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3
揭開防塵布,一陣嗆鼻的灰塵味鑽進鼻孔,趙寧靜和衣躺在距黎若谷很遠的床沿,本來還有些緊張的她,一沾着床竟疲勞得連眼睛也睜不開了。
第二天,趙寧靜才真正地見識到了什麽是災難。
她從起床沒有停止收拾和清理房子,把損毀的物品一一記錄,看着滿滿幾頁的清單,她不免同情地對某個遭受到嚴重的財産損失的人說:“別太難過!”
黎若谷正在清理那些泡了水的算稿,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我為什麽要難過?”
幸好昨天他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把該發的Email發了,該跑的程序也跑完了,該備份的也備份了。
趙寧靜撇撇嘴,“嗯,你財大氣粗。”
黎若谷從紙上已經看不出清晰的字跡,又扔回水裏,直起身說道:“你難道不知道這世上有個行業叫保險業?”
“呃——”
“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麽這世上有那麽多一份保險都沒買,卻活得很從容的人?”
“呃——”
“要知道,保險就是讓你能活得從容的東西。”黎若谷确定了房子裏再沒什麽重要的東西後,才攤攤手,“比如我,現在只等着通訊恢複,就可以去跟保險公司要錢了。”
“也許人家的從容就剛好夠買一份保險,比如我,”趙寧靜跟在他身後,“我問你,人在面對什麽樣的困難時最能展現出樂觀的心态?”
“什麽樣的困難?”黎若谷站住,不舒服地撐了撐額頭,“每一場戰亂,饑荒、疫病傳播都有不少積極正面的例子流傳下來。”
“錯,是在面對別人的困難時。”
“這算是腦筋急轉彎?”
“這算是個話頭,”趙寧靜站住,望着廚房的方向,“在這個房子裏,除了一瓶腐乳以外,什麽吃的都沒有了。我們面臨斷水斷電斷糧的困境了。”
正餓着的黎若谷猛地轉過身,“泡面呢?”
“早就沒了,昨天叫你去采購,你不去,”趙寧靜扶着額頭說,“現在就剩一壺我從昨天從濾水器裏接出來的水。”
“我昨天沒走成,當然要先備份和發Email了,哪顧得上買東西。”黎若谷心有戚戚焉地問,“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趙寧靜苦笑地牽起嘴角,“我是想不到一點辦法了。”
□□雨過境
趙寧靜坐在倒掉的門板上望着外面的花園,一株長了很多年的大樹菠蘿攔腰斷裂,合歡樹的枝葉都被吹沒了,光禿禿的樹杆和斷枝慘裂地立在路邊。
“昨天跟你說回市你不聽,你看,我要餓死在這裏了——”
趙寧靜不無煩惱地托着腮幫,這個時候誰有功夫聽他抱怨。
“你知道人為什麽會餓死嗎?”黎若谷的聲音有氣無力,“當血糖濃度很低時,脂肪會分解成甘油和脂肪酸,其中甘油變成糖原維持生命,而脂肪酸氧化會産生酮體,如果身體一直沒有糖份補充,酮體就會在血液中堆積,引起酮血症……最後酮中毒進入重度昏迷,我說的你明白嗎?”
“……不明白。”趙寧靜從他說到分解處開始就沒有再聽,即使她聽也聽不懂。
“重度昏迷是死亡前的重要征兆,因為血糖濃度不夠維持腦細胞所需。”
“你總說這些人家聽不懂的東西做什麽?”趙寧靜不耐煩地轉過臉,頓時大驚失色,“你怎麽啦?”
“你這個人,怎麽跟你說,都說不明白!”黎若谷勉力說完這句話,就再撐不住地倒在門板上。
“誰讓你說一堆沒用的。”趙寧靜嘴裏責怪他,心裏卻方寸大亂。
黎若谷的上半身蜷在門板上,弓着後背,膝蓋和小腿卻露在下面的冰冷地磚上,他的頭像駝鳥一樣,深深地蜷進了胸口。
怎麽會突然這樣呢?
趙寧靜盡量冷靜下來,有用的信息大概都在那幾句她認為無用的話裏,可是那一堆的XX油,XX酸,XX酮,她根本不懂啊。
“你還能說話嗎?”她焦急地拉着他手臂問,“如果能說話,直接告訴我怎麽做好嗎?”
“糖——”他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帶着虛弱的顫音,“或者含糖的食物。”
可是只有一瓶腐乳,不但含糖低,還有酒精——她連忙問:“如果現在你補充不了糖,或者吃錯的東西會怎麽樣?”
