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一道生氣自他唇間送入池煦口中,滾滾滑落十二重樓,過绛宮、中庭,自虛危度過中陰,一氣闖上三關,從頭頂百會重新降入人迎氣穴。這口生氣在任督二脈中流轉一圈,便将池煦體內生路打開,使其外息通暢、交外交融,重新激起了他四肢百骸、萬千穴竅的生機。

樂令擡起頭來,長長吸了口氣,将唇上津唾抹淨,等着池煦醒來。等了一陣,只覺着懷中身軀仍是一片冰冷,連根指頭也不曾動過,才想起池煦的衣服早叫他扔了。此時池煦已無力運罡氣護身,又赤身露體地在這麽高的空中飛行,哪怕他已是金丹宗師,身體恐怕也受不了了。

若是半途真遇到什麽人,池煦這未來掌門的面子就要丢到外州了。

樂令從法寶囊中拿出自己的衣裳替他換上,看一眼他外露的肌膚就笑一陣,待把池煦重新包裹嚴整,一腔心事也都在笑聲中化作了飛灰,精神又重新振奮了起來。

文舉州地方貧瘠,連條像樣的靈脈都沒有,所以道法不昌、佛修也不願踏足。僅有些修為不高的散修在此居住,靠着與海外修士交換些靈石和法器之類生活。樂令飛了一陣,找不到修士聚集的坊市,便幹脆按落飛劍,帶着池煦落到了一座凡人所居的城鎮裏。

這一回他怕被代間仙君的眼線認出,行事十分低調,特地将劍光按落在一處無人的空氣,然後抱着池煦走到大路上,想尋一處凡人的房舍居住。

他的外表本來生得就極好,又因修行之故,容貌身形比入道前更俊秀出塵,遠非凡人所能及。加之懷裏又抱了個同樣俊美韶秀,還昏迷不醒的池煦,這一路上大半見着他的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幾眼。

他看這些凡人目光都粘在自己身上,就擔心其中有被代間仙君或其他修士控制的人,将一道真炁運上雙目,掃向圍觀衆人。

沒等他認出哪個是修士派來的人,就有個打扮得十分紮眼的年輕人湊上來,潇灑地搖着折扇,問他是哪裏人,與懷中的池煦是什麽關系。話裏話外,頗有意要請他吃喝,還想叫他到自己家中居住的意思。

樂令細看了他一回,見只是個普通凡人,身上也沒有別人種下的真種魔念,便十分滿意地應了下來。

那青年大喜過望,便來抓樂令的手,五指似有意似無意地在他手心處劃了一劃。就在這短短一觸之間,樂令便已将功行逆轉,一道魔氣與念頭打入那人體內,命他帶自己與池煦回家。

就算是凡人,也是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中的凡人更可靠些。

樂令随着與他搭讪的青年進了城中一座府邸,将那家人的靈臺蒙蔽,讓他們以為自己是他家遠親。而後便挑了一間寬敞清幽的院子,布下九宮八卦陣鎮壓靈氣,帶着池煦一同住下。

守了整整一天,池煦卻仍然沒有醒來。他的經脈、穴竅、真炁、魂魄都十分正常,一股精純清澈的氣息在任督二脈內生生不息地流轉,五髒也各安其位,順暢運行着,只是偏偏醒轉不過來。

樂令心頭一沉——難不成他的本事不夠,救不了池煦,只能帶回羅浮看看景虛掌門有什麽手段?

可他一個築基修士,帶着個昏迷不省的金丹修士,回去路上若有人看到,一定會把他們當作肥羊大打主意。且他的心魔誓還懸在頭頂,不能解決了這個仇家,對他前程也極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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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令打定主意要把池煦治好,當下将門戶緊閉,重新剝了他的衣服,以純陽精氣洗滌他的肉身。

這一回還不止洗滌身體外部,更将精氣順着他小腹玄關所在處送入,再從玄關祖竅反送出四肢百脈、萬千毛孔。洗煉之際,金色純陽精氣點點透出,将池煦照映得內外明澈通透,如同一個金人。

待以精氣洗過池煦肉身,樂令又将一口渾厚精氣度入他體內,靜靜等待着他醒來。

這回仍是一樣令人失望。

樂令卻仍不死心,也不願輕易放棄,将自己的未來交給景虛真人,或是更虛無飄渺的——天命。用這種法子喚不醒池煦,再換別的法子就是了。

他幹脆逆運功行,小心地将魔氣收斂在體內,坐在池煦床邊腳踏處,伏在他耳旁以魔音呼喚他的名字。這聲音能直接傳入魂魄,從來都是用來搜魂的,哪怕要尋的人躲到了九天十地,只要聽到這聲音就會不由自主地回應。

這一聲應出,體內與體外氣息通暢,他自然就該醒來了。

一聲聲纏綿入骨的聲音在池煦耳邊萦繞,叫得湛墨都忍不住從樂令袖中爬出,就在他身上化出人形,神情狂亂地壓住了他。樂令無奈地止住叫聲,先以真炁鎮住黑蛟翻騰的識海,好好安撫了他一陣,又開始另尋法子。

轉眼便是數月過去。樂令每天以純陽精氣洗煉池煦的肉身;再為他渡入精氣;時不時還要将湛墨關入靈獸袋中,好用搜魂魔語呼喚池煦的名字。

他對池煦的身體已經像對自己的一樣熟悉,每天醒來第一件事,也就是為他做這一套事。可努力這麽久都不見成效,樂令的耐心也漸漸消失,打算用一些魔修手段為池煦召回生機。

他一個人的生氣若是不夠,那就多采集凡人的生氣灌注到池煦體內,直到他醒過來。只是眼下他修為大低,若做得太顯眼引來了旁人注意,倒是不好收場,只每人截取一口生氣,積少成多,總有得見效果的一日吧?

