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春夢一笑碎江山(上)
從她參演這幕戲之後,一步一步其實導演早已經換了劇本,盡管她後來知道了,所以盡管不情願,她還是不得不繼續演下去。
晚上,她和皇上在禦花園裏用晚膳,落日熔金。皇上見她高興,自己也高興,就多飲了幾杯,然後就将她和幾個侍女摟在懷中,喂酒給她們喝,一間女子嬌聲軟語,和男子大笑的聲音那絲竹之樂還有那馥郁的花香交織,竟讓空氣都有一種靡靡的香豔。年輕的刺客進入禦花園的時候正好看到的就是這樣淫亂的一幕。
刺客為什麽會這樣輕而易舉的就進入了皇宮,已經不可考。但是進入禦花園确是很容易的,因為皇上要在禦花園裏用膳,有一大群皇宮的侍女相陪,所以就把巡邏的侍衛調出了禦花園,這樣防守空虛,刺客很容易趁虛而入,皇上美人在懷,所以無暇顧及周圍的環境。雖然有太監發現,但是刺客的劍法和輕功都及其出色,所以不等他們喊叫出生,已經被打暈了,瞬間刺客就到了皇上面前,美人堆裏的皇上猛然看到這麽殺氣騰騰的眼神,吓得從椅子上掉下來。侍女寵妃亂成一團,大聲哭喊尖叫,刺客沒有十只手所以一下子也不可能讓她們都閉嘴。女人的尖叫是最有利的武器,這尖叫很快會引來禦林軍,刺客必須盡快殺死皇上,可是這刺客看都不看地上哆嗦的皇上一眼,舉劍朝朝顏刺去,本來抱着看熱鬧的心情的朝顏一下從路人甲變成了主角,這反差太大了,朝顏慌忙躲到椅子後面,然後同刺客小心周旋。
她沒有武功,但是輕功不錯,三兩步就到了亭子外面,這時候禦林軍也來了,一隊禦林軍迅速隔開了朝顏和刺客,把刺客縮小在一個包圍圈裏,刺客的劍法很不錯,撲上去的士兵全部被打倒在地,眼見皇上那邊亂成一鍋粥,朝顏奪過幾個擋在她面前的侍衛的箭朝刺客射去,她甚至都沒有瞄準,但是卻奇跡般的射中了刺客的心髒,刺客用劍支地,突然不反抗了席地而坐。見刺客不反抗,禦林軍也沒有繼續沖上去殺他,只見他把手伸進懷裏,大家都以為他要掏暗器,于是箭兵紛紛放箭射向他,刺客連中數箭嘴角湧出大量的鮮紅色,大家這才看到原來刺客從懷裏掏出一支竹笛,刺客扯下自己的面紗,席地而坐開始吹奏曲子,朝顏的箭落在地上……
“泠笛妹妹,你放心,我長大以後就來找你。”
“泠笛,天底下沒有比你更漂亮的女孩子了,我肯定會認得你的。”
“這是我自己作的曲,以後你要是聽到這個笛聲就說明是我來找你。”
朝顏看着席地而坐橫笛的男子,他的夜行衣上染滿了血污,眉宇間有一種一塵不染的靜默的高貴,夕陽下好像涅槃的鳳凰,這是她少女時做的美夢,這個人是她所有的歡喜,她的釋風哥哥。
此刻朝顏的心像被放在磨石上研磨一樣,胸腔裏血肉模糊,連呼吸都是痛的,她機械似的走下玉階,朝着那個橫笛的男子走過去,腦海裏始終回想着那句誓言:
“樓安諸王,我以樓安末代王嗣的名義起誓,今生今世只為報仇而活,絕無情愛之心,如有違背,将殺死自己所愛之人,痛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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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林軍看到她走過來時都自動讓開,那短短的幾步石字路,她用了半生的時間,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她走到那個将死之人的身邊,兩腿一軟就跪了下來,一臉悲哀凄楚的神色。那個人滿臉憤怒之色的看着她,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妖妃!!!”
