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送別

去庵裏清修的事,并沒有讓傅錦言有太大的悲喜。

可以說,除了她父親的案情,這世上已經再沒有什麽能觸動她的了,她甚至想過,倘若真有替她父親昭雪的那一天,拜祭完父親母親的在天之靈後,她就自我了斷,追随雙親于泉下,那大概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明日就要離開了,她平靜地收拾着随身物件,除了貼身衣物,其餘一概都留給了绮蘭。

“姐姐,山上清冷,你還是都帶着吧。”

绮蘭眼圈又紅了,忍着淚水,奮力将衣裳往她的包袱裏面塞。

“傻了嗎?我是去清修,又不是去游玩,庵有庵規,這些個我是穿不着了。”傅錦言笑了笑,慢斯條理地将衣物又拿出來,放在床上,“你若不嫌棄,就拿去改一改穿吧。”

一想到她往後青燈古佛的清苦日子,绮蘭忍不住哽咽了,将衣物像寶貝一樣抱在懷裏,連連點頭,“姐姐,日後我一定會去看你的。”

傅錦言不置可否,本還想囑托她幾句小心從事之類的話,見她這般傷心,喉嚨裏也有些發堵,便撂下了,轉身在屋裏環顧了一圈,目光停留在宋熙帶來的那個木箱上。

裏面的東西她從來沒有碰過,但一想起他那些偷梁換柱的小聰明,還是忍不住會心一笑,經過這一遭,他也應該已經看明白了,她并非柔弱無辜,還容易引禍上身。

原物奉還怕是太自作多情了,更何況她也高攀不起,好在表面上看去都不是很起眼,绮蘭拿了去也不會招人嫉妒。

最後一晚,叔父大概是怕見面難堪,一直未歸,其他人也仿佛将她遺忘了似的,格外清淨。

第二日一早,只有傅夫人送她出門。

“你叔父政務繁忙,老夫人身體不适,你妹妹瑤琴一刻也離不開,你素來懂事,莫要多心才是。”傅夫人走在前面,神色淡然。

她還沒從娘家的不幸中緩過神來,一回府,便又被兒子要被趕走的噩耗震驚了,盡管再三追問,傅老爺與傅承慶父子都對個中原由守口如瓶,可從下人們的口風中,她也猜得出,傅承慶的出走絕對和傅錦言脫不了幹系。

她本想追回兒子,無奈傅老爺堅決不肯,娘家人突然間出了變故,她的底氣也弱了不少,也只能先忍了。

自此,她算是徹底體會到了女兒傅瑤琴先前的心情,怎麽看傅錦言都覺得不順眼,去庵裏做替身還願的事,還是她和庵裏的老主持商量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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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面對傅錦言,簡直就是送瘟神,哪裏會有什麽好臉色。

傅錦言心裏明了,也懶得計較,客套的應付了幾句,就要上馬車。

眼看着她上了車,傅夫人剛要松一口氣,不遠處幾匹馬忽然奔馳而來。

傅夫人一見來人的衣着,就知是宮裏派來傳旨的,想着傅老爺此時還未歸,也顧不上去管傅錦言了,一面吩咐小厮去找傅老爺,一面派人迎了上去,她作為女主人,則匆忙回去準備香案茶水等物去了。

傅錦言本是要走,又擔心是不是自己給傅家帶來了什麽不幸,猶豫片刻,也沒進去,就坐在馬車裏等消息。

傳旨的人并沒有理會她,直奔府裏去了。

傅老爺一時沒有音信,只能由老夫人和傅夫人婆媳二人領了旨意,聽說是要将傅錦言發配到隴西去,心裏都是一喜,連忙命人去追她回來。

此去隴西,千裏迢迢,作為一個罪官之女,重回故地,必然是人人喊打,她們都認定了,傅錦言這一去絕對是兇多吉少,再無相見之日了。傅夫人簡直都按捺不住開始盤算什麽時間把傅承慶給接回來了。

“錦言又要多麻煩一日了。”

聖旨上說了,次日押解出京,今天只能再在傅府上住一宿,傅錦言輕聲道。

“都是一家人,客氣什麽!”

