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和你一起

一天的車旅奔波說累自然是累的,桑婪放下東西小歇了片刻,出去外面逛。

傍晚時分涼意更濃,這裏的氣溫比平川市的要低很多,桑婪系緊了風衣系帶,慢慢在鎮子的街道上行走。

這會兒還算熱鬧,小超市和小飯館還有人流,馬路兩邊是電動車和摩托,還有在城市裏見不到的機動三輪車,不算寬敞的小路很容易堵塞。且路面并不平整,坑窪很多看得出有些年頭。

可想而知這樣的環境下必定是沒什麽夜生活的,天黑過九點後應該就沒什麽人在外面走動了。

鎮子上繁華的地方就那麽一片,方圓不過五百米,桑婪住的店在鎮子最北,等她走到最南不過十幾分鐘時間,再往後都是居民區,安靜地幾乎聽不到什麽聲音。

天漸漸黑了下來,桑婪在昏黃黯淡的路燈下走着。

這裏确實沒什麽可看的,要看也得等明天白天再往遠了轉轉,她沿着路燈光芒覆蓋到的主街走了一截,到底是不甘心這麽快就回去,又向更遠處走了走。

前後不過一個小時多點的時間,等她再回去的時候,就見她的房門前站着那熟悉的少年。

少年聽到她的腳步聲擡頭看來,桑婪眼睛一眯,打開房間門開了燈。

白慘慘的燈光下,桑婪不容分說托着少年的下巴看他的臉:“怎麽回事?”

少年此時比起被她觸碰的羞澀內心更多的是難堪與無力,他臉頰腫得很高,嘴角已經破裂出血,不過他的眼睛還算正常,沒有哭過的痕跡。

他側過臉躲開桑婪的手,低聲道:“我們明天一早就走吧,他不會給我簽字的。”

“所以他因為這事打你?”桑婪問。

少年偏轉身子不讓自己的臉對着她,他還牽動唇角想笑一下,結果又皺着眉頭重新繃回去。

“沒事的,我習慣了。”

這叫什麽話!桑婪眉頭擰着,她沒出聲,少年側對着她也沒看到她嚴肅的表情。

她想了下,讓他先待着,自己下樓去,沒多久回來手裏多了瓶藥酒和棉簽,她還買了口罩。

少年故作堅強卻掩不住眸裏的黯淡失落,他有些走神,所以桑婪拿藥酒輕擦他臉時他睫毛偶爾才眨動,直到棉簽碰到他的嘴角,他恍然回神,原本是靠坐在茶幾上的人後仰着拉開了些距離。

桑婪居高臨下地睨着他,少年想捂臉被她抓住了手:“別碰。”

大概是她語氣太嚴厲,少年抖了一下,被她清楚地感覺到了。

她松開他,看他還背着自己的包,皺眉:“你就這麽出來了?晚上住哪裏?他都不管嗎?”

沉默了片刻,少年道:“沒關系,我在樓下待一夜,明天一早我們就坐最早一班車走。”

他說完,偷偷瞄了桑婪一眼卻被她抓了個正着,只得低下頭:“抱歉,讓學姐你跟着我白跑一趟。”

桑婪聞言暫時沒說話,她把藥酒棉簽都給他,示意他去衛生間:“自己去擦。”

鹿燦然怔了下,等他去衛生間後桑婪再次出門,這一次她去的有些久,回來的時候鹿燦然就坐在板凳上,坐得端端正正的,包也還在他背上背着。

見她進來,少年眼神閃爍着想起身,桑婪只道:“坐下吃飯。”

她從下車到現在還沒吃晚飯,他肯定也沒有,不管怎樣,吃飽了再說。

說實話面有點鹹了,桑婪吃得差不多,對少年道:“你今晚就睡這裏。”

鹿燦然一愣,眼睛都瞪大了,“不、不用,我就在下面坐一會兒就行了……”

鎮子上住宿環境能有多好,房間裏家具都是很樸實的那種,桑婪這間大床房床看起來也就一米五的規格。

她盯着他不說話,少年不知所措,臉上塗得藥汁讓他臉色不再一眼就能看得分明。

他站起來:“我……我這就先走……”

