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縷 吃肉肉
滿杯的紅酒, 自顧萬生頭發往下滴落。他萬萬沒想到,顧維安竟然真敢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落他的面子,一張臉頓時沉下來。
更令顧萬生難堪的是顧維安的一句話, 他低頭,發現果真沒有拉好。
只拉到一半, 襯着裏面的紫色內褲,格外明顯。
方才的“快餐”過于刺激,以至于他竟忽略如此明顯的事情。
而顧維安當中澆他一頭一身紅酒這件事,更是迅速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力。
要知道, 顧維安和顧萬生不合不是什麽秘密, 但兩人在公衆場合下第一次撕破臉,還是第一次。
如今各色目光齊聚他身, 顧萬生愈發尴尬不已,挪了幾步,抽出紙巾,緩慢地擦拭着臉上、衣服上的紅酒痕跡。
饒是再仔細也沒有用處,那些紅酒都已經滲入衣服當中去了。他今日穿的還是件白襯衫,映照着紅酒的痕跡,愈發顯眼。
顧萬生頰邊的肉顫了顫。
他不能在這種場合下和顧維安真的對上。
“目無尊長?”顧萬生盯着顧維安的臉, “果真是沒有父母教養,一點兒規矩都不懂。”
白栀腦子裏的弦啪嗒一聲炸裂了。
這種人還故意刺激顧維安?拿父母說事算什麽?
這個老畜生在這裏說什麽屁話?
他有什麽資格辱罵顧維安?
白栀按着顧維安的胳膊, 圓眼瞪着顧萬生, 壓抑不住自己的憤怒:“請問您今天出門時是忘了帶腦子嗎?這種話是您用直腸思考說出來的?從剛剛就對我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我敬您沒幾年就要躺進棺材了不和您計較, 您卻反而咄咄逼人滿口噴糞,您自己好好想想,剛剛說的那些是人能聽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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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維安沒有阻止白栀罵人, 他只是默不作聲将白栀輕輕拉到自己身後。
他捏住白栀的手掌心,手指輕輕蹭了蹭她的手背。
一個安撫的動作。
白栀眼睛泛紅,她真切地被顧萬生這番無恥的言論氣到了。
他怎麽配?怎麽好意思說出這種話?
若非顧維安父母意外去世,那時顧維安年紀尚幼,他顧萬生怎麽可能會假借撫養顧清平的名義拿走一半家産?
顧萬生如今擁有的一切都仰仗于顧維安父母留下的遺産,非但不知道羞愧,如今還說這些屁話。
她呼吸急促,氣到頭暈腦脹,幾乎喘不過氣。
顧維安察覺到她的不對勁,轉身,将她頭按在自己懷中:“好了好了,放松,深呼吸,聽話,沒事。”
白栀死死地揪住他的襯衣。
她不是難過,只是憤怒。
顧萬生看着她這幅模樣,剛準備開口,忽而助理急促走來,臉色很差:“先生,關于下午網絡上的那些謠言,董事會那邊要求您給個說法——”
話音未落,助理看到顧維安,愣住,剩下的話都悶在肚子中。
顧萬生表情有微妙的變化。
關于他的那些事情,董事會的那些老家夥們都知道。他顧萬生流連花叢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一直以來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怎麽今日突然鬧起來了?
他直覺這和顧維安有關系,臨行前,看顧維安的目光陰冷。
顧維安沒有看他,他輕輕地拍着白栀的背。
在顧萬生走的時候,顧維安才冷靜開口:“提醒你一句,再有下次,你如今的那個未成形的兒子也保不住。”
顧萬生步伐一頓。
這的确是他的死穴。
顧萬生沒有回頭,沉着臉往前走。
走出好幾步遠,顧萬生才叫旁邊的助理,問他:“小王,你看維安的這個妻子像誰?”
