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唐荷看着神經大條,心卻是個細的。什麽菜放櫃子的哪一格,怎麽處理,怎麽穿串,哪個給秦尚,哪個給李叔,她心裏都有套規矩,說的頭頭是道。
裴冀丁聽得仔細,頭一點一點的,甚至還用廢了的賬單釘了個小本子記錄要點。本子厚厚一沓,紙張薄,透着圓珠筆的字,看起來有些廉價。
那本子快寫滿的時候,裴冀丁已經有些得心應手了,在店裏東奔西走幾個來回,老道成熟了不少。
唐荷年歲不大,比裴冀丁還要小一點,古靈精怪的,也是個有主見的主。
燒烤店打工純粹是因為小姑娘喜歡這地方,唐荷手裏做着自媒體,專拍市裏好吃卻不起眼的小店,哪想尋到了秦尚這還賴着不走了。
依唐荷的話,秦尚這店“有人氣,有人情,呆着暖和”。說這話的時候小姑娘手裏抱着單反,笑得甜極了,在快冬日的陽光底下,和浮上水來吐泡泡的金魚一樣,充滿活力,帶着勃勃生機。
裴冀丁看着亮眼,笑着說:“是挺暖和。”
舉着照相機的唐荷看他,本能地“咔嚓”一聲,然後低下頭看照片。
照片上的男孩對着陽光,光暈從照片左上角向下蔓延傾斜,陽光後面的人眼睛自然的彎着,眼神向下看,面部線條的硬朗和收斂的笑展示着他并不是溫柔的人,但是那雙眼睛裏還是有着難以明說的柔和,唐荷找不到詞來形容,只覺得像是久未歸鄉的旅人踏上故土那一瞬的放松。。
唐荷看了半天,跑着沖進屋裏:“秦哥!快看快看!咱店的頭牌要易主了!”
頭牌這個名號是唐荷自己取的,她有個微博,名字就叫“賣燒烤的店小妹”,粉絲不多,不是什麽大V,但也有五六萬,就記載每天的小事,發發照片。
這個號裏有兩位常駐人物,店裏頭牌兼老板秦尚,還有寶刀未老的江湖奇人李叔。秦尚也關注了唐荷,唐荷寫東西有種說相聲的感覺,照片拍的也好看,挺吸粉的。
熱度最高的是一張秦尚烤肉的圖,評論紛紛表示身材好棒,氣勢堪比江湖劍客,帥哥你誰,因着這麽一張圖,秦尚榮獲店裏頭牌,還有幾個本市的姑娘專門跑來,坐到淩晨就等着看他烤肉。
因為促進了生意,秦尚還給唐荷漲了幾百的工資。
秦尚拿着相機,看這張能奪走他頭牌名號的照片到底長什麽樣。照片的确好,第一眼秦尚沒認出來這是誰。
臉是那張臉,但原先那些張着的刺,為自我防衛豎起的盾,都在冬陽下化成了湖水泛起的漣漪,怎麽看怎麽舒服,裴冀丁本就長得好看,只是混慣了,身上有股不着調的感覺,就如同帶毒的花再美也不是什麽人都敢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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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圖上的人,硬朗是硬朗,卻溫柔的很,就像是渾濁的水經過了沉澱,不青澀,表面幹淨的跟明鏡一樣,裏面也不虛浮,沉着厚重的東西,雕刻的人挺有層次。
唐荷又舉着相機給裴冀丁,得意得很,就差叉着腰了:“是不是沒想到自己這麽好看。”
“說明我長得好。”裴冀丁拿過相機,打趣。
“要臉不要,”唐荷湊過去,“這照片我發微博上你介意不,就一張照片,別的絕不多說!”
“發呗。”裴冀丁把相機遞回去。
唐荷動作極快,下班回家趕工把圖修好了,給了裴冀丁一份,還加上了一份連接,聲稱讓他感受一下粉絲對他的熱愛。
裴冀丁微博用的不少,號上還有幾千粉絲,全是之前混的局,飚的車招惹來的狐朋狗友,現在登上去,有種貨不對板的錯覺。裴冀丁點開唐荷的微博,最新一條就是他的照片,幾百條評論,點贊也有幾千。
賣燒烤的店小妹:新頭牌,愣着幹嘛舔屏啊![圖片]
評論裏一片狼叫,有說“這個哥哥我可以的”,有說“絕美男人!這痞氣和溫柔是怎麽結合的啊!”,還有說“店在哪,我明天就去的!”。
衆多評論裏,第二熱評讓裴冀丁比較在意。
愛吃榴蓮:跟之前的店老板有一拼!這家店顏值都這麽高嗎!
