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秦休這一段過往,斷得十分突兀。

在他的報複還沒加在秦、雲二人身上,甚至與秦休表面上還是一對親熱的師叔侄時,他的心就先一步從仇恨中解脫。

這一步便是海闊天空,劫災圓滿。曾經緊緊壓在他心底,壓得他時不時生出心魔,扭曲了他的道心的愛戀和仇恨,如今看來卻只像是普通的正魔之争。就是被人殺了一回,僥幸不死,還該報複回來這麽簡單。

這道死結一旦打開,他的眼界驀然開闊,秦家、羅浮、秦弼在他眼中的意義也有了變化。這些地方、這些人在他眼中,本來都是和秦休綁在一起的。每和這些人說一句話,每受這些人一絲好處,他的心裏都會有負擔,都要擔心自己将來複仇時會有心結。

可現下他最大的心結都已解開了,這些細微小事更不值得去在意。他這一世本就是秦家的人,又成了羅浮弟子,正該敞開胸懷過這樣的生活,豈能處處計較,把周圍衆人都當作仇敵,仍将自己當作馬上要被正派道修圍殺的魔修?

心裏若只盛着這種小事,還看得見大道嗎?

想通得越多,狀态也就越好。樂令只覺着體內的靈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下躍動起來,自內而外,從玄關流敞到四肢百骸。

這變化之勢漸漸難以壓制,樂令也不打算再刻意壓制下去。這裏是秦弼的洞府,而以秦弼對他的情誼,這洞府和他自己的有什麽區別?他在這裏閉關比在哪裏都要安心。

他也不需要再花心思計算與秦弼之間誰欠了誰多少。就是他之前以為算得清清楚楚,還清了一切因果,難道真的就還得清?他覺着因緣已經斷了,将來卻不一定沒有再結緣的時候,因果二字,從來都是由天不由人。

這麽想雖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卻讓樂令身心徹底放松下來,直接對秦弼說道:“我要修行一會兒,請堂兄為我護法。”

“你要突破境界了?是師父剛才指點過你,你就頓悟了?”秦弼的聲音從迷惑到驚喜,一把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就往雲床那邊走:“我這雲床正在靈脈穴眼上,你到那裏修行更好。”

樂令淡然笑了笑,毫不客氣地随他進到內洞,坐到了正位于一處小型靈脈穴眼處的雲床上。之前服下的扶搖果靈氣與雲床下彌漫的靈氣交相纏繞,将他的肉身由內到外包裹了起來,在任督兩條人道中循環流轉,轉化為安定內斂的真炁。

玄關中彌漫的丹氣像是接近沸騰的油鍋,而從人道流入的這道真炁便成了點入油鍋中的一滴清水,引得丹氣在玄關中驀然沸騰爆炸,點點霧狀丹氣充溢在玄關之內,自內而外爆開,硬生生将原本只有拳頭大小的玄關脹大了近一倍。

霧狀丹氣被緊緊限制在他丹田之內,擠到極致,就像空中烏雲,點點凝出雨滴落至玄關下方。丹氣化為丹液,原本充溢着整個玄關,甚至約束不住地散入周身穴竅、透出肌膚之外的丹氣煙斂雲收,化作一池精純柔和的丹液,将已撐大的玄關填滿了小半兒。

而在這一池如水銀般沉厚的丹液中,之前煉就的道基真種仍在高速旋轉,而其中真炁不收反散,看起來倒像是被泡化入丹液之中。萦繞在樂令身外,襯得他有若神仙的丹氣消散,真炁亦是內斂,單看外表,他倒是更像凡人些了。只是世上不會有這樣仙骨珊珊,氣韻出塵的神仙。

到了這一步,雖然還在築基關內,但煉精化炁的工夫已算得上功行圓滿。再溫養一陣子,以後就不必再行小周天凝聚真種,而是要令真種與丹液交融,以玄關為鼎、丹田為爐,坎離為水火,依八卦變化進退抽添,控帛火候,正式開始煉制金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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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精化炁、煉炁化神、煉神還虛……如今他才修行不滿百年,就已完成了煉精化炁這一步,踏進仙術中關,比起前世修行魔功的速度也絲毫不慢。這其中固然有采補之利,可更多的還是因為這具肉身本就是修行的上根利器。