小王想了想,有些犯難:“先生,我看她眼睛有點像張小姐,也有點像蘇小姐,說話時和林小姐差不多,單單看身材的話,更像您夫人……”
話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低。
他看到顧萬生臉色沉沉。
顧萬生擡頭,看了看天空,自言自語。
“這生氣時的語氣,神态,簡直一模一樣。”
直到上了顧維安的車,白栀的怒意還沒有平息。
已然恢複的教養和理智令她不會再罵顧萬生,可一想到那個人惡心的面容神态,白栀就抑制不住的有些反胃。
顧維安建議:“請個假吧。”
白栀沒有拒絕,成功拿下項目後,她還沒有好好休息。
前幾天熬夜看資料準備提案,着實令她有些吃不消。
鄧崎痛快地批了一天半的假期。
經過林念白那一回事,鄧崎和白栀的關系反倒和緩了許多。也不清楚鄧崎是真想開了,還是怎樣。
白栀窩在車裏,從微博、豆瓣、知乎上挨個兒搜了一遍,才終于搜到了點方才顧萬生助理所說的“傳聞”。
原來是一個女孩,在微博上控告顧萬生性、侵。
微博是上午發的,她自稱剛剛大學畢業,去世安集團下的一個酒店面試。不知為何,最後接待她的卻是顧萬生。
女孩緊張不已,起初還有些雀躍,以為工作穩了。當顧萬生提出要請她吃飯時,她也沒意識到不對勁。
那些飯食中有什麽東西,她并不清楚。清醒過來後,只有劇烈疼痛的身體和空曠的房間。
顧萬生準備的太過充分,又是在自家酒店作案,什麽證據都沒有留下。
□□,毛發,甚至皮屑。
都沒有,幹幹淨淨,那房間的東西全部都被換過了。
女孩訴求無門,沒有絲毫證據,只能悲憤在微博上揭露。但這個詞條很快被撤,相關超話被炸,顧萬生直接動用公關,發了瘋的删帖,企圖把事情壓下去。
饒是如此,世安集團的股價仍舊往下跌了些。
……
白栀看完其他平臺上的“漏網之魚”,激憤更甚。
她轉臉,直截了當地問顧維安:“我能幫她嗎?”
她的眼睛很明亮,一如此刻外面的天空。
就是這樣藏不住事的性格,愛憎分明,一切情緒都展露出來。
顧維安言簡意駭:“正在找證據。”
無憑無證,只靠一面之詞肯定不行。
而顧萬生作案地點多是在他旗下的酒店,再加上他時間短,動作迅速,或許還請教了做鑒定的專業人士,沒有給那女孩留下絲毫能充當證據的東西。
女孩全身上下包括深處都得到了徹底而完全的清洗,提取不到絲毫的DNA。
取證尤為困難。
白栀有一點不太理解:“你想幫她的話,為什麽沒有好好地利用這次輿論呢?只要聲音足夠大,一定能夠引起相關部門的注意。”
她總有這麽多樂觀的念頭,被家裏人保護的太好,不知道其中糾葛。
顧維安不願告訴她殘酷的真相。
顧萬生買通了不少人,就眼下這點輿論,還遠遠不夠撼動他根基。
顧維安只告訴她一半:“顧萬生越是壓消息,越容易容易激起民憤。”
他說:“現在還不到火候。”
白栀低頭,戳了戳那條消息,喃喃低語:“為什麽這樣的人還能好端端活着。”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萬年。
世道怎能如此,怎會如此。
白栀看着那些了無痕跡、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平臺,看着剛剛還在看的貼子轉眼就點不進去,被整個删掉。先前她聽人閑談時提起,資本對人的侵害——當資本控制平臺,人們只能看到資本想讓他們看到的東西,只能從他們提供的選項中作出選擇。
如今,白栀是真切體驗到了。
她說:“為何這些媒體一點兒良心都沒有?這樣的事情,他們怎麽敢幫着罪人一起壓消息?他們沒有良心嗎?”
顧維安若有似無地笑了下:“資本家不會有良心。”
白栀意識到了什麽,忽而問:“那你呢?”
顧維安坦然:“我也一樣。”
白栀不喜歡他這麽說,她潛意識中仍舊認為顧維安和旁人不同。
她說:“錢沒的話,還能賺,要是良心沒了——”
“會賺的更多,”顧維安看白栀,輕嘆,“我終于發現你工作時候的不同了。”
白栀愕然:“什麽?”
