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顧郃，你就住這破地方？我還以為你和咱們知青一樣住在村民家裏呢。”蔣小雲提着兩斤肉去了顧郃那兒，眼前就是一個破茅草屋，明顯是現搭的。
“他們估計是怕我惹事，所以不敢讓我去他們家裏住。”顧郃倒是挺滿足的，好歹自己剛來時這些社員們集體給他搭了茅草屋，都是很善良的人。
茅草屋旁邊就是土老鼠的家，這時土老鼠已經端着一碗亮晶晶的青菜炒飯過來了：“鬼見愁，你來這幹嘛？”
蔣小雲沒搭理土老鼠，轉頭把豬肉扔給顧郃讓他弄碗小炒肉來吃。
顧郃茅草屋旁用土磚頭搭了個簡易的竈臺，上面擺着一口破了邊的鐵鍋，怎麽看怎麽寒碜。
此情此景讓蔣小雲唉聲嘆氣地，她穿越過來這麽久了，還是不适應這個時代以及這個地方的貧窮程度。
“豬肉？”土老鼠跑過去一看，“诶唷，蔣小雲，你想做飯去我家啊，我媽幫你做。”
蔣小雲吃肉，他們好歹也能沾點葷腥不是。
“就你媽那手藝？”蔣小雲看看土老鼠碗裏黏糊糊的飯粒覺得兩眼發黑，那玩意兒也能吃嗎？
“嘿嘿，也是，顧郃這做飯的手藝确實不錯。”土老鼠把碗一放就去幫顧郃幹活，待會兒這豬肉他得分點吃。
這兩人在這兒做飯，蔣小雲進去茅草屋參觀了下。
屋裏除了幾件破衣服也沒有其他的，倒是木板子搭的床下擱着兩本書。
蔣小雲蹲下一看，《脂硯齋重評石頭記》，還是甲戌本的，這都是幾十年前的紅樓夢版本了。
我勒個去，蔣小雲身為紅樓夢的狂熱粉，看見這麽心愛的書本被壓在木板下，心痛得無以複加。
把床擡起來，蔣小雲把這兩本書拯救了出來，一本是甲戌本一本是己卯本，幾十年前發現過的版本。
“顧郃，這兩本書是你的？”
顧郃正切着肉，見了那兩本書搖搖頭：“我不認識。”
“我從你床下拿出來的。”蔣小雲解釋道。
顧郃想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哦，那就是我的。”
蔣小雲：“……”
這麽不愛惜的話，那這東西就歸自己了。
顧郃見她愛不釋手的樣子很大方地讓她拿去。
“蔣小雲，你笑這麽開心幹嘛？”土老鼠過來戳了戳那兩本書，“這玩意兒能賣錢嗎？”
“滾滾滾，這些書本能用錢來衡量嗎？你個俗人！”蔣小雲寶貝地摸了摸書的封面。
其實這兩本都不完整，分別只有十幾回和四十幾回，可是蔣小雲就是喜歡。
聽說蔣小雲從顧郃那裏拿了兩本書，韓老爹馬上就去舉報了，說是蔣小雲和顧郃私藏禁書。
顧郃本就是‘有前科’的勞改犯，他擁有的書籍那肯定都是不合法的有着反、動言論的禁書，大隊長對此事特別看重，就怕顧郃手腳不幹淨給社員們傳播不好的思想。
先是去顧郃那裏搜了一遍，又帶着幾個民兵上門去來蔣小雲那兒搜查。這些人上來就到處亂翻，吓得蔣小雲抱着兩個古老版本的石頭記大聲嚷嚷，那叫一個鬼哭狼嚎：“把書給弄髒了本姑娘和你們拼命！”
“蔣小雲！你嚷嚷個什麽勁啊你！”大隊長本來因為蔣茂延出錢建水井的事情還對蔣小雲有個不錯的印象，可這女知青太胡攪蠻纏了，讓他厭煩。
大隊的副隊長私下裏偷偷收過蔣茂延送的禮，此時幫蔣小雲說着好話：“你們幾個不要動粗，有話好好說。”
連隊的隊長和副隊長都是兩年一輪換，所以說不上誰比誰更有勢力。此時副隊長發話了，那幾個想去搶書的民兵松開了手，在一旁站着，蔣小雲這才稍微松了口氣。
“蔣小雲，我就問你，你這書到底是不是禁書？”隊長被副隊長掃了面子，此時對着蔣小雲語氣很是不好。
“如果我說不是，隊長你是不是要給我道歉？”蔣小雲冷靜道。
“道歉？我收到群衆舉報所以來搜查，為什麽要道歉？”隊長覺得這女知青真是腦子糊塗了。
“搜查當然沒問題，可你直接一上來就是粗暴地砸我的東西還搶書，并不給人解釋的機會，這種行為難道不應該道歉？”
見這兩人都一副要弄死對方的樣，副隊長好言勸着：“蔣小雲，你只要把這書交上來讓我們審查一番就行了。”