轉天樂令便在那戶人家每人身上抓取了一段生氣,在自己體內煉去雜質後,哺入池煦體內。池煦對此依舊毫無抗拒,那道凡人的生氣在他任督二脈中生生不息地流轉,似乎将他的心跳也催快了一絲。

這法子說不定真能管用。

樂令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将頭貼在池煦胸前聽着他有力的心跳,滿含期待地自語道:“池師兄,你這回算是欠了我一個大人情,等将來你當了掌門,一定要好好回報我。”

他幹脆叫人做了一架輪椅,每天早晚推着池煦到外面市井中,一面收集衆人生機,一面也讓池煦肉身在日月精氣中浸染。

數月之內,他已踏遍了這座城中每一處,取過了所有人的生氣,只要遠遠感到一絲氣息,就能認出那人是誰。這座城中的凡人也對他從陌生到熟悉,從不敢接近地遠遠圍觀,到後來一些好事的婦人已開始打聽他的年紀身份,打算給他提一樁好親事。

對于這些主動上門提供生氣的人,他從來都是來者不拒。

那名婦人坐在他房中,自來熟地說道:“池小哥,不是大嬸說你,你這兄長也病了不少日子了,你一個人沒家沒業的,怎麽能照顧得好他?不如先娶一房妻室,成親之後有她幫你端水熬藥、縫縫補補,你也能在外頭做些事養家糊口,不至于吃用在親戚家。”

見他總不答話,那名婦人又道:“我在陳郡認得一家大戶,他家兒子也得了老病,十幾年都沒好。自從城裏新建了一座仙君廟,他們家兒子去廟裏拜了一回就徹底好了……”

樂令終于被她的話激起了興頭,擡起頭緊盯着她問道:“那座仙君廟裏供的,可是代間仙君?”

那婦人連聲驚叫:“原來小哥也知道代間仙君廟?對了,你家有病人,當然哪座廟都要去燒香……不過這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你家哥哥說不定是命中有這一劫,別看眼下不好,你早日成親沖喜,對他也有好處呢。”

陳郡離他落腳的這座鹿郡只隔了百十裏的路程,看來這裏已不是能安心立足的地方了。

樂令微微皺眉,向那婦人看了一眼。他眼中魔氣流洩,将那婦人的靈智蒙蔽,而後擡手化出一道肉眼難以看到的虛影,如分開水流一般輕松地探入她體內,将一道正在體內流轉的生機抓了出來。

那婦人毫無知覺,順着他的意思轉身離去。樂令便将她那道生氣納入玄關之內,以自身真炁煉去其中雜質,再渡到池煦口中,以真炁引導他內息循環。

這些動作他早做得十分熟練。待渡過真氣,便将池煦身體擺成盤坐姿勢,從陰陽陟降盤中調出純陽真氣洗煉池煦的肉身。這些日子他對池煦比對自己還要上心,就是明知道敵人快要逼到眼前,也要将這道治療做完全了。

純陽真氣閃動的金色光芒落盡時,樂令耳邊忽地響起一道幽幽嘆息聲。那聲音雖然極輕微,甚至不成語調,卻如重錘般敲在樂令心中,激動得他當下抱住池煦,習慣地叫了他的名字:“池煦,你終于醒了?”

池煦雙眼睫毛抖得如風中殘葉,半晌才終于睜開,雙唇也是一樣顫抖着,叫了一聲:“秦師弟。”

樂令連忙将真炁送入他體內,幫他運轉氣血,輸到一半兒手便被池煦用力拉開:“我體內不缺真炁,師弟休息一會兒。”

樂令對接觸池煦的肌膚已是十分自然,反手拉住池煦,攬着他的脖子将人放倒,站在床邊對他笑了一笑:“池師兄醒了就好,你先休息,我去外面收拾一下。咱們的仇人勢力增長,已逼到眼前了,我帶你換座城養傷,待養好了再陪你親手報此仇。”

池煦本欲叫住他,但樂令已轉身出門,便将話語咽回了腹中,慢慢坐起身來,指腹在唇上輕輕抹着。

院中傳來聲聲清脆鳥鳴,池煦耳邊似乎又回蕩起那浸入魂魄的誘人呼喚。他蒼白的臉上浮起了一抹奇異的紅暈,兩眼緩緩閉上,喃喃自語道:“不論如何,我只知道你是我師弟。秦師弟,你這回救了我,這份人情我一定會記在心裏。不管我當不當得上掌門,将來只要你有用我之處,我都一定會好好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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