傅夫人壓制着內心的歡喜,唉聲嘆氣地拉着她的手道,“這一去,可苦了你了,嬸嬸恨不能多留你些時日才好。”說完還裝模作樣地拭了拭壓根就不存在的眼淚。

“嬸嬸的好意錦言心領了,只是聖意難為,沒有福分去替祖母祈福了。”傅錦言極為配合。一時間又其樂融融起來。

派出去找傅老爺的人轉了一圈,也沒見傅老爺的身影,傅夫人怕他知曉後又舍不得了,便也不再讓人去找,第二日仍舊由她送傅錦言出城。

送到城門口,嘴裏依依不舍說得親熱,可連半個銅板也沒打賞押差,不等傅錦言的腳踏出城門,她便冷了臉,轉身坐進馬車回去了。

衙差最是勢利,遭了這樣的冷遇,路上有她的苦頭吃了,傅錦言閉了閉眼,努力克制着心裏的恐懼,一步一步往前方邁去。

“姑娘是不是累了,前面不遠處有個涼亭,一會兒咱們歇好了再走。”

剛走出半裏路,兩個衙差見她步履緩慢,湊近了些道,沒有絲毫不悅之色,其中一個取過水壺,躬身替了上來,殷勤的近乎谄媚。

他們這突如其來的讨好,反倒讓傅錦言驚訝的有些茫然,她并不是第一回 被押解了,這回的太不對勁了,瞧那兩位小心翼翼。誠惶誠恐的模樣,這哪裏像是在發配,說是出門游春還差不多。

她一遲疑,腳就停了下來。

兩個衙差見她不走,有些急了,又是作揖又是鞠躬,“我的姑奶奶,您老人家有什麽不适盡管說,好歹咱們先到了涼亭再說,您就是讓我們擡着去隴西也成!”

他們再三提涼亭,傅錦言忍不住擡首向他們指的方向看了看。在官道旁,隐約有一個涼亭,裏面好像還有人,不過也不奇怪,那本來就是行人送別的地方。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向兩個差官套話,涼亭裏的人突然策馬向她這邊來了,再靠近些後,她就什麽都明白了。

“才出京城就這般怠慢,我看你們兩個是不想再回京城了!”宋熙從馬上跳下來,用馬鞭點着押差道。吓得兩人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求饒。

宋熙也不理會,自顧到一邊同她說話。

她這才知道,這次發配竟然是他争取來的。

宋熙将他的打算一五一十地招了,末了看着她,忐忑不安地問了一句:“你不會恨我吧?”

傅錦言看向遠方良久,才回過頭來:“大恩大德,錦言永世不忘!”

看着宋熙那副眉飛色舞的模樣,傅錦言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她是真的沒有想到,他會為她做到這種地步。

看着她面若芙蓉、眉彎新月,宋熙真的很想拉住她的手,告訴她只要她記得以後以身相許就夠了。

好不容易收起癡念狂想,他再三安慰她,一路上他都安排妥當了,她只要輕輕松松地上路就好了,涼亭裏還有軟轎等着她,絕對不會讓她受一絲委屈。

“我早就修書給林巡撫了,你到了之後,他定然不會為難你,若是有什麽難處,你盡管寫信與我說。”

他事無巨細地說個不停,傅錦言只能連連點頭,末了,為了讓他放心,她咬了咬唇,“林大人與我父親生前是至交,林府公子彥和自幼與我相識,此前也對我頗多照顧,此去不勞殿下挂懷了。”

她說完臉上還有些許羞色,見他再無話說,就施了一禮,權做辭別,跟着押差上路了。

宋熙戴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一想起她提到林府公子時的嬌羞之色,就覺得有無數只冷箭再往他的心上射,還自幼相知,怎麽不直接說青梅竹馬呢?

他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為什麽前世的時候,進入仕途的林彥知會那般竭盡全力地維護皇後,成為他廢後的強硬絆腳石之一,原來是早就相知相惜了啊。

人還沒走遠,他就開始心酸了,甚至是後悔,突然有了一種自己把媳婦拱手送人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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