“你去君白,是把自己當作一名員工,而非酒店的未來主人。”
白栀糊塗了:“這有什麽不好嗎?”
“沒什麽不好,”顧維安揉揉她的頭發,在白栀的抗議聲中收回手,“年紀小,的确有年紀小的好處。”
白栀抱怨:“你說的就像我還是個孩子。”
這話一出,她愣了愣。
以前她也這麽指控過顧維安。
雖然說被他當作後輩一樣寵愛的确十分甜蜜,可白栀想要得到更加公平的對待。
她希望在他眼中,她是一個獨立且完整的人格,是自由的。
就像她最愛的那首詩,《致橡樹》——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白栀不想要依托別人的高枝生活,不想做淩霄花,她想做木棉,能夠與橡樹并肩站在一起的木棉——
“你有你的銅枝鐵幹。”
“我有我紅碩的花朵。”
白栀看着顧維安,重申一遍:“別再把我當小孩了。”
顧維安漫不經心地揉皺她的頭發:“再大也是我的小朋友。”
白錦寧打了兩遍電話,要白栀和顧維安一同回家。
白栀不想回去。
她隐約起了抗拒心理,總覺着媽媽懷孕後,什麽都起了微妙的變化。
這個突然造訪的孩子就像一個不受歡迎的客人,蠻橫無理地占據了她的生活。白栀不知道這孩子是男是女,以後會長得像誰,會是什麽樣的性格。
她都不在乎。
白栀不想要這個弟弟or妹妹,她接受不了。
和顧維安一同回父母家時,白栀忽然問:“顧維安,父母都是天生愛孩子的嗎?”
“或許不是,”顧維安回答她,“倒是孩子天生愛父母。”
抵家之後,白錦寧仍舊試圖和白栀談心。
她換下高跟鞋,換上舒适的平底鞋。裙子也改了模樣,從以往的修身合體變成寬松款。
這孩子還沒有顯懷,白錦寧已然早早地做好迎接它的充分準備。
白栀眼前忍不住又蹦噠出父親昨日發的朋友圈,那個漂亮溫馨的兒童房。
白錦寧看着白栀悶悶不樂的模樣,朝她伸出手:“栀子,過來,坐這裏。”
白栀沉默兩秒,才勉強走過去,坐在她旁側。
白錦寧拉起女兒的手,才發現白栀此刻的手掌心冰涼。
這個認知令白錦寧心中驟然一緊。
前二十幾載,她和林思謹只這麽一個寶貝女兒。
林思謹性格軟和,對孩子格外縱容,為了防止栀子被溺愛壞,白錦寧不得不扮演起嚴母的角色,嚴格要求她。
白栀也争氣,且不論課外修讀的那些才藝、社交技巧,也不提她的乖巧伶俐。
單單說學習成績,栀子一直名列前茅,雖然初中前期下滑嚴重,但随後便如打了雞血般蹭蹭蹭上升。她參照父母意見,大學選了T大。剛入學時還私下裏準備了好幾份常青藤的申請資料,預備前往紐約就讀——
雖然不知為何,臨近過年時她放棄了留學申請,但白錦寧仍舊視她為自己的驕傲。
但是——
現在情況仍舊不同。
“我和你父親都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白錦寧拉她的手,想要觸碰自己的小腹,“你放心,我和你父親對你的愛不會減少。”
她說這話時也頗為內疚。
白錦寧當然知道女兒的感受,也知道這次的确委屈了栀子,她以為可以從其他地方彌補。
“無論你怎麽說,我都不是唯一了,”白栀不肯摸,她把手縮回來,“人心是有限的,媽媽。無論你再怎麽疼我,可它出生後,也會不一樣。”
白錦寧啞然。
白栀說:“我只想當您唯一的孩子,您和父親這樣的舉動讓我十分難過。”
林思謹和顧維安經過房間門口時,恰好聽到這麽一句。
顧維安駐足。
白栀沒有哭,聲音也很冷靜,她如此平靜地描述着自己的心情。
林思謹搖了搖頭,他沒有敲這扇門,低聲告訴顧維安:“今天讓你過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顧維安跟着他去後面中詳談。