連這具肉身也是師父為他選的,還特地在他轉世時出手護持他的真靈,為他破解了胎中之謎。

樂令緩緩睜開雙眼,目中卻是一片空茫。他恨不得立刻就見到玄闕老祖,告訴他自己已看破前世迷障,以後不會再辜負師父的期待;可是才一升起這樣的想法,他就又覺着有些羞愧——玄闕老祖開解他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他竟到今天才終于看破,這悟性、這心性,還有什麽臉見師父?

他這點失态毫無遮掩地落到了秦弼眼中。洞中只有他們兩人,秦弼自然是毫不避諱地走到近前,趁着樂令發呆時将他攬入懷中。

溫軟的手指落在樂令腮邊,将他的臉扳得側過了幾分,正對上秦弼滿溢着思念和擔憂的雙眸:“秦朗,你是不是方才修行得不順利,沒能突破到預想的那一步?”

樂令的思緒不知是被這句話還是被他閃動的目光打斷,失落地搖了搖頭,就要向秦弼告辭。然而他的動作被十分強勢地阻止了,秦弼并不打算叫他這麽推淨兩人之間的關系,緊緊握着樂令的手,說出了自己醞釀已久的期望。

“你修行中若有什麽不順利的,咱們可以互相參詳,或者……也可以試着用雙修之法,加快修行速度。”似乎是從清元洞天那次,又似乎是更久以前,他理清了自己的感情那天開始,他就有了這樣的想法。

許多結成道侶的仙人都會轉修彼家陰陽功法,因為以此法修行進度更快,也因為雙修會讓道侶之間的關系更為親近。就算是那些一開始只為了加快修行速度而結成道侶的修士,幾百上千年磨合下來,也都會成為一對舉案齊眉的佳侶。

也許千百年後,他們兩人可以離開羅浮,換到其他州隐居,也做那樣一對神仙眷侶。

秦弼的手輕柔地向下方落去,嘴唇先是印上了那雙雖然近在咫尺,卻完全印不進他身影的眸子,而後順着高挺的鼻梁一路向下,最後尋到了思念已久的柔軟雙唇。

沒有期待中的回應,但也沒有預想中的抗拒。秦弼的心也柔軟了下去,按着樂令的肩頭,将他慢慢按倒在雲床上,整個人覆了上去。兩人唇齒相依、濡沫相交,靜谧的洞府內漸漸響起了粗重的呼吸和漉漉水聲。

看着樂令瞳孔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秦弼的心情頓時飛揚了幾分。他低下頭親吻着樂令微紅的眼角,靈活的手指落到整齊束起的衣襟上,将其層層拉開。

雪白的肌膚在黛青衣袍的映襯下越發耀眼,而樂令的手指卻已撫上了他的額頭,擦去了不知何時滲出的汗水。這動作更是激起了秦弼的激情,他偏過頭吻了吻樂令的手心,右手已挑開了緊緊結在一起的絲縧。

“你之前說我會後悔,可是我心裏總莫名覺着,若什麽都不做,以後才會真的後悔。”最後的阻礙終于解開,秦弼低下頭,一口咬住樂令單薄的鎖骨,微微用力,留下一個鮮明的印記。“你我都已築基,只要努力修行,金丹也在眼前。至少還有五百餘年可以慢慢驗證,将來到底是會後悔,還是會長相厮守。”

長相厮守……這個詞多麽動聽。雖然秦弼不知道他本來的身份,以他們倆現在的身份看來,這個承諾也是彌足珍貴的。越是了解秦弼的心意,樂令就越不願意他将這份感情放在自己身上,這不光是出于自身考量,還出于對秦弼的愛護。