下面不少人評論店老板什麽樣,趕緊交圖不殺。
最新的評論裏樓主放上了一張圖片,說來了來了。
裴冀丁點開那張圖片,是張遠景,看不太清人,但烤爐後面的身影他不能再熟悉。蹦跳的火星在黑夜裏尤為紮眼,旁邊散落着幾位客人,秦尚像登臺的名角,游刃有餘,娴熟和潇灑都是時間饋贈的氣質。
整張圖片大面積是暗色的,昏暗燈光下的桌椅空空落落的,顯得很寂寥,只有一方小小的烤爐亮着,火花迸濺,烤爐上吊着小燈照亮了周遭一圈人,臉上的笑容像冬日的暖陽。
裴冀丁給愛吃榴蓮點了贊,然後下載了圖片,把圖截了一下當成了手機屏保。這行為裴冀丁做的有點心虛,像是個十足隐秘的小癖好,偷摸着尋找沒人能發現的宣洩道路。
冬天的冷風和秋天的冷風還不一樣,前者是刺骨的冰寒,後者卻還帶點夏天尾巴梢的暖意。
小倉庫住着越來越冷,裴冀丁能不開空調就不開空調,打心眼裏想給秦尚省電,心這麽想,身子不這麽能抗。頂着冬至這一天,裴冀丁感冒了。
鼻頭通紅,起床的時候吸溜吸溜半天,外面有人敲門,裴冀丁裹着羽絨服,心說秦尚今天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卷起鐵門,外面蘇春桃呦了一聲,手裏提着大包小包,帶着厚實的圍巾,見了裴冀丁驚了一下,然後笑開了花,熱絡地招呼:“小裴啊!”
“阿姨?”裴冀丁反應了一會,慌忙去接蘇春桃手裏的東西,把人往屋裏請,他放完了東西,不知道怎麽說話了。到底是心虛氣短,自句號那麽一遭,他就躲着蘇春桃。不是一路的人,自然不該有什麽瓜葛,他去打擾別人就是不識情理,有了秦尚那麽一出,裴冀丁不敢越雷池半步,生怕這點難能可貴的情誼也給他糟踐沒了。
裴冀丁這邊坐立不安,蘇春桃要是問一句他為什麽不來,那晚上出了什麽事,他就真成了鋸了嘴的葫蘆,半句說不出來了。
人的本分和情分太難看透,哪一步過了線,哪一步沒做到,都是問題,這不是裴冀丁考慮過的問題,陡然遇到了珍惜的事,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每一步都心驚膽戰。
昨晚到今天,裴冀丁睡了六個小時,感着冒,腦子混着,這會叮鈴咣當轉不起來,一句話沒說出來,先捂着鼻子打了個噴嚏。
“阿嚏!”
“感冒了?”蘇春桃本來背着他收拾拿來的東西,聽見這麽一聲轉頭問,“你們這些小孩就不注重保護身體,阿姨帶的有新姜,給你煮姜湯去。”
“小病,沒大事,阿姨別忙活了。”裴冀丁抹了抹鼻子,“秦哥一般下午才來,您找他有事?”
“你們這些小年輕,都不知道傳統,今兒冬至,不吃餃子要掉耳朵的。我不來,秦尚頂多買幾包速凍餃子給你們對付了,唐荷連着幾年跟我說他虐待員工了,我來給你們改善夥食呢。”
蘇春桃幹活麻利,袋子裏裝的豬肉,白菜,韭菜,連蔥姜蒜都帶好了過來,先支鍋煮上姜湯,又開始洗菜洗肉做餡。
裴冀丁不敢讓蘇春桃一個人忙活,上去幫着洗菜剁餡。畢竟在唐荷那學了不少,活幹起來也不手生,看着挺像那麽回事。
“呦,挺利索啊,比秦尚有眼力界”蘇春桃看他會幹,就轉去和面,“秦尚回家就不做飯,從來不知道幫忙的,說起來你這怎麽也不來找阿姨啊,家裏那肘子凍了快一個月了,我一人又吃不了,前兩天炖了都給鄰居了。”
“啊…這不是店裏忙嘛,沒顧上。”
“也是,跟着秦尚學點好的。別老半夜出去喝酒,你說說要不是你阿姨聰明感覺不對,讓你哥去撈你,喝酒耍酒瘋能給人店砸了人老板不得給你扣在那啊。”
裴冀丁愣了一會,蘇春桃語氣嚴厲,貼着心的教訓裴冀丁還沒受過,聽着蘇春桃的唠叨,心裏覺得暖呼呼的,他老老實實低頭認錯:“以後不喝了,謝謝阿姨。”
不知道秦尚怎麽給他圓過去的,半真半假一說,把他塑造成了一個一時失足,喝多了酒耍酒瘋惹禍的小孩。他的擔心,他的惶恐,秦尚都幫着解決,滴水不漏。裴冀丁覺得秦尚不止收留了他這個人,還收留了他這顆心。
面和好了,姜湯也煮好了,蘇春桃趕着裴冀丁去喝姜湯,姜湯辛辣味十足,揦嗓子,蘇春桃放了不少冰糖,後味甘甜,一口下去要命,兩口下去就上瘾。
灌了一大碗姜湯身體暖和了,裴冀丁揉揉肚子有點幸福。
蘇春桃在一邊笑:“哎你比秦尚好,那小子小時候最不愛喝姜湯,天天躲着,一到冬天就往小院裏逃,跟着白汎一塊倆人出去野,一鍋湯灌不下二兩。”
裴冀丁笑笑,捧着空碗:“您煮的姜湯好喝,甜的。”
“那可不,為了讓秦尚喝,我找了多少配方。這裏面還放了點糖桂花呢,都是好東西,好喝你多喝點,不給你哥喝。”
裴冀丁笑着說好,孩子小時候都有被爸媽逼着吃藥學習的事,偏他沒有,蘇春桃說秦尚和白汎不願意喝出去玩的時候,他心裏就在想如果是我一定就着碗喝個幹淨。
只可惜他小時候沒有姜湯,也沒有追着他的蘇春桃,陶鷗的那個家,寬敞,闊綽,哪都好,只是沒給他留一畝地,只等着他長大了拿去裴文德那裏賣個好價錢。