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秦尚答應了。
裴冀丁有點不知道怎麽開口。剖析自我這個事,自己想想能得到升華,往外叨叨就覺得害臊。
而到了裴冀丁,不僅不好意思,心裏還堵得厲害,就跟自己往下扒皮一樣,那點不好的事都得往外吐,還供別人圍觀看一樂呵。
“你嘴跟機關槍一樣,審問犯人還允許人辯解兩句呢,你這我話都說不出來就判死刑,鍘刀落得忒快了點吧……”裴冀丁心裏緊張,嘴上就胡亂說點想緩解緩解氣氛。
秦尚也不是跟他對着幹,對一個人感到徹底的失望是一種很難以言說的過程。就像火熄滅了,水燒幹了,什麽都不剩,但灰燼和壺底的焦痕都還在,是一種長久的,永恒的失落。
人看東西是有主觀意識的,看他好了,那就是天仙也比不得,看他不好了,那就是蝼蟻也不配。
秦尚知道對裴冀丁,他有一種詭異的寬容,說不上來為什麽,可能是看這小子好玩,外面背着個堅硬殼,裏面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孩。
白汎也許說對了,他就是父愛泛濫。
好感就跟随時會撤銷的美顏濾鏡一樣,你說加就加上了,說沒突然就沒了,其實都是自己的原因,你看的那人一直就那樣,沒怎麽變過。
這是個有點哲學的問題,所以失落,失望帶來的負面情緒秦尚沒加給裴冀丁。
他盡量客觀,盡量理智,進行評估,然後及時止損。
對秦尚來說,這是一件很嚴肅的事,像個學術研究,然而被裴冀丁這麽一攪和,那層嚴苛的表皮一去,就變成了兩個大男人在這鬧絕交,有點矯情,還有點搞笑。
“你這腦袋不還沒掉呢,”秦尚坐在沙發扶手上,兩條長腿伸着,“說吧,想辯解什麽?”
裴冀丁想說,我跟你掏心窩子呢,你跟我說辯解,後來一想這都是自己抖機靈用的詞,怪誰,況且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怎麽說,怎麽表達,一時表情嚴肅的厲害。
這态度給秦尚看笑了,覺得像審訊室被冤枉的犯人一本正經給警察列舉證據以供翻案。
“你應該知道我爹裴文德,那你記不記得他還沒發大財的時候,有過一樁官司?”裴冀丁想了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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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尚點點頭,這事他聽過。
裴文德作為有名的地産商,那點發家史早就廣為流傳了。
裴文德起初不過是個小商人,是他頭上的太貪,給自己玩到了局子裏,老板看中了裴文德,他才接觸到了大筆的生意,後來越做越紅火,直接自立門戶,壓了別人一頭。
而檢舉他上頭那位,就是裴文德本人。
“他頭上那個不是什麽好人,但謹慎的厲害,帳都是兩本,裴文德不過是個小弟,天天給那人端茶送水當司機。那人有個私人律師,裴文德天天往人家裏跑,遇上過那律師幾次,一來二去的,兩人就搞上了。”
“私人律師手裏有一部分的帳,就合計着把頭上這位搞下臺,取而代之。裴文德那個時候三十七八,家裏孩子都老大了,他跟那律師有逢場作戲,也有真情實感,總之玩得火熱,最後人財兩收。公司老板來問事的時候,裴文德不想引火燒身,就把責任都推給了律師,一個天天盯着你帳拉你下臺的律師誰敢要,于是那律師後來就失業了。”
“不過裴文德也是想得太好,一個能跟他一起把有權有錢的扳下臺的女人能是省油的燈嗎,那律師錄了他倆不少視頻,還有照片,挺着個肚子找上了門,把裴文德恨得牙癢癢,他正等着升職,這點破事哪敢出來,于是這律師憑着手段拿了錢不在房地産這混了,沉寂了一年兩年去了別的地方當了私人律師,混的風生水起。”
裴冀丁朝秦尚笑了一下,說:“律師就是我媽,叫陶鷗,她拿來威脅裴文德的那個孩子就是我。”
“我在陶鷗那活了四五年,裴文德期間也偶爾跟她有聯系,一進門就上床,每次他一來,我就得被關在小卧室裏。後來陶鷗玩膩了裴文德,看上了另外一個鑽石王老五,她養着得我就成了拖油瓶,于是我媽找上裴文德,說你不把這小孩帶走,咱倆的破事就一件藏不住。裴文德本想壓着,但是他沒想到自己明媒正娶的太太知道這事找上陶鷗,專門指導陶鷗怎麽把我送回去,她好以此為由跟裴文德離婚。”