蔣小雲将書本封面打開給衆人看：“咱們偉大的主席在去年曾經說過，建議幹部們都去看一看《紅樓夢》這部古典小說，怎麽才不到一年，這書就成了你們口中的禁書了？你們什麽意思？”
衆人：“……”
主席就是他們心中的偉人，他推薦的書那肯定是好書啊。衆人馬上對蔣小雲投去了敬佩的目光，那些粗魯地去搶書的民兵們恨不得打自己幾個耳光，這麽好的書應該讓全大隊讀一遍才是。
隊長臉上無光，對着蔣小雲怒吼道：“你當我不識字？封面上明明寫的就是‘什麽什麽評石頭記’，根本不是紅樓夢！你這個女知青還敢狡辯！罪加一等！”
衆人聽隊長這麽一說，頓時又對着蔣小雲變了臉色，剛剛的尊敬也變成了不屑。
“……”
蔣小雲覺得這些圍觀群衆變臉真是比變天還快。
無語地翻了翻白眼，蔣小雲勉強笑道：“首先，這個不是叫‘什麽什麽評石頭記’，它是叫《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也就是現在的紅樓夢。”
“為什麽有兩個名字？”看好戲的土老鼠在外面問道。
“你不是叫劉莊嗎？為什麽又叫土老鼠？”蔣小雲怼他道。
衆人頓時哄堂大笑，氣得土老鼠狠狠瞪了蔣小雲一眼。
“隊長，偉大的主席都認為這書值得一看，你卻說這是禁書，難不成……你有其他的想法？還是說，您覺得您比咱們主席更加有見解？”蔣小雲一頂帽子就這麽扣了下來，氣得隊長手腳直哆嗦。
隊長有些騎虎難下了，他不知道蔣小雲是不是在說謊，愣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麽辦。
衆人一方面害怕隊長的威嚴，另一方面又怕蔣小雲說的是真的。正在衆人為難時，蔣茂延和一個報社的主任過來了。
人家報社主任不但一眼認出了蔣小雲手裏的書本，還想花錢買。這下關于這本書到底是不是禁書的謠言不攻自破，隊長很是丢臉地帶着民兵們離開了。
副隊長和蔣茂延點了點頭，也跟着離開。
倒是那報社主任，不停地出着高價想買蔣小雲手裏的書，被蔣茂延拉開了。
蔣小雲抱着書本去了顧郃那兒，只見顧郃的茅草屋早被人掀翻了，此時正自認倒黴地在那重新搭建。
“真對不住，這事因我而起，”蔣小雲很是抱歉，“不過那些民兵們也太過分了，他們想翻翻你這裏有沒有罪證，也不應該這麽粗暴。”
顧郃沒當回事：“他們還挺好的，只是打亂了這些東西，沒打人。”
顧郃的家在隔壁六舍農場，那裏的人們才叫粗暴野蠻，他小時候和妹妹經常被那些人打罵。也幸虧六舍農場的領導們還不錯，沒有對顧家大肆打壓。可即使這樣，顧郃的爹媽還是忍不住偷渡了出去。
地上還被撕毀了幾本書，蔣小雲一看，也都是些經典的好書。
“你哪來的這些書？”
“我爺爺奶奶臨死前給我和妹妹的，說是他們的收藏。”顧郃一點一點地收拾好。
也就是說這些書都是他爺爺奶奶給的遺産？
“既然是他們的收藏，你怎麽能随便給我呢？”蔣小雲有些不好意思了。
顧郃沒讀過書，他也不懂幾本書有什麽珍貴的：“我爺爺奶奶死前給我的，說是讓我和妹妹好好留着。不過他們也說了，要是冬天太冷沒柴火燒，就把書燒了取暖，畢竟，人活着最重要。”
蔣小雲：“……”
沒看到蔣小雲一臉呆滞，顧郃繼續自說自話：“他們留了幾箱子書給我，不過我和妹妹小時候取暖燒都燒得差不多了。”
越聽越心痛，蔣小雲心痛的無以複加，她可以想象顧郃兩兄妹這些年毀了多少好書。
“有一次我和妹妹把一本藍色封面的書賣給了一個被批、鬥的老教授，他說那書是他的精神食糧，是他活下去的力量。他給了我和妹妹一袋糧食換那本書，我現在想起來還覺得你們這些人奇怪，一本書而已，看得比什麽都重要。”顧郃理解不了蔣小雲。
“書本當然重要！你怎麽連這個也不懂？”蔣小雲正準備痛斥一番顧郃這種糟蹋書籍的行為，可是看到顧郃清澈的雙眼又愣住了，顧郃沒讀過書，他連字都不認識，又怎麽能理解呢？自己這種看不起他的行為和‘何不食肉糜’又有什麽區別呢……
頓時尴尬起來的蔣小雲指指茅草屋裏：“你還有什麽書嗎？都賣給我吧。”
顧郃搖搖頭：“沒了，本來也沒剩幾本了，早上隊長過來都給撕了。”
