”

俊美無雙的面孔狠狠抽搐了好幾下。

狹長的眼睛都快瞪圓了。

梅雪衣笑容腼腆:“這樣的話,即便他當真帶我去哪裏,那也是母慈子孝、天倫之樂。”

衛今朝:“……”

漂亮的面龐上就寫了一個字——懵。

好半晌,他翻到一旁,揚起寬袖掩住臉,只露出額角微微跳動的青筋。

梅雪衣狡黠地勾起了唇角。

趁這昏君兀自混亂時,她爬起來,懶洋洋地靠在金絲軟榻邊上,撿過話本翻到尾頁。

果然有字。

衛王與王後身死沙場,經歷了極長極長一段空白之後,又有了一段豔-情敘述。

梅雪衣只匆匆掃過一眼,便看到了不少令她耳熱心跳的字樣。

她偷偷瞥了瞥還在裝死的昏君,然後厚着臉皮,從第一個字開始看起。

仍舊和之前幾回一樣,筆觸極為肆意狂放,直白而熱烈。

只不過看了半天,梅雪衣都沒看明白話本中的兩位主角究竟是什麽樣的狀況。

不是回憶往昔。

他們是破碎的。

沖撞比以往更加激烈,那份愛和痛隔着書頁噴湧而出,轟撞在梅雪衣的心頭。

痛苦變得不值一提,他們用盡全部,瘋狂相愛。血與火之中,他們把對方愛入骨髓、愛入魂魄。

傾其所有,洶湧地向對方傾瀉最熾烈的愛意。

梅雪衣看完最後一個字時,發現昏君不知什麽時候悄悄坐了起來,那雙幽黑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的心髒‘怦怦’直跳,血液一陣陣發冷。

這一段描述,她似曾相識。

他是站在自己感受立場上來闡述一切。在混亂和狂烈的愛潮中,他對伴侶的描述,像極了天魔血解的她。

“陛下……這一段又是什麽?”她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瞳孔在一陣陣收縮震動。

“夢。”他的唇角浮起了缥缈的笑容,“一個夢。我的。王後喜歡麽。”

她抿抿唇:“字裏行間全是痛,我不喜歡。”

“不要怕。”他的大手再一次掩住她的眼睛,“我說過,話本上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梅雪衣拿開了他的手,幽幽凝視他:“真的嗎?”

“千真萬确。”沙啞的嗓音,鄭重其事地向她保證。

“陛下可是君王。君王一言九鼎。”

衛今朝勾起唇角,病氣直沖雲霄:“自然!”

“那……”梅雪衣壞意地沖着他的喉結吐氣,“話本中的那些事……陛下也不會再對我做了,對嗎?”

衛今朝:“……”

梅雪衣得意地從軟榻上爬起來,伸手拈來兩枚漿果,一枚叼在自己柔嫩潤澤的唇瓣之間,另一枚遞向他那形狀漂亮、顏色蒼白的薄唇。

“陛下吃漿果~”

他張口,連漿果帶指尖一起銜在牙間。

冰冷瓷白的牙齒輕輕摩挲,狹長的雙眸微眯起來,沉沉吐出含糊氣聲:“明白了,王後厭了那些尋常的。日後定不重樣。”

梅雪衣:“……”她是這個意思嗎!

她無奈地轉移了話題:“路途遙遠,恐怕我們仍在途中,修真者便已降臨。”

衛今朝淡笑:“秦姬想要做人皇,必先平定藩王之亂。王後,坐看狗咬狗便是了。”

半晌,他語氣幽幽:“也不枉我扔了那麽多肉包子喂狗。”

梅雪衣:“……”

又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衛國軍隊浩浩蕩蕩,穿過北臨城,返回衛國境內。

幾個金陵藩王果然沒有半點要對衛今朝動手的意思。他們讓開道路,等到衛軍通過之後,聯手殺向搖搖欲墜的京都,劍指秦姬。

一日一日,情報如雪片一般追上北行的衛國大軍,落進梅雪衣的辇車中。

趙潤如被斬首之後,秦姬并不萎靡,反倒日漸振奮。她有能力獨攬朝政,本就不是無能之輩。她故意養廢了膝下一子一女,是要把他們當作墊腳石,幫助自己踏上通天之路。

如今趙潤如死了,那個人即便再不把她們母女放在心上,也絕不會容忍自己的血脈被區區凡人所殺。

只要他派人下來,秦姬便會利用這股力量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快了……

一切,近在眼前……

這一日,一株靈芝仙草裝在玉盒中,快馬加鞭送到了梅雪衣面前。

她本以為昏君會等到返回京都才開始張羅這件事,沒想到他竟一刻也沒讓她等。

人還在路上,仙草便已送達。

她揭開盒蓋,望向那朵流光溢彩的靈芝仙草。淡綠色的木屬靈氣氤氲在植株中,散發出讓梅雪衣覺得刺鼻的靈香。

靈草在仙域是很常見的東西,在梅雪衣這種大魔修眼中,它們就像是密布在大地上的黴斑,一踩一個晦氣。

不過對于凡人和修士來說,靈草便是絕好的補品。

她揮揮手:“炖了,用文火煨着,等到陛下回來再盛上來。”