“她倆讨論事的時候沒避諱過我,那女人進門的時候還跟我打招呼。裴文德跟她老婆有點商業聯姻的意思,這邊拿着老丈人的錢,那邊還想着別的女人,哪個人這麽忍氣吞聲還能跟他好好過。他也是自作孽,最後賠了夫人又折兵,只領回一個我。”
“我說這也不是想讓你同情,”裴冀丁沒多難受,真說出來了就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郁悶的心情都隐藏的很好,好像講故事的能輕易和故事分開,心裏就剩點自嘲和無奈,“陶鷗不是個當媽的料,把我送去了裴家,她的職責就完成了,就是在她那住的時候,我也是保姆帶着的,她一往家帶人,就讓保姆拉着我出去玩。後來去了裴家,裴文德看見我就煩,也就我哥人好有事沒事看着我,所以我真不知道正常的母親父親都什麽樣。”
“阿姨人很好,我沒見過她這麽好的……”裴冀丁頓了頓,說他自己的事的事他嘴皮子溜得很,也不怕秦尚笑話,但到了抒情達意的地方,就卡殼了。
沒有人打斷他,屋子裏一時間安靜了下來。秦尚沒想到裴冀丁會說這些,他不擅長處理談心這種太感性的事,通常聽完了,理解了,也并不知道什麽時候該安慰,什麽時候該認同。
其實秦尚挺受不了這個環節的,尤其是想他袒露的人真誠又脆弱,等待他的回應,但是他卻給不出來的時候。
沉默是很好的處理方式,讓情緒沉澱,讓突然出現的感性放完風之後都塞回肚子裏。
人都需要發洩,秦尚知道怎麽做一個好的傾聽者,知道世有百态,各人的苦只有各人能嘗,雖然有點絕情,但事情就是這麽運轉的。
他可能有一丁點的懊悔,也可能并不止一丁點,其實他能理解裴冀丁。
裴冀丁在蘇春桃身上看到了他想要但是從來沒有過的東西,別的孩子享受着母親的關懷的時候,裴冀丁被保姆帶着離開家,等着他的媽媽和別的男人鬼混完。
他沒見過正常的家庭,看到了就想去了解,就想擁有,像個得不到玩具就去偷的孩子,可憐也可恨。
裴冀丁的邏輯突然消失了一般,他之前分析的頭頭是道,現在卻只覺得羞愧,不好意思說出口,他憋了半天,幹巴巴地說:“你也很好,我真沒什麽惡意。”
三天兩頭去看蘇春桃這個事裴冀丁不敢開口,縱使秦尚可以理解,那理解也有個限度。
他去看蘇春桃一次,陰差陽錯留了電話好說,他要了電話,天天纏着蘇春桃就是另外一回事。
裴冀丁抱着點小心思,覺得自己坦白這麽多了,藏這一點點也不為過。
就是惦記了挺久的肉包子,醬肘子什麽的,可能和他無緣了。
秦尚不說話,裴冀丁有點尴尬,還有點失落,覺得自己在這賣慘半天,像個傻子。
他努力也努力了,什麽結果也都受着,只是有種面前有扇亮着燈的窗戶,到跟前了卻發現上了鎖的難受。
面子也丢完了,裴冀丁心裏嘆了口氣,心說裴冀丁你真是個棒槌啊。
他站起身,裝作看開了看淡了到此為止的樣子,說:“行了,我狡辯完了,你鍘刀可以下了。這次謝謝你,算我欠你個人情,雖然你可能不太想要就是了。”
秦尚站起來想送他,眉頭都是微微皺起的。
裴冀丁看了心裏有點過意不去。
秦尚燒烤店都是晚上生意,昨天一天加上今天一天,他耽誤了不少事,又倒苦水賣慘讓秦尚聽了一肚子不關心的話,把別人心情都給攪和了。
他抓着衣服走到門口,秦尚也跟着,開了門了裴冀丁鼻頭有點酸,瞅瞅,這不還是什麽都沒留住,他背對着秦尚,朝後面揮揮手:“別送了您,咱有緣不再見啊。”
“嗯……”
棕色木紋的門關上的時候厚重,聲音小,在秦尚眼前那門縫越來越小,最後化為一聲小小的“咔”。
屋子裏冷清了。
方才那沙發上還坐着一人,垂着頭,花了心思地跟他解釋,看着抓心撓肺的,突然一空,秦尚有點不适應。
他坐回沙發扶手,沉默了片刻,最後打開手機發了條短信,心想,他可真是個等着孩子浪子回頭的老父親。
裴冀丁手機早就沒電了,他一步一挪的走回家,給電話充上電,想先給徐麗報個平安,打開微信看到了一條消息。
那破爛二手手機發着光,看得裴冀丁眼睛發直。
秦大善人:明兒白汎請客,晚上八點,來燒烤店。
裴冀丁把這句話反複看了好幾遍,在回話框裏打來打去,最後還是都删了,剩下兩個字。
不想好好活着:得令。
對面沒在回消息,裴冀丁盯着屏幕,決定把自己微信名改了。
那小方塊裏的圖片是裴冀丁高中時救過的一只流浪狗,土黃色,張着嘴,怪傻的。土狗頭上嚣張地寫着他的新微信名。
老子TMD茁壯成長
挺好,多有朝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