秦弼的真心,他不能予以同樣的回報,卻也不願利用甚至糟蹋了。

他擡手撕開了秦弼的衣袍,手探入衣襟之內一路下滑,順着布滿汗水的暖熱肌膚,落到了更熾熱而堅硬之處。秦弼落在他腰間的手猛地緊了緊,沉重地嘆了一聲。

強烈得讓人目炫的快感從丹田下方直沖囟門,秦弼将身體向那手中送了幾分,低下頭親吻着樂令濕潤的雙唇。一點點粘膩的液體落到那只沁滿汗水的手臂上,就在這令人幾乎攀上雲端的關頭,樂令卻忽然撤了手,拿住秦弼雙肩,一個翻身便将他壓在了雲床上。

玉石的寒意和清澈的靈氣從秦弼背後透了過來,他猛地一個激靈,睜開還有些迷茫的雙眼望向頭頂。樂令卻是已将他緊緊壓制住,擡起手臂,緊盯着那一點沾在腕子上的露滴,而後将其送到了秦弼的眼前。

“這就是你說的雙修?”他的臉上并無表情,聲音卻當真有幾分嚴厲:“彼家陰陽丹法,講究的是‘清淨頭,彼家尾’,要兩人都不動一絲塵念,只把肉身當作爐鼎同煉金丹。你的清淨在哪裏?尚未修行便先動念,都已修至築基關,陽關尚還勒不住,你還算得上修行中人麽?”

一句話說得秦弼驀然怔住。他之前設想的雙修也罷、厮守也好,都只模模糊糊地想到,他們兩人離開羅浮之後,朝夕相對的情形,卻是從來沒真正想過該怎樣修行。就連方才将樂令壓到在雲床上時,他所想的也不過是一盡這幾十年的相思。

樂令此時已重新系好道袍,抹去了腕間那點白色,神色複雜地看着秦弼:“你我進入羅浮,難道就只為了厮守幾百年?秦師叔與雲師叔這樣的天資道行,也是元神之後才結為道侶,你以為自己比他們更強?還是說你根本就不想結嬰,只要結成金丹,耗磨掉幾百年光陰,落個身死魂散就夠了?”

這話說得實在太過真實,秦弼聽得幾乎就像是眼前看到了那樣的場景,冷汗不知不覺落了下來。早先蓄勢待發之物也偃旗息鼓,只餘一點萦繞在身周的腥膻氣息,固執地顯示着方才這裏曾有過何等旖旎的景色。

秦弼原本潮紅的臉色變得蒼白,然而沉寂了一陣,他的目光又重新亮了起來,按住樂令的手道:“你說得是,我的目光太過短淺了。我縱然不敢斷定自己一定能飛升上界,但身為問道峰首座真人的親傳弟子,至少也該走到結嬰,甚至陽神出殼這一步。等到那個時候你我再攜手同修,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戰戰兢兢,生怕被人看出。”

看來人與人的想法真不相同……

樂令也有些無奈,不過這無奈的感覺也比從前輕松了許多。秦弼的想法他改不過來,那就幹脆不去改。他對秦休的仇恨都已淡化至此,更不必惦念着殺秦弼,既然不想殺秦弼,也就不必擔心這些因果糾葛到最後會使他道心蒙塵。

樂令安心地笑了笑,放開了緊壓在秦弼胸前的手。

秦弼蒼白的臉上重新染上了一絲充滿生機的粉紅,之前的急切與尴尬都已消散無蹤。他也順勢起身,對着樂令笑了一笑,仿佛兩人之間已定下了什麽約定,可以在這一笑之間彼此默契。

這一刻秦弼還沒能回味夠,洞口處忽地響起清晰的敲擊聲,随之傳入的還有一道十分陌生的冷淡少年聲音:“步虛峰宣鑒求見秦師兄。”

這一聲傳來,豈止秦弼,就連樂令都有些意外。這位剛入門的宣師弟性情冷淡,連本峰的師兄們都沒怎麽說過話,竟然就來問道峰拜見秦弼,這是什麽意思?