“站住。”桑婪開口,少年腳步頓在原地。

“明天我跟你一起再去一趟。”她說着,推了他一把。

少年沒防備被她推得一趔趄,人已經站在了床邊,桑婪靠近,少年退無可退,直到被她壓着肩膀渾身僵硬地坐在床上。

他眼睛很亮,看起來水汪汪的,此刻被這樣一雙眼睛瞪着,桑婪越發覺得他像一只被獵人制住動彈不得的小鹿,無害又可憐,竟然讓她有種想欺負的感覺。

桑婪很快止住了心裏那點詭異的念頭,她定了定神,退後一步看着他:“你就住這裏吧,我又開了一間房,在你隔壁,明天我陪你回去。”

她離得遠了,少年才想起自己剛才要說的話,他神色複雜起來:“不你別去,他不會同意的,我不要助學貸款了,再想想別的辦法,實在不行我就去做各種兼職。”

桑婪道:“這次不一樣,助學貸款可以不要,但是我得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父親這麽不負責任還對自己兒子下這麽狠的手。”

她神情冰冷,少年看着她失語,卻見她已經轉身要出去的樣子。

“你、你去哪兒?”

桑婪回頭看他:“回房休息啊。”

“這、這裏就是你的房間……”

看着不解的少年,桑婪被氣笑了:“你剛剛都沒聽我說的什麽嗎?我說這裏給你住,我又新開了一間房。”

頓了頓,在少年撐大的眼眸中,桑婪挑眉:“還是說你想和我一起睡?”

她不是喜歡開玩笑的性子,話說出去連她自己都驚訝,只是她壓下了心頭的怪異沒有表現出來,看了他一眼她拿着自己的包打開門。

“好好休息,晚安。”

一夜過後,第二天少年見到桑婪時愣了一下。

時間剛剛六點,桑婪敲開了他的房門。在學校的時候這個時間兩人應該是在操場上鍛煉了,現在桑婪只是提了早餐過來,但她身上穿的一身正裝卻讓少年覺得陌生又嚴肅,這樣的她看起來完全不像個學生。

“學姐你這是……”

桑婪瞧了瞧他的臉,過了一晚腫消下去了,嘴角的傷口還有痕跡。

她道:“吃吧,過會兒帶我去你家,今天我不是你的學姐,無論我說什麽你都只管跟着我就行了。”

少年動作一頓,他難得對着桑婪出現這樣嚴肅的神情:“昨晚想了一夜我覺得我們真的沒有必要再去,我怕你因為我而受到傷害,我不想你去。”

桑婪盯着他,“我不會因為你受到傷害。”

頓了頓,她又道:“不然你就在這裏等我,我自己去也可以。”

少年挫敗地嘆了口氣,見她要走立即道:“等等,我和你一起……”

晨光熹微,從鎮子主街七拐八拐直至僻靜小道,周邊人家都已經開門活動,看到兩個走來的人難免多幾眼關注。

街坊鄰居都認識少年,他們更多地盯着他身邊的年輕女人看,沒人跟他們打招呼,只是那眼神看得人不太舒服,尤其是看着少年的。

眼見少年背脊越來越彎,桑婪朝他貼近了些,冷聲道:“我之前怎麽跟你說的?無論什麽情況,相信你自己。把背給我挺直了,目視前方。”

她說完,一巴掌輕拍在少年背上,少年立刻站直,緊抿着唇有了幾分氣勢。

桑婪看得出來,少年之前在這裏過得并不好,周邊人根本沒有照顧憐憫這一說,滿臉都是看戲一般的冰冷。

直到到了自己家,少年伸手拉了桑婪一把,桑婪看了看他,拉開他的手走進了那兩層小樓裏。

從外觀看,鹿家并不怎麽窮困的樣子,不過走進裏面,桑婪就發現表面看上去不錯,實際內裏空虛,空蕩蕩一片。屋裏不說多幹淨,也不算髒。

“你誰啊?”

一個略瘦的中年男人走出來看着桑婪,他看上去和鹿燦然并不相像,長相中規中矩,一口粗重的鄉音。從緊皺的眉頭和面容上看得出來,這是個脾氣不怎麽好的人。

在他打量桑婪的時候,鹿燦然走到了桑婪身後,看見少年,男人眉頭皺得更緊。

桑婪此時開口:“您好,您就是鹿燦然的父親嗎?”

