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秦尚吃東西快,做餐飲的,一日三餐不規律是常事,家長罵孩子好說吃飯跟打仗使得,放在秦尚這,吃飯還真的就是戰前準備。

裴冀丁畢竟沒怎麽消耗,還有之前的烤串墊底,他還有小半碗的時候,秦尚已經吃完了。

淩晨三點,燒烤攤沒了幾個小時前的熱鬧景象,十二點後沖着秦尚來的客人也走完了。許是夜深了人就想談心,秦尚看着裴冀丁一點點吃面條,問出了這麽些日子以來,最出格的一個問題。

“你…看着挺齊整一人,怎麽就去偷東西了?”

秦尚問完有點後悔,他媽蘇春桃有一句至理名言,叫多管閑事,不得好死,秦尚一直奉為人生格言。

這點教訓來自秦尚大姨家。

蘇春桃跟秦尚他爹一見鐘情,為愛勇闖天涯,跟着情郎遠赴城市,拼搏打工。蘇春桃家裏人不同意,都看不起秦爸爸,蘇春桃一氣之下跟原來的家裏人也不聯系了。

年輕的時候心氣高,後來秦爸爸賣燒烤掙了錢,蘇春桃被秦爸爸勸着回了趟娘家,兩家人的關系才算緩和了那麽一點點。

秦尚十歲的時候,大姨家鬧離婚,大姨不遠千裏跑來找妹妹訴苦,說他男人不是東西,天天出去喝酒。

蘇春桃一向看得開,聽完直接勸大姨離婚,但是錢和孩子一樣不能少。

大姨當時聽得內心洶湧澎湃,坐着火車就奔回老家和大姨夫鬧離婚了,這婚到最後也沒離成。

具體是誰力挽狂瀾的秦尚不知道。他就知道他姥姥十幾年沒給他媽媽打過電話,那陣子卻一天一個的打。

打來就是罵,說蘇春桃看熱鬧不嫌事大,不安好心。最過分的是,他大姨在一邊還幫着大姨夫說話,說蘇春桃性子不好,怎麽能挑唆別人夫妻關系呢。

秦尚對這段往事記憶尤深。那陣子他媽頭上刻了三道豎線,一見電話響,臉就苦。

他大姨。那個樸實的,飽受摧殘的中年女人。在他家哭得梨花帶雨,對自己丈夫深惡痛絕。前腳走出門,後腳就不認人。臉皮變化之快,在秦尚心裏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蘇春桃後來說:“這事我也有錯,各人有各人的命,我一外人管那麽多可不是被嚼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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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尚後來才明白蘇春桃這句各人有各人的命是什麽意思。

他大姨和大姨夫在接下來的幾年裏從來沒有安生過,大姨罵大姨夫的時候兇,但是罵完了依舊是一起過日子。

秦尚不理解大姨到底是怎麽想的。但看懂了一件事,無論他媽如何苦口婆心,到最後都只能落得一個多嘴的名頭。

所以,別人家的事,少管。

秦尚搓了下架在碗上的筷子,想着找個什麽話題糊弄過去。

裴冀丁倒沒覺得被冒犯,就是稍微有點丢臉,他抹了把嘴說:“哦,餓的。兜裏就五毛錢,方便面都買不起。我還得謝謝你,去拘留所好得管吃管住,不然我得露宿街頭了。”

他語氣太無所謂,秦尚也放心了,問:“別怪我好奇,你要是不想回答就當我沒說,你這是遭逢什麽人生巨變了,把自己搞這麽慘。”

“……”

問得好。

裴冀丁也想知道自己落到這個田地是做了什麽孽。

別人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後面還能有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戲碼。他倒好,剛走下了裴家二少的寶座,周圍就鳥獸盡散,連個欺負他的狗都沒有。

裴冀丁仔仔細細想了想,說:“太作了吧。淨想着私人恩怨,給自己作踐毀了。”

裴冀丁灌了一瓶啤酒,按說半點事不該有,但他現在腦子有點混沌,感覺像是醉燒烤,還有那碗番茄雞蛋面。

人一糊塗,嘴就容易禿嚕皮,裴冀丁敲着碗,轉臉認認真真盯着秦尚,突然說:“诶,大好人,別看我這樣,咱也是拿過985錄取通知的大佬,x大知道不,世界前一百的金融專業,咱随随便便一考就上了!”

秦尚裴冀丁手裏筷子搶過來,敲得他心焦,問:“x大出來的都你這樣?”

“滾!”裴冀丁手裏空了,一聽這話有點蔫,“別侮辱我夢中情校,我沒去成。”

“怎麽不去?”秦尚有點驚了,x大他知道,好學校,秦尚高中三年學得廢寝忘食也就混上個985。x大也是985,但是人那逼格不一樣,985中的勞斯萊斯,甭管文科生理科生對這名字都是如雷貫耳。

裴冀丁能考上x大,着實讓秦尚覺得有點人不可貌相。

裴冀丁不知道怎麽答了,怪裴文德不同意?也不能。裴文德給他鋪好了路,香港名校的中文系,沒跟他商量就辦了學籍。

他不去,裴文德就跟今天一樣斷生活費,還關禁閉。他要是那會兒拉下面子找找項白,找找別人,或者狠狠心離家出走去報道,現在就是金融界一顆冉冉升起的小麥苗。

但他沒有。

他那會兒在幹嘛?