樂令腦中瞬間浮出許多陰謀算計,然而那位宣師弟一進門,就亮出了君子氣象,襯得他那副小人之心格外不能見人:“我受池師叔之命,特來請本峰秦師兄回去,有要事相商。”

秦弼自然舍不得放人,可池煦已是金丹修士,又是樂令的親師兄,從身份和遠近親疏上來講,現在都穩壓他一頭。別說是給了一句“有事相商”,就是宣鑒直說“池師叔不許秦師兄到別峰拜訪”,他也無可奈何。

樂令倒是正想離開,不甚真誠地安慰了秦弼幾句,便離開洞府,馭劍載着宣鑒回到步虛峰。這幾天池煦一直在自己洞府中閉關,樂令清楚得很,按劍便向峰頂下方橫出的真觀崖飛去。

飛到途中,宣鑒卻是忽然出聲:“師兄,池師叔現在在你的洞府中。”

樂令這才覺出可能是真有事了,連忙按落劍尖,向着山腰處滑落。宣鑒雖然不會禦劍飛行,卻是十分沉穩大膽,飛劍在空中大起大落,他都十分平靜,一聲也不出地站在劍上。

兩人落到山腰石坪,樂令才收起飛劍,幾步踏到洞府前。此時他的洞府已徹底換了一副樣子,青石大門早已不知到哪裏去了,門外疏落有致、頗富閑趣的蒼松怪石都被掃蕩一空,只剩下一片荒蕪景象。

這是……有魔修偷襲羅浮?不可能啊,他還沒幹這事,怎麽能有人比他出手還快,還專門砸了他的地方?

他腦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逝,連忙扔下宣鑒走向洞府。還沒等到在他腦中晃動之物清晰起來,黑蛟巨大的身形就已撞到他眼中。而那原本足以安身的清幽洞府,卻是化作了一座采石洞,地上落滿了大小不一的碎石。

池煦就站在門口處,腳下散着幾張符箓,兩手交握胸前,不停結着手印,口中也喃喃念誦咒語,以符咒之力将湛墨壓制在洞內。樂令二話不說就與池煦站在了一邊,神識勾連湛墨體內禁制,将它一身靈氣壓制住,硬逼它化成了殺傷力更小的幼蛇體态。

湛墨的體形雖然縮小,兇悍性格卻是一點也沒變,纏上樂令手臂後,還張着拳頭大小的小口向池煦咬去。樂令無奈地将自己的手送上去叫他咬着玩兒,躬身向池煦道謝:“湛墨太不懂事,我代他向師兄道歉。還要多謝師兄替我壓制住他,才不至于出大事。”

這點小事池煦自然不會計較。他眼力極好,一眼便看出樂令煉精化炁圓滿,先行恭喜他踏入了仙術中關。

他本想叫樂令坐下細談,但這洞中已是滿地碎石砂礫,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他只好先一步出門,滿懷同情地邀請道:“你這洞府算是不能住人了,不如暫且去我洞中說話,待這裏修好了再搬回來。若是不想搬回來,就在真觀崖選一處洞府居住也好。”

樂令也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還在怒瞪池煦的湛墨,無奈地說道:“都是這畜牲惹事,給師兄添麻煩了。我離開前還吩咐過他在洞中老實守着,看來下回還是要随身帶着他……唉,卻是又要擔心他在人前忽然發瘋。”

湛墨在池煦面前可是發過不止一回瘋,樂令想想就覺着丢人。池煦倒是不甚在意地搖了搖頭:“他也是擔心主人,其心可嘉。反正平育州的太華、浮黎二宗将要到羅浮造訪,浮黎宗上下有不少擅馭靈獸的修士,到時候你向他們求教一二,說不定能得些好法子。”

“太華宗……要來羅浮?”一直在門外等着的宣鑒臉色蒼白,忽然插了這麽一句。池煦的精神還落在樂令身上,也沒看到他的神色變化,只随意答道:“六州各大宗門都常有來往,何況黃曾、平育二州離得最近,隔百十年總要有一回互訪,也可叫各宗弟子在一起切磋,互相取長補短、增進交情。”

宣鑒極為失禮地轉身就走,池煦和樂令大半心思都落在黑蛟上,倒都沒在意他,各自馭劍飛向真觀崖上,池煦的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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