繞過開滿燦爛花朵的中庭,林思謹才說:“你也瞧見了,栀子就是這樣的性格。她是被我們寵大的,今後我們也依舊會寵着她,這個孩子影響不到我們對她的疼愛。我知道我和她母親這件事情上做的不對,但這畢竟是意外。你也是男人,倘若如今懷孕的是栀子,估計你也會這麽做。”
顧維安卻給出一個意外的答案:“林伯父,我不會。”
林思謹猛然駐足。
他盯着顧維安的眼睛,從這個年輕人臉上,林思謹看不出他的想法。
林思謹極緩慢地開口:“我想讓你勸勸栀子,留下這個孩子。”
“我認為你們将孩子生下來是個愚蠢的決定,”顧維安坦言,“就我所知,林伯父,您和伯母都已經近50歲了吧?恕我直言,您二位這個年紀并不适合繼續生養孩子。”
林思謹沉默了。
中庭卷着微涼的風過來,灰色的襯衣襯着顧維安容色清俊,眼底是化不開的冰,遮蓋住他所有的情緒。
“生育本身就是嚴重消耗女性健康的行為,”顧維安緩聲說,“高齡産婦的風險更高,需要我為您舉例嗎?貧血,心髒問題、患癌機率大幅度增加。更何況,介于兩位如今的年齡,這孩子的健康與否也無法保證,畸形、先天性智力缺陷,都有可能。”
林思謹不說話了。
概率問題。
“損耗自己妻子的生命,要她承擔如此高的風險去生育一個極大可能不健康的孩子,”顧維安逼近林思謹,“還會因此嚴重傷害栀子的心,您認為這樣值得嗎?”
林思謹後退兩步。
他當然知道。
可是……
林思謹有些動搖。
尤其是後面那句。
他和白錦寧的這個決定,确實傷到了女兒的感情。
栀子一直很懂事,哪怕當初知道要去聯姻時,也沒有表露出過多的反抗情緒。
她安靜地和顧維安結婚,婚後有一段長時間的分別,也不曾對此有任何怨言。
“栀子她這兩天很難過,”顧維安淡淡說,“伯父,您如今還有補救的機會。”
另一側,白栀剛剛中斷了和母親的談話。
雖說母女倆之間鬧矛盾是不可避免的,白栀也和白錦寧吵過架,可如今日一般,還是頭一次。
白錦寧态度堅決,她雖然沒有用嚴厲的詞彙來試圖和女兒溝通,但白栀卻從她這種态度中感受到難過。
白栀當然知道母親的想法,有些人,越是年紀大了,越喜歡小孩子。
可是她接受不了。
白栀甚至沒有吃飯,就讓顧維安陪她回家。
一直到離開別墅區域,白栀才睜開眼睛,讓顧維安去另一個地方。
“我想吃銅鍋涮肉,”白栀恹恹地說,“就牛街那家。”
以前讀中學時,白栀經常去那邊吃涮肉。
她性子急,又掌握不好時間,自以為涮出來的天下第一棒。
直到顧維安不緊不慢地把他涮好的肉放到白栀盤子裏面,白栀才體會到,原來不同時間、不同手法涮出來的肉真的不同。
顧維安涮出來的肉質鮮嫩,滿口的鮮香。白栀口味問題,吃肉不多,偏愛吃配菜,但顧維安為她做的話,她能一口氣吃掉半斤。
初升高的時候,白栀在長個子,她又偷偷節食減肥,總是饑腸辘辘。
顧維安察覺到後,便時常用美食引誘她。
白栀經不起這誘惑,每每吃飽喝足後,顧維安還會去涮肉店樓下的鋪面買驢打滾和豌豆黃。
那個店面生意興隆,白栀坐在旁側店裏等,看着顧維安高高的個子,耐心地為她排隊。
中式複古的窗口,沒有事情可做的白栀會數上面有多少窗格,卻怎麽也數不清。
周六的傍晚,窗外晚霞似火燒。
白栀坐在顧維安的書房中,一邊拿小勺子吃豌豆黃,一邊做題。
偶爾走了神,出了纰漏,顧維安笑罵她糊塗鬼,仍舊不厭其煩地幫她糾正。
……
夜色逐漸低垂,車如流火通明,眼看着還有兩條街就到,白栀忽然改了主意:“不去了。”
她垂下眼睫,安靜地看自己的手:“突然不想吃了。”
顧維安并沒有因她的出爾反爾而動怒,在下一個路口調轉方向,重新回濃濃的夜中。
“我記得T大東路有家涮肉店也不錯,”顧維安建議,“要不然去這家?”