蔣小雲突然覺得這人挺可憐的，爺爺奶奶被鬥得死去活來的，後來爹媽也偷渡出去，好不容易長大了，又被遠房親戚給坑了坐牢。如今來這裏勞改，茅草屋還被人給掀了。
“你等着，我讓人給你修屋子。”
蔣小雲馬上在大隊裏敲着那大樹下的破鑼，讓今天不出工的人都去給顧郃修屋子，她蔣小雲會給雞蛋和糧食做酬勞。
“蔣小雲！你放肆！”組長聽見敲鑼聲急急忙忙地趕過來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這鑼是大隊裏有重要事情才能敲的，你是什麽東西？你這麽亂來小心隊長給你處分！”
蔣小雲被組長追着打，遠處的報社主任指着蔣小雲對蔣茂延笑道：“那是你妹妹？确實活潑可愛。”
“讓主任您見笑了。”蔣茂延心裏頭有些不是滋味，自己小妹怎麽突然對顧郃這麽關心了？那可是個勞改犯！還沒出獄的勞改犯！
在蔣小雲的重酬之下，衆人都去給顧郃建房子去了，半天的時間衆人就收拾出了一個能住的屋子出來。
而被組長派去幹重活的蔣小雲苦不堪言，這個組長是存心針對她，竟然讓她來挖池塘，這底下這麽多淤泥她累得要死也挖不出來。
“喂！”蔣茂延來到小妹這裏拍拍她腦袋，“中午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
“我看這樣子，你和顧郃挺熟的？怎麽，你喜歡他？”蔣茂延嚴肅道。
“你這都哪跟哪兒啊，我就是看他可憐，所以盡量幫幫他。”蔣小雲還覺得奇怪呢，“哥，你不是說你要過幾天才能下鄉來嗎？”
“我和主任過來管理區采訪一下革委會幾位主任，想問問他們關于第五管理區的計劃，”蔣茂延在地上随便坐着，“上午采訪工作就做完了，我想着來這裏看一下你。”
“看不出來啊，你還挺受重視的，才來佳期農場管理局也沒多久，竟然能讓主任帶着你過來采訪。”蔣小雲覺得與有榮焉。
“哎，你是不知道啊，那些報社的小姑娘們成天圍着我轉，煩都煩死了，這不，主任有心解救我，所以帶着我下鄉來了。”蔣茂延在那說着玩笑話。
蔣小雲撇撇嘴：“哥，既然你現在沒事，那就幫我把這淤泥弄一下。”
“別，”蔣茂延立馬站起來後退幾步，“你老哥我不是幹這種累活的，省省吧。”
“啧，一點也不心疼我這個妹妹，人家顧郃對妹妹那叫一個好。”蔣小雲假裝委屈道。
“你這話真是太沒良心，”蔣茂延捶胸頓足，“我為了給你找個工作的機會可真是跑斷了腿。”
自從懷疑小妹上輩子的死與韓家有關，蔣茂延就決定要早點讓妹妹遠離這個連隊。他到處去找人，最後找到了報社主任，人家報社主任和管理區的革委會副主任關系挺好的，蔣茂延決定去問一問能不能在管理區弄個職位讓妹妹過去任職。
“你聽我說，人家管理區的革委會魯副主任說了，管理區的糧油加工廠缺人手，你要是能經過他們的考核，就把你調過去。”蔣茂延十分得意。
革委會的魯副主任？蔣小雲怎麽聽怎麽覺得這個名字耳熟。
想了很久，蔣小雲終于想起來了，書中原主死後，是大隊的隊長和這個魯副主任為了連隊和管理區的榮譽，瞞住了此事，讓蔣茂延來這裏調查時什麽也沒查到。後來韓筝筝說出實情後，魯副主任和隊長都坐了牢。總之，這人不是個好東西。
“哥，你別費心思了，我不想去管理區工作。”一個隊長就夠讓她心煩的了，再來一個革委會副主任，她可惹不起，到時候還不知道要招來多少麻煩。
“這事你得聽我的，”蔣茂延嘆氣道，“我知道讓你去管理區工作委屈了你，你放心，我現在随時在留意知青返城的消息，只要有招工機會，我馬上通知你。我還有事先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蔣小雲苦惱地沖老哥揮揮手，其實她暫時不想離開這兒，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突然有點舍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