她似沒有聽到般靜靜的看着他,那血還不斷從他的嘴角湧出來,她伸出手想去幫他擦去,這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啊!可是她突然看到他的眼睛,手就停住了。劍影一閃,那個人的頸部被劃開,血濺在朝顏的臉上,她聽到那個虛浮的聲音喚她:“愛妃!!!”這真是她最痛恨的聲音和稱呼。拜這聲音所賜,她終于發現她的肋下插着一把匕首,血液正汨汨外湧,好像靈魂被抽出來一樣,她四肢百骸裏都湧出了深深的倦意……
釋風哥哥,你不是說會記得我嗎?為什麽沒有認出我?……但是……呵呵……這樣也好。
月亮躲在層層的烏雲裏,天上只閃着若有如無的幾絲星光,清風徐來,那所有的螢火蟲都想是被風吹起來了,籠罩在少年的周圍,有種神跡般的美麗,少年的眉眼被螢火照亮,大大的眼睛裏藏着最亮的螢火蟲。他的笑容溫柔,“泠笛,快點,這裏好多螢火蟲。”是年少時候的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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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了上去,河水裏她的倒影是長大後的面容。面前的少年美麗的就好像是一個倒影,她不禁伸出手去觸碰他,可是當她的指尖剛剛觸到他的面頰的時候他突然化作無數的螢火,四散飛去。她像失了力氣般慢慢跪倒,那些螢火蟲突然聚攏起來憑空凝結成他的剪影,影子飛走了,她追上去,那影子跑的不快卻始終與她隔着一段距離,像是故意捉弄她一樣。她從黑夜一直跑到黎明,前面的影子突然就淡成了早晨的霧氣,前面是一間茅屋。
茅屋前的合歡花在朝陽的映射下染上金色,那樹下橫笛的男子在早晨的風裏對着她微笑,他說:“在下墨言,敢問姑娘芳名。”說完他就消失不見了,可是那悠揚的笛聲卻總是跟着她,那聲音讓她的心痙攣起來,她想要擺脫那聲音,努力向前跑去,笛聲停止了然後就看到那只破空而出的箭射中了刺客的心髒,她跑過去,那滿臉血污的臉卻不是釋風的是墨言的,他的眼神悲憫——她的心好像生生被人剜下,疼的叫出聲來。
“娘娘,你醒了。”朝顏睜開眼睛的時候,那紅色的蜀錦織的帷幔在她的眼裏氤氲成化不開的血污,她的身體微微的發抖,丫鬟這樣的話打斷了她所有的不堅定。
她一句話也不想開口說,丫鬟又說:“快去叫皇上!娘娘醒了!!!”
聽到“皇上”兩個字,她的面色平靜了,問那個丫鬟道:“那天的刺客怎麽樣了?”
“當時就死了,當值的侍衛高統領把他拉出去了,皇上大發雷霆,命令把刺客挂到城門上示衆,還說要誅刺客的九族呢,現在在全國發了通緝令找他的家人。”
“我睡了多久了。”
“娘娘睡了三天了。”
“陛下呢?”
“本來陛下一直是守在娘娘的身邊的,可是昨兒個出事了,陛下昨兒個晚上去月妃娘娘的弄月殿,發現撞見太子殿下和月妃娘娘??????這會兒恐怕正在審問呢。”
不過才守了她兩天,就忍不住了,昨天晚上八成是去找月妃侍寝,碰巧撞見太子和月妃的事吧。想到這裏,朝顏的嘴角勾起一個嘲弄的微笑。
太子旭堯是皇後娘娘所出,皇後娘娘生下旭堯之後,身子骨一直不好,沒幾年就去世了,自幼太子由皇上親自撫養(怪不得太子會幹這麽荒唐的事呢,原來是這個原因)。
太子沉默寡言,據說曾經月妃娘娘本來就是被許給太子的,可是有一次宮宴,皇上看太子準妃太漂亮了,一時沒忍住,就帶回宮了。後來,封月妃之後,覺得對太子很是愧疚,就對太子說這個我就暫時先娶了,以後幫你娶個更好的這樣的話。不過半年,就有了太子妃的人選,是戶部尚書的女兒,這女子雖然漂亮,但是沒有月妃的神韻,且跋扈任性,更加沒有月妃嬌俏可人。太子心中怎能沒有一腔郁悶。
朝顏眼睜睜地看着天花板,只要她閉上眼睛就會看到滿身是血的釋風。她從來沒有感到過這樣深刻的痛,即便是她的母親去世的時候,即便是在洗暮河邊上的時候,婆婆跳下去的時候。死去活來,對。是的,原來她以為自己從進了夏宮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死去了可是釋風用他的血喚醒了她,讓她不得不面對這血腥的複仇。
不多一會兒,哀帝就來了。他關切的拉着朝顏的手,說:“愛妃,現在覺得怎麽樣,要不要請禦醫?”
朝顏蒼白的臉上徐徐綻放的笑容猶如曼陀羅花的盛開,她說:“臣妾謝陛下挂心,暫時沒有大礙。”倒是陛下,臣妾不過睡了幾日,怎麽看陛下憔悴了不少,都怪臣妾不好,讓陛下挂心了。”
“愛妃不必自責,這幾日是事情都聚在一起了。”他的臉色逐漸變的陰翳起來,聲音也帶上了嘶啞,“那個逆子和淫婦簡直要氣死朕了。”
“可是太子殿下犯了什麽錯不成。”誠然,皇帝老兒雖然後宮佳麗三千,播種無數,但是就只種出了旭堯這一根獨苗。
“朕真是白養了這個逆子,他竟然和緋月那個賤人私通,簡直要氣死朕!早知道是這樣,剛出生的時候還不如掐死他!!!”