在想着法氣裴文德。叫朋友到裴家喝酒,跟裴文德出去吃飯的時候攪和場子。總之無所不用其極,只要他爹臉一黑,他就舒坦。就這麽舒坦了幾個月,x大報到日就過了,香港的學校也沒去。

人被情緒掌控的時候,真就是個沒腦子的炮仗,混蛋事幹盡,但刀子都朝着自己。

秦尚見他半天不說話,把碗收了,說:“不願說別強求,算我多嘴了。”

“沒。”裴冀丁回,“我那會跟我爹怄氣呢…”

這句話聲音有點小,藏着掖着的,但秦尚還是聽見了。

和父母吵架,就不上學了。這是幾歲小孩幹出來的事?

秦尚端着碗,居高臨下,眉頭微微皺起,問:“小孩,你叛逆期嗎?”

秦尚本沒有太多嘲諷的意思,但有心人聽了去,話的意義就變了味。

“別一句一個小孩的,”裴冀丁仰在椅背上,手向下耷拉着,擡頭看秦尚,“有句話說的好,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萬一我爹是個為富不仁的奸商,我是為了讓他懸崖勒馬才出此下策的,你不就污蔑我了嗎?”

他說的挺真,秦尚思考了一下,問:“那你爸是那個為富不仁,等着兒子勸他懸崖勒馬的奸商嗎?”

“不是。”

秦尚點點頭,拍拍裴冀丁的肩:“小孩,你就是叛逆期。”

裴冀丁對秦尚的執着無言以對,無論是小孩,還是叛逆期。

秦尚把碗洗了,收拾店鋪,裴冀丁在大棚裏收椅子。後廚的事幹得快,秦尚拉了鐵門,和裴冀丁一塊摞椅子。

摞完了秦尚拍拍手說:“幹得不錯,不白費我一碗番茄雞蛋面。”

這會胡同裏寂靜無聲,燒烤店的燈一關,裴冀丁在胡同看到的一陣暖亮也消失了。

秦尚跨在摩托上,對裴冀丁說:“上來。”

裴冀丁思索了兩秒,踢踏着棉拖跨上了摩托。棉拖後面不帶封腳,裴冀丁得勾着腳防止拖鞋掉了,他身子向後,反手抱住摩托車的後箱,姿勢怪異,像一只觸角勾起,緩慢前行的八爪魚。

秦尚握着車把等了半天,也沒見後面那人自覺點抱着自己。燒烤店離秦尚家不遠,路卻是窄的很,以裴冀丁這個動作,這一路胳膊都得擦着牆。

秦尚往後蹬了下裴冀丁:“抱啊!還是你想嘗試一下後滾翻臉着地的滋味?”

後滾翻裴冀丁翻過幾次,但臉着地,他一次也不想試。

手環上秦尚的腰,秦尚穿着夾克,裏面還一件一副,裴冀丁穿着毛衣,兩人之間隔着一層又一層衣服,裴冀丁還是感受到了秦尚腰腹的肌肉。

秦尚擰了車把,說:“腿收着點,蹭壞我褲子要賠的啊。”

摩托跑了不到五分鐘裴冀丁就看到了熟悉的小菜園,裴冀丁跟着秦尚回了家。白汎早就走了,留下一箱酒。

秦尚找了雙新的拖鞋給裴冀丁,粉白色的,還帶兩只圓滾滾的耳朵。

“本來給我媽穿的,還沒用過,湊活着穿吧。”

裴冀丁把那雙髒了的脫在玄關,踩進粉粉嫩嫩的拖鞋裏面,拖鞋小了一號,裴冀丁半個後腳跟露在外面。

秦尚拿了床新被子,擱在沙發上說:“客房沒收拾,先在沙發上湊合一晚?”

“行。”裴冀丁沒那麽矯情,有個免費的地方住哪能要求那麽多呢。

秦尚掏出來一把備用鑰匙放在茶幾上,說:“你先拿着,樓道門用那把小鑰匙。”

“謝謝。”裴冀丁猶豫了一下,說,“那什麽,我也不占你便宜,這幾天算我租你的房子,你給個價…”

從裴冀丁嘴裏出現的謝謝有點難得,秦尚本也就看他可憐,收留一晚。至于裴冀丁什麽時候走,住這幾天他虧不虧,秦尚還真沒來及細想。

包括裴冀丁到底是不是白汎說的圖謀不軌,他都還沒搞清楚。

這有點奇怪,裴冀丁這人,一看就不怎麽正經,平時這種人秦尚搭理都不會搭理,最好是遠遠避開,他嫌麻煩。怎麽擱裴冀丁這,底線這玩意就跟跌停了的股票似的,沒見升過。

秦尚覺得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不急,不缺你這點房租,你早點把傷養好了,找個工作比較重要。”

秦尚打了個哈欠,回屋睡了。

裴冀丁抓着鑰匙,說不上來的有點失望,他提房租是什麽意思?不好意思?想補償?還是…想住下來?

裴冀丁窩在沙發裏,心想,他有點想住下來。

秦尚這個人給他的震撼有點大。盡管他知道天底下的人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努力,都比他裴冀丁過得好,但秦尚還是在裴冀丁心底占據了不少的位置。

秦尚的生活他喜歡,不管是那個犄角旮旯的燒烤店,還是這間在老社區裏的小房子,都和他之前22歲的生活完全不一樣。他能體會到這些,不過是憑着秦尚的善心和他的不要臉。

但再好日子,也終究不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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