“會昏迷,然後——”黎若谷越發的難受,他的雙手抖動的幅度更大,即虛弱又沮喪地語氣
“我說過我會餓死在這裏,你不信。”
趙寧靜聽到“死”這個字,抓着他的手驀地摳緊,腦中突然閃現一片又一片的櫻桃紅。
她的心縮起來,無助的情緒冒出來捆住她。她下意識地去尋找安全的地方,卻在這時,一聲呼痛将她拉了回來。
櫻桃紅不見了,她低頭看着黎若谷。
“手——手——”他艱難而緩慢地擡起手指。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她看到自己的手還緊緊掐着他的手臂,骨節處都有些泛白。
她連忙松手,掀開他的袖子,皮膚被她掐出幾條血痕。
“我真的讨厭到——讓你在這種時候都不忘趁機整治我麽?”黎若谷費力地說,嗓音顫抖。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趙寧靜愧疚地說完,突然胸口一堵,井噴的情緒上來,眼淚噴薄而出。
“我是怕你死——”她哭着喃喃,“我該怎麽辦?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
她看着他,首先不能讓他這麽躺着。她的雙手從他的後背,穿過他的腋下,勉力将他支撐起來,卻立即又跟着他一起跌了回去。
他自己一點力氣沒有,所以她不可能支撐得起他。
跌回去的他應該是摔疼了,他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她的身體還壓着他,趙寧靜覺得自己真是個沒用的廢物。
可那無助的情緒正在遠離她,她逐漸冷靜。躺着更省力,她沒再去動他,而是貼在他耳邊問:“你一個人可以嗎?我馬上去山下,就可以拿到吃的。”
黎若谷卻的把食指豎在唇邊,皺着眉頭苦思的表情,“讓我想想——剛剛被你打斷的——”
趙寧靜沒再打擾他,心裏卻抱着很大的希望,他肯定能想出比她更好的辦法,即使他現在渾身發抖,也比她有用。
“我想起來了,”黎若谷的說話聲氣若游絲,“我房間的衣櫃裏,還有幾根長棍面包。”
趙寧靜幾乎是喜極而泣,“我就知道是你藏的——你再堅持一下,我馬上去拿。”
她飛奔上樓,在衣櫃裏找到那四根變得硬梆梆的面包,是名副其實的法“棍”了。
趙寧靜切了薄片,掰碎後用食鹽水泡軟了一些,喂給黎若谷吃了一小碗。
雖然進了食,黎若谷還是很虛弱,趙寧靜扶不動他,而他也不想動彈,就只枕在她的腿上休息。
“喂!”他閉着眼睛,小聲喊道。
趙寧靜的神經又緊繃起來,着急地問:“怎麽了?不舒服?”
“不是,我感覺好多了,”黎若谷說,“所以跟你說一聲,如果一會兒我反沒應,你別擔心,我只是在睡覺,不是昏迷了。”
趙寧靜鼻子一酸,帶着濃濃的鼻音“嗯”了一聲。
“吓到了嗎?”
“你沒事就好。”
黎若谷有點感慨地說,“你是怎麽想到要帶滿滿一袋來的?”
“因為可以保存很久,也很方便,”她說着忍不住哭了起來,“以你的性格,這個時候不應該怪我嗎?都是我沒聽你的勸告,才害得你今天——”
“你又沒有不準我走。而且,沒走也不全是壞處,”黎若谷說,“這樣的經歷至少讓我想清楚了一些事。”
“什麽事?”
“以後再說,我想睡一會兒,”黎若谷說完,“十分鐘後叫醒我。”
趙寧靜并沒有叫醒他。
黎若谷睡了快一小時,趙寧靜的大腿神經根本不能被壓迫那麽長時間,但是她又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原因,堅持寸步不離,連離開去拿個枕頭都想法都否決了。
她很餓,廚房近在咫尺,卻沒有進去給自己泡一碗面片碎片給自己吃。
她躺在他的旁邊,讓他的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直到手臂的神也經受不住壓迫,她收回手臂,緩一會兒,又再讓他枕頭。
他睡了整整一個小時才醒過來。
“不是讓你十分鐘就叫醒我?你怎麽就聽不進別人的話呢?”黎若谷擡頭又看了一眼挂在牆上複古的德國布谷鐘,“都快中午了,你都在幹什麽啊?”
趙寧靜神情呆滞,這個人只要稍微有點精神就非要氣人嗎?
“都這時了——”黎若谷正說着,廚房的燈忽然亮了。他轉頭跟趙寧靜對視一眼,有些欣喜地說,“看來電纜都搶修好了。”
兩人跑到廚房,黎若谷扭開水龍頭,一滴水也沒有。
“有電總是好事。”趙寧靜說。
黎若谷點點頭,轉過身說:“有電的話,面包可以烤一烤,水也可以加熱,你能稍微吃得好一點。”
“我?”
“你也沒吃東西,難道不餓嗎?”黎若谷說,“讓你十分鐘叫醒我,結果你連時間都能忘。”
……那叫好心,懂嗎?趙寧靜撇嘴,蹲下預熱烤箱,然後把面包切成橢圓形的厚片,放進烤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