她掀開車簾向外望去。

那架拖着管怵的攻城巨車行駛在隊伍最末。行路數日,這個修士仍有用不完的精力,每日照三餐地摩擦打滾,想要掙破網籠。反正金丹大圓滿修士的身體金剛不壞,這些凡人也拿他沒什麽辦法。

蛟網緊緊束縛着他,三條蛟筋擰成的長繩将網兜牢牢綁在攻城車上面。

梅雪衣望向那些‘吱呀’作響的連結部位,微微蹙起眉。

視線一轉,看見那個面容青澀的牛犢小将騎馬趕來。

他抿着唇,兩道濃密的劍眉皺得絞在了一起,就像飛蛾的須,十分滑稽。

“禀王後!”他愁眉苦臉地說,“屬下發現,其中一道蛟筋有了磨損跡象,恐怕很快要斷了!”

梅雪衣問:“不能從其他地方挪幾根過來用嗎?”

小将壓低了嗓門:“如今這修士發現掙脫不開,每日撲騰只是例行公事罷了。若是叫他看到希望,必定又要全力打滾了!”

梅雪衣點頭沉吟。

“蛟筋多貴啊!”小将長嘆,“磨損一點,都像在割屬下的肉!”

梅雪衣:“……”

她被昏君養得太刁,倒是不怎麽心疼錢,但是蛟筋斷了終歸是個麻煩事。

萬一更換蛟筋的時候管怵跑了……

想想那個畫面,一只繭子在前頭蹦跶着逃命,一群衛國将士追在後面捕捉——着實是太辣眼睛!

“我來處理吧。”她踏下了辇車。

“這人油鹽不進,讓他別蹦跶,他反倒會撲騰得更厲害!”牛犢小将煩惱地緊皺雙眉,“說什麽都沒用的!”

梅雪衣笑笑,騎上一匹裝配了軟玉馬鞍的小駿馬,悠然踱向管怵。

攻城車剛剛輾過幾個大泥坑,管怵被濺了一身泥點子,正木木地望着天空發愣。

“好一個仙人!”梅雪衣大開嘲諷,“那日上門威脅我時,可曾想過自己會有今日?怎麽,站不穩了,還要人拖你走麽。”

管怵動了動眼皮,瞥她一下,眼角肌肉不自在地抽了抽。

半晌,他用鼻孔冷冷地哼了一聲:“我就愛這麽躺着。”

梅雪衣嗤道:“愛在爛泥裏打滾麽,什麽仙人,我看你是泥鳅成了精。”

管怵瞪圓了眼睛:“躺在哪裏不是躺?我樂意你管得着!”

“哈!”梅雪衣譏笑,“泥鳅精就是泥鳅精,爛泥扶不上牆,明明有幹淨涼爽的地……”

她掩住唇,好像為失言而懊惱。

管怵順着她的視線,望向攻城圓木下方。

果然是幹淨又涼爽的好地方。

他挑了挑沾了泥巴的眉毛,揚眉吐氣道:“哎喲,真是多謝王後提醒了。”

繭子一蹦,蹦了進去,躺住不動了。

牛犢小将呆呆地張着嘴巴,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

這也……太聽話了吧!

天色漸暗,梅雪衣遠遠便聽見了昏君的咳嗽聲。

宮女把炖在鎏金小藥爐上面的靈芝湯端了進來,放在案桌上。

梅雪衣瞥着這碗仙露,心中細碎地湧動着微妙的尴尬。即便治他身子是為了從他身上謀取更多好處,但一個只會殺人的魔頭用實際行動來關心一個人……還真是破天荒頭一回。

她很不自在地掐着自己的指甲。

他上車了。

坐到她身邊,被香暖的空氣一熏,他忍不住躬着背又咳嗽起來。

待他停歇,她把玉碗遞向他。

“陛下,喝了它。”

他垂眸望下來,略微一嗅,擋開了她:“你自己喝。”

她睨着他,睨了一會兒,纖手擡起玉碗,含了小小一口靈芝湯在口中,緩緩傾身上前,湊向他。

紅唇微分,盛在唇齒之間的碧色凝露若隐若現,送至他的唇邊。

“陛下,真不喝?”含渾的聲音,異常媚人。

他的眸色迅速轉深,喉結重重一滾。

“……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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