“算了,”白栀仍舊低頭,撫摸自己的指甲頂端,“我現在沒有胃口。”
和顧維安分手後,她再也沒去過牛街。大學時候和舍友去吃涮肉火鍋的地點改為T大東路,這家店頗受師生歡迎,生意火爆。
不過,顧維安怎麽知道的?
白栀看了他一眼。
她清楚地記得,在分手之後,她才經常去這家店。
也是了,R大附中的學生,不少人為考P大還是T大發愁,彼此間還戲稱“高考不努力,大學去隔壁”。顧維安的好友不少考入T大的,知道這家店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顧維安沒有強求。
白栀病恹恹地回到家中,抱着剛洗幹淨澡澡的安平蹭啊蹭。
她摸着狗狗,小聲和它說話,問它:“安平,你和你兄弟姐妹相處的怎麽樣啊?”
安平不會回應她,它只會傻乎乎地笑,用舌頭舔白栀的臉頰。
白栀慶幸自己給它刷過了牙。
樓下,仍舊在養傷階段的顧清平推着輪椅飙過來,湊上前訝異地詢問顧維安:“我怎麽看着栀子不太高興?你和她吵架了?”
顧清平在顧維安這邊住的這一段時間,完全可以用一個詞來概括。
生不如死。
顧維安打定主意要扶持他接受世安,在顧清平養傷的這段時日中,安排了專業的老師為他授課。顧清平人生的前二十多年被顧萬生給養廢了,倦懶散漫,乍一接受這些東西,極為吃力。
還不得不硬着頭皮學習。
他快無聊到淡出鳥來了。
好不容易看到顧維安和白栀疑似鬧別扭,自覺有事可幹的顧清平立刻急不可耐地上前詢問。
“怎麽了怎麽了?”顧清平說,“栀子該不會是想和你離婚吧?”
顧維安冷淡瞥他一眼:“不會說話就閉上你的嘴甜味。”
他剛脫下外套,面色不好,彎腰撿起栀子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一只耳墜。
紅色水滴形狀,像一滴眼淚。
顧清平不會察言觀色,仍舊在危險邊緣大鵬展翅:“被我說中了?你倆真要離婚?”
“沒有,”顧維安将耳墜收好,“就算你離世,栀子也不可能和我離婚。”
顧清平:“……”
倒也不必如此,哥哥。
兄弟倆關系險些破裂的談話到此為止,白栀又穿着拖鞋下樓,她讓傭人去影音廳幫她調動畫片看——
她有個奇怪的癖好,每次壓力過大,都會獨自看好長時間的動畫片來解壓。
在這個時間段裏,誰都不能打擾。
12年《泰坦尼克號》重映的時候,顧維安陪白栀去看過。
□□不是吹出來的,白栀依在顧維安肩膀上哭的稀裏嘩啦,鼻涕眼淚弄髒了他的衣服。
回家後,白栀連續看了十幾集海綿寶寶才緩過來。
顧維安問:“還是看以前那兩個?”
白栀:“嗯。”
旁聽的顧清平十分費解,他完全不理解兩人這種簡練的溝通方式:“哪兩個?”
這兩人對話也太神秘了吧?是不是不想讓他這個電燈泡聽到?
白栀興致缺缺,敷衍他:“深刻批判中國古代官僚腐朽體系的優秀國産暗黑片,還有詳細研究生物跨種族之間交流沖突的動物倫理片。”
學渣顧清平肅然起敬:“栀子,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加熱愛學習啊。”
白栀應了一聲,沒精打采地上樓。
一直到她背影消失不見,顧清平才心服口服地問顧維安:“我總算知道為什麽和她少有共同話題了……栀子課餘時間都喜歡看這麽深邃的學術資料嗎?”