“陛下,我想睡了。”她什麽也不想說。
“那愛妃早點休息吧。”皇上明顯有些錯愕,但是還是這樣說道。
她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她就聽到出去的腳步聲。她睜開眼就把守在屋裏的丫鬟都打發出去了。然後,就繼續研究幔帳上的花紋,不一會兒,她又聽到了腳步聲。她以為是皇上,于是不耐煩的又閉上眼睛。
那人站在她的床邊說:“朝顏,我知道你沒睡。”
朝顏睜開眼睛看着墨言,幾日不見,他臉色憔悴了不少。她心裏無可抑制的一片悲涼,一開口說話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啞的不像話,她說:“将軍找本宮所謂何事?”
“朝顏,這是我去西域的時候從那邊帶過來的金創藥,對刀傷有奇效,你拿着吧。”
“勞煩将軍廢心,把藥放在桌子上吧。”她聲音冷淡。
“朝顏,雖然那件事我已經知道答案了,但是我想聽你親口說,這樣也許我就能死心了吧。”
“說什麽,我想将軍已經知道我的答案了吧,何苦要本宮多說呢?看在你曾收留本宮多日的份上,這件事本宮就不與你計較,也不告訴皇上,這裏是皇宮內院,将軍待的太久不好,還請速速離開吧。”她看着他,眼神決絕,內心凄涼。
墨言顯然沒料到她會這樣,腳步不自主後退一步,眼神完全暗淡下去,蕭索如冬日的湖泊。他就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良久他說:“朝顏,我不懂你,你明明……”
他說,朝顏,我不懂你。
是的,他從來都不懂她。他……不能懂她。
他轉身想要離開,可是已經遲了,皇上已經進來了。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嘶啞:
“顧墨言,朕要殺了你!!!”
驚愕在顧墨言的臉上只出現了一瞬間,接着他的臉上就出現了那種了然于胸的表情,他轉身對着朝顏苦笑了一下,“朝顏啊,朝顏。”似呢喃,似嘆息。他轉身看着皇上,沒有跪下謝罪,神态自若的和皇上對峙着。
朝顏知道,今天以後她和墨言就山高水長,蕭郎路人了。她突然感到害怕,這種感覺已經數年未造訪過她了,排山倒海,瞬間就湮滅了她,她想不顧一切的拉住他的手,可是她的手一動那被釋風的劍刺傷的傷口就刺心的痛。
“樓安諸王,我以樓安末代王嗣的名義起誓,今生今世只為報仇而活,絕無情愛之心,如有違背,将殺死自己所愛之人,痛苦一生。”
她對皇上說:“顧墨言罪該萬死。”
皇上剛要叫屬下把顧墨言拉下去:“來——”
這時候朝顏說:
“等等,陛下,雖然他罪該萬死,但是他畢竟在臣妾落魄的時候幫助過臣妾——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所以還請皇上答應臣妾,不要殺他。臣妾愚鈍,竟不知他存了這樣的心思,臣妾也有錯,還請皇上責罰。“
皇上見她不顧疼痛給他行禮,趕忙扶起她,說:
“愛妃不要自責,這都怪這狂妄之徒不自量力。朕答應不殺他就是——”
“皇上,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身為臣下竟然對皇妃存有這樣的心思,簡直丢盡了朝廷的臉面,臣妾再也不想再見到這狂妄之徒,請皇上把他發配涼州,永遠不許他回京!!!”
說着她拿起床頭桌子上的一壺茶,倒了一杯給自己,對墨言說:
“這是我們的斷交酒,從此以後,山高水長,永不再見!!!”
她舉杯一飲而盡,長袖拂面心自煎,願君流光及盛年。喝完後,她把杯子決絕地摔在地上碎成粉末。
皇上看着朝顏,第一次他眼中的神色朝顏也摸不透,半晌,他說:
“準了。來人,顧墨言藐視皇權,欺君罔上,念其于國家有功,免其死罪,即刻發配涼州,永遠不許回京。此事不許再提,也不許求情,若有違此,按欺君之罪論處。”
那些侍衛進來了,為難的看着顧墨言,他們的頭兒。顧墨言朗聲大笑,大步向前走去,他走之前回頭看了朝顏一眼,那眼神裏空空的什麽也沒有。
顧墨言離開後,朝顏看着皇上說:“折騰了這麽半天臣妾也累了,想休息一下。”
皇上突然擡起手擡起她的下巴,眼神陰翳的對她:“你是朕的。”
她對上皇上的臉,眼珠烏溜溜的轉了一圈,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