聽着她的口音男人愣了愣,片刻後又問那句:“你誰啊?”

桑婪道:“我是鹿燦然的老師,特意來找您聊聊他的情況。”

一聽是老師,男人态度微微好了一些,他打開裏間門,道:“進來吧。”

到這裏還算正常,桑婪向後看了少年一眼,少年神色複雜地看着她。

她要進去,又卡在內門處跟他說:“你就在這兒等吧,我自己進去。”

少年這一次卻态度堅定,緊跟着她一起。

桑婪裝老師男人并沒有懷疑,如果不是認識,少年自己都信了。

桑婪進了裏面,從開始到現在,男人連問問少年昨晚住在哪裏都沒有,态度之漠然讓桑婪這個早就有預料的人氣悶不已。

且一進了裏面,男人臉變得更快,他只讓人坐,并不招待茶水,直接道:“有什麽事說吧,錢的事就別找我,他自己在外面愛怎麽闖怎麽闖,我不會再給一分錢。”

桑婪眼睛微眯:“能問問是什麽原因讓您不繼續供了嗎?他已經大學,平川大學畢業的孩子未來工作不愁,前面您已經投入了那麽大成本,再堅持四年他以後回報您更多不是更好?”

男人哼笑一聲,滿滿的嘲諷:“你們這些老師就會說官話,那麽容易你去供啊,這野種我都已經替別人養大了,怎麽着還想欺負我?我可知道,滿十八爹媽不管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怎麽着。看看這街上好多初中高中沒上完出去打工的,不都照樣有錢,我算對得起自己良心對得起這個崽子了,以後是死是活互不相幹,愛上大學自己去上,我沒錢,話就這麽擱這了。”

當着外人的面男人還把“野種”這種詞挂在嘴上,是真不顧忌自己面子破罐子破摔,可想而知這周圍肯定沒人不知道他家的情況,再一聯想剛才外面人看少年的眼神,桑婪垂眸,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繼續溫言軟語:“如果您沒錢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現在我們學校有助學金貸款,他成績優異,只要您幫忙簽個字,以後不需要您出一分錢,他還念您的好……”

男人直接打斷了她:“你當我是傻子呢?這年頭借錢誰敢替別人擔保,萬一這小子跑了這錢不得我來還?”

“他不會跑,對不對?”桑婪看向少年,少年點了點頭。

“錢我會自己還,以後不會花你的錢,以前的我也會還給你。”

話都生分到這個地步,男人冷哼一聲:“嘴皮子一吧嗒真跑了還不是來找我,想都別想。”

本來想着貸款不願意的話直接向男人借錢,但照現在這個架勢看,桑婪覺得希望不大,不過她還是把話說了出來:“鹿先生,你們畢竟是父子,你将他養大,未來他給你養老,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我不清楚您家裏具體的情況,但是我想說上大學對他真的很重要,您不願意簽字貸款我能理解,但是如果您有錢,不妨以借貸的方式讓他繼續念下去,我作為見證,他給您寫借條,您就是收取利息都可以,父子之間沒必要鬧得那麽僵。”

男人沒好氣地自顧抽起了煙,弄得屋子裏烏煙瘴氣的:“你不用拿這種話噎我,我不指望他養,我就當自己養了條白眼狼,別人的種能養我?肯定随他那不要臉的娘!”

再次聽到這種話,桑婪繃着臉道:“您這樣說話不太好吧?您有做過親子鑒定确認他不是你的兒子嗎?”

男人一聽頓時炸了,他忽然吼了一聲:“怎麽着?你還嫌我丢人不夠多讓我去城裏丢人?是不是一眼都看得出,你看他有半點地方跟我像嗎?”

桑婪無語,這種只憑臆斷的想法竟然跟随了少年那麽久,桑婪也不想再跟這個人交談下去,這樣的人根本說不通,遠離才是最好的選擇。

她沒有被男人吓到,但她臉色難看地起身,看着男人冷冷道:“希望未以後你不會後悔。”

言罷,拉着少年離開:“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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