“那不是學術資料,”顧維安翻譯,“她說的那兩個動畫片,一個是《神廚小福貴》,另一個是《喜羊羊與灰太狼》。”
顧清平:“……”
這難道就是他所不理解的大佬間的溝通?
白栀一口氣看了近兩個小時,才下樓吃飯。
她還有點想吃涮肉。
但這個時間點,再出去的話肯定不合适吧。
以帝都的路況,估計到之後人家就關門了。
更何況,顧維安少在外吃東西,如今顧萬生盯着他的命,顧維安肯定要更加仔細。
這樣想着,白栀忽然聞到了熟悉的香味。
等等,這個味道是——
沿着香味,一路進入餐廳,白栀愣住了。
她一眼就看到桌子正中央的銅鍋和周圍鮮嫩的食材。
和牛街那邊別無二致的銅鍋,只是顏色呈現出更加具有質感的澄黃色。
竟然真的準備了。
白栀下意識去尋找顧維安的背影,剛想轉身,就聞到身後熟悉好聞的氣息。
顧維安一巴掌拍在她腦袋瓜上,噙着笑:“吃飯了,小栀子。你聞着香味兒過來的?”
他又用這個初中時候的稱呼了。
但不知為何,今天白栀的心口處沒有那麽悶了。
像是結冰的河流被溫暖緩解冰凍,嘩嘩啦啦地淌開了叮叮咚咚的水。
白栀點頭:“好香啊。”
香的她甚至想要現在就給顧維安一個擁抱。
仍舊依靠輪椅行動的顧清平也饒有興致,精致的菜肴吃多了,偶爾來場煙火氣的飯菜也沒問題。
只不過他少吃涮肉,掌握不好火候——放在以往,這都是漂亮的服務生親自涮好了夾到他盤中的。
他把肉片往鍋裏涮幾下就迫不及待地吃,那半生不熟的味道讓他難受,連呸好幾聲,丢進垃圾桶中。
如此反複四五次之後,白栀終于看不下去他這種浪費糧食的行為了。
白栀放下筷子,嚴肅地告訴他:“涮肉要掌握技巧,你明白嗎?像你這種手法,只會玷污了美味的羊肉,也糟蹋了農民伯伯的一片心意。你想過農民伯伯的心情嗎?想過被你吃掉的羊的心情嗎?”
顧清平虛心請教:“那白大千金認為該怎麽涮?”
白栀下意識地看向顧維安。
顧維安吃東西的速度并不快。
他眼中噙着笑,手中捏着杯子,安靜地注視她。
以前顧維安教給她的技巧,她都還記得。
譬如說,涮肉時要掌握好節奏,七上八下,不輕不重。
白栀說:“以前你哥哥教過我,涮肉要九淺一深——”
這個詞出口,她瞬間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詞。
顧維安去夾菜的手停在半空中,指尖動了動。
顧清平手裏面的筷子啪啦一聲掉落在地。
兩秒之後,他以一種惆悵的語氣同白栀說:“……那個,你說的是能吃的肉嗎?還是和我哥一起那啥的肉?”
顧維安忍俊不禁,他放下筷子,轉過臉,肩膀微抖,
白栀紅了耳垂,仍舊嚴肅臉,命令他們忘掉剛才的事情:“閉嘴,你們剛剛什麽都沒聽到。”
偏偏顧清平天生不識相,如今還在往槍口上撞,他有些憤懑不平:“栀子啊,雖然我和你青梅竹馬從小一塊長大,雖然顧維安是我親哥,但是你在我面前講你們倆這樣的事情是不是故意虐狗?”
白栀:“……”
顧清平義正詞嚴:“不要忘記啊我還是個無比純潔的小男生!”
白栀:“……”
她認真地想,該怎麽讓喋喋不休的顧清平閉嘴。
顧清平這是吃了幾個喇叭吧這麽能說!
正憂愁着,顧維安右手指節輕輕敲了下桌面:“清平,你在這樣胡言亂語就去陪安平玩球。”
顧清平:“……”
他瞬間啞炮,低頭夾了片肉。
白栀的臉仍舊火辣辣的,她太容易的臉紅了,這個糟糕的特質讓她愈發坐立不安,深深呼吸,正試圖催眠自己放松,忽然感覺桌下自己的腳,被人慢條斯理地踢了一下。
白栀敏銳地看向顧維安。
他沒有繼續吃東西,看她的目光中滿是揶揄。
白栀還沉浸在剛才的羞惱中,用力回踢。
她今日穿的是軟綿綿的拖鞋,一腳下去鞋子先落了地,褲子因動作而松松垮垮卷起。
顧維安握住她的腳腕,猶如彈鋼琴那般,手指不慌不忙地在她腳腕處留下痕跡。
清淺九下,一記深重。
白栀的耳垂更紅了,她做的深呼吸完全沒有用處,全被顧維安此刻激了出來。
先是插科打诨,再有這樣的安撫。
下午令她困擾不安的事情像被戳破的彩色泡沫,啪地一聲全都消失不見。
咕咕嚕嚕冒着泡的火鍋、顧清平的筷子觸碰到瓷碟脆響、門外的春雨如傾……
這些都消失了。
耳側聽不到其他聲音,白栀唯獨聽的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噗通噗通,仿佛随時能跳脫出她的胸膛。
以及,顧維安此刻正細撫她腳腕的這雙手。
驀然,他捏了把,驟然的鈍疼襲來,白栀必須要竭力控制自己,才不至于發出奇怪的聲音。
下一瞬,顧維安又溫柔地撫摸那一方肌膚,溫熱的掌心貼在顫抖的腳腕上。白栀咬着牙,只覺噼裏啪啦酥酥麻麻的感覺襲來,她不得不放下筷子,惱怒地瞪了顧維安一眼。
顧維安沒有看他,正在問顧清平:“最近學的怎麽樣?”
白栀意識到了,顧維安這是故意要弄疼她。
變态,老變态。
顧清平渾然不知桌下風光,有些洩氣:“光看這些理論有什麽用?你得讓我實踐啊。只有我工作了,才能為公司創造勞動價值啊。”
“就你現在這幅模樣去上班?”顧維安平靜開口,“別說給公司創造價值,你只能讓公司經濟負增長。”
這樣正經且嚴厲地教育着顧清平,他握住白栀腳腕的手卻沒有絲毫放松。
甚至在教訓顧清平的時候,他還有興致輕撓白栀,激的她渾身發癢。
白栀試圖抽離,但沒有用處。她的力量和顧維安比較起來,無異于蚍蜉撼樹。
實在太過弱小了。
纖細的腳腕被他握在掌中,白栀沒有絲毫辦法。
好幾次,顧維安都故意要弄得她叫出聲音來,白栀依靠了強大的意志力才能硬生生壓下去。
在神經繃緊、瀕臨斷裂的時候,顧清平忽而拍了下桌子。
這一下聲音極大。
顧維安手上力道稍松,而白栀也終于趁着這個機會,将自己的腳腕拯救出來。
他掐的太用力了,找機會低頭一看,都紅了一片。
溫香軟玉溜走,顧維安皺眉,問顧清平:“做什麽?一驚一乍的。”
顧清平憂愁地說:“對了,哥,我最近胃有些不舒服。”
顧維安不為所動:“胃不舒服了找醫生,和我說有什麽用?”
顧清平:“……”
他假裝沒有聽到這句話,望着滾燙的鍋嘆氣:“最近我早上總是莫名其妙的幹嘔,難受,你說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我得了咽炎?”
“按照電視劇的定律,”白栀嚴肅臉告訴他,“你經常幹嘔那就是懷孕了。”
顧清平:“……”
顧維安看顧清平一臉僵硬的模樣,終于笑了。
他輕斥:“胡說八道。”
和責罵顧清平時候不同,這四個字顧維安念的極輕,透着一點兒無可奈何的意味。
“男人怎麽會懷孕?你別吓他,”顧維安慢悠悠地說,“造成幹嘔惡心的因素有很多,說不